第 72 章 一更(抓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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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程覺得葉小山對自己的定位很不清晰。
    規矩不規矩,又不是他說了算。
    “我還不知道你”
    雲程伸腿,腳趾在葉存山腿上夾了下。
    葉存山:“……”
    葉存山閉閉眼,不跟他計較,才擺上小桌的書本紙筆都被他卷起,直接拿到了床下書桌上,叫雲程自己把小桌收了睡覺。
    雲程笑得好大聲,他捏捏喉嚨,努力陰陽怪氣,“哇,好守規矩哦。”
    然後被自己逗得在被窩打滾。
    葉存山說存銀聽得見。
    雲程說:“他跟我講了,他會假裝聽不見的。”
    隻要存銀不當他麵說,他就能當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就沒人聽見他跟葉存山胡鬧,他笑笑又怎麽了。
    葉存山叫他等著。
    雲程才不怕他,掀開被子,拍拍床,“等著呢。”
    葉存山背過身,不知道從哪裏揪出了兩團棉花塞耳朵裏了。
    塞了棉花,也能聽見雲程在後頭笑他。
    真是膽兒肥了。
    這次祭祖的東西葉根找人準備了。
    葉存山要給祖宗報喜,元寶是他那一支的直係來疊,陳金花是後娘,葉根沒考慮,元寶是要了另外的哥兒姐兒幫著疊的。
    雲程這次回來能待好些天,祭拜爹娘就不用著急,有時間準備,計劃祭祖過後,再挑個時間去。
    隔天,葉存山是換上了生員藍衫。
    雲程早早起來給他束發,仔細撫平衣服褶皺,也跟葉存山說:“等回縣裏,我給你再做兩身藍衫。”
    這衣服是葉延在府城給葉存山做的,一般剛考上,日子趕,除卻早有準備,都是買的成衣。
    葉存山身高體型比一般書生魁梧很多,這衣服是臨時趕工定做的。
    他膚色不是普通書生的白皮,穿藍衫很不襯人,衣服款式規矩,上身以後還沒自己的書生長袍好看。
    再就是葉存山隻有一身,雖說這衣服不用天天穿,平時還能穿別的衣裳,但有個替換的總要好些,免得後頭出岔子,他們應付不及。
    葉存山心裏想要,嘴上又說不要,“你也忙,到時再買一身吧。”
    雲程讓他說實話。
    葉存山老實道:“謝謝程程。”
    在屋裏黏糊了會兒,出門就規規矩矩,表情都端著,也沒手拉手。
    祭祖流程都熟悉了,今天主要是葉存山去報喜,由族裏長輩帶著,其他人觀禮。
    雲程看得仔細,他給葉存山畫過醉酒小短漫,也有其他日常的手賬記錄。
    以前覺得可惜,沒有攝像機拍下。現在也發現些樂趣與幸運,還好他還有一個畫畫的技能,到時畫出來保存,這個日子也能留在紙上,往後能偶爾翻閱回憶。
    他沒陪同去府城,隻從葉存山給他寫的日記裏得知放榜當天葉存山的心情起伏。
    府城自然也有報喜人,這裏的記錄葉存山寥寥幾筆帶過。
    他今年在書院,與杜知春攀比多,看似是個愛炫耀的人,到這等喜事上,他又很有同理心,不想惹其他同窗不快。
    同時也明白他跟杜知春之間還有一段差距,喜悅之情濃鬱,卻遠不到可以張揚炫耀的時候,就隻請同窗吃酒。
    雲程接待報喜人後,也因為葉存山本人不在,隻家裏熱鬧了一陣。
    這次回村,也是一樣的走流程,招待來道賀的人,陪著說說笑笑,再把人送走,沒什麽實感。
    到了這等莊嚴肅穆的環境裏,他那顆心才踏實落地。
    是真的考上了。
    他家葉小山真厲害。
    祭祖結束,其他人散了,葉存山還被葉根又叫回家了一趟。
    雲程就跟存銀一起回家,到家他沒停,怕腦中記憶模糊掉,立刻拿紙筆將今天這一幕畫下來。
    紙張是散頁的,祠堂內部場景優先畫。
    先起草圖,再一起刻畫加細節,從家裏出去這一段,他最後補上。
    存銀在旁邊撐著小臉看著,化身彩虹屁機,雲程畫多久,他就誇多久。
    等到雲程落筆,他就嘿嘿嘿望著雲程傻樂,雲程就懂他意思了,“想學,還是想我給你畫”
    存銀都想要,他也知道雲程忙,沒這個空閑跟他這小孩兒玩,隻要一副,“就跟那個美人圖一樣,給我畫一張就好了!”
    回頭他也撿根炭筆練練。
    他現在能畫些花花草草,之前練刺繡時,在布上起稿,因為畫得醜,也私下練習過。
    距離畫人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他畫出來總歪歪扭扭,不如花草好看。
    雲程看看存銀,存銀抿抿唇,眼神緊張,“我要去打扮一下嗎”
    那自然是不用的。
    雲程逗他,“你長得這麽好看,還打扮做什麽”
    “大嫂!”
    存銀語氣凶巴巴,語氣羞答答,雲程看得直笑,要他坐好,“我仔細看看你。”
    葉存山去府城考試前,雲程畫過他們三個人的正比圖。
    那是給葉存山想念家人時翻閱的,畫得很寫實。
    存銀現在要這畫,是為了臭美,就能加一點修飾進去。孩子本也不大,臉上還有嬰兒肥未消,臉型、眼睛做一點處理,線條柔一些,能翻倍可愛。
    認識這麽久,雲程對存銀最深的印象是過年那天。
    小孩子一身紅衣穿得喜氣洋洋,兔毛領子托著小臉,把他臉上淡淡抹開的胭脂唇脂襯得十分漂亮。
    那一天他神氣著,姿態都傲傲的,下巴微仰著,別提多可愛。
    家裏沒顏料,雲程翻找葉存山的書包,從裏頭摸出了一小盒印泥,自己先在稿紙上調色,挑選了一張白紙起稿。
    過年那天天氣不錯,沒風,雲程手動加了風,給存銀的頭發加了點動態。
    後頭則是山間小路,遠遠能看見一座小屋子,是他跟葉存山在山裏的房子。
    存銀看著他畫,先誇真好看,再誇雲程真厲害,等臉部出來,他又不好意思,“我有這麽好看”
    總之全程嘰嘰喳喳。
    雲程沒用毛筆,揪了點棉花沾上調好的色,往上印壓。
    紙張上還有細細的植物纖維,紋路明顯,紅色淺淺印上去,還挺有感覺。
    弄完要晾會兒,他記得葉存山之前會往畫上抹蠟,他不會這個,要存銀自己找他大哥去。
    存銀拿了畫,不說找不找,先問雲程:“你給我大哥畫了嗎”
    雲程看看旁邊還沒裝訂的祭祖報喜畫冊,不確定道:“應該畫了吧”
    存銀果斷放下畫,抱著雲程胳膊一陣撒嬌,“大嫂!你一定要給我哥畫一幅,不能說先畫了我的,你給他畫了,我的這個才能抹那麽什麽蠟,求求你了!我這輩子沒這麽好看過,這畫一定不能壞掉!”
    雲程就問他,“你對你大哥是什麽印象把他說得很霸道的樣子。”
    存銀瞪著眼,“他還不霸道他說什麽我就是什麽,不過對你肯定不一樣,你是他夫郎,他肯定聽你的。”
    衝這個不一樣,雲程也給葉小山起稿了一副人物肖像畫。
    狀元騎馬圖就算了,太張揚。
    雲程選的是他第一次去書院找葉存山那天,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見葉存山穿書生長袍,見到他與在村裏時不一樣的姿態,所以也印象深刻。
    家裏沒其他顏料,這幅畫炭筆起稿畫出來就算完。
    存銀在旁恨鐵不成鋼,“哎呀大嫂,你要給他畫彩色的,不然他肯定吃醋,到時我沒好果子吃。”
    “你畫成親圖啊,就用這個紅色,多漂亮,都抹抹。“
    雲程可不聽他的了,“你這麽怕,不如去問問葉延堂哥指不定他也會。”
    存銀麻溜兒跑了。
    今天葉存山回來晚,雲程在家把畫稿都裝訂完,存銀也回來準備晚飯時,他才從葉根那裏回來。
    是商量族學的事,族學不跟縣裏書院一樣,但起碼也要有個秀才才能收學生。
    村裏就葉存山一個秀才,他又要走,所以是讓幫忙留意,也許明年時,族裏就要蓋族學了。
    現在是不能蓋,就葉延能以長輩的身份,去給孩子啟蒙,教些《三字經》《千字文》。
    葉延已經做好決定不再科舉,他從書院裏把東西都收拾回來了,現在主要是教以小虎為首的村裏男孩子。
    他家嬋姐能跟著學幾個字,其他人家,沒把姑娘送去。
    有些哥兒能送來識字,是因為慶陽在紙鋪當賬房先生,他們覺得哥兒識字了也能有出息。
    姑娘麽,不適合拋頭露麵。
    加上現在地裏忙,姑娘們料理家裏,洗衣做飯、侍弄菜園,還養雞養豬養兔子,空閑了也做書包跟織毛衣,能掙錢,就不想孩子去費時間。
    葉存山說:“要不是慶陽出息,你現在在族裏地位也不錯,哥兒他們都不想送去。”
    族學又沒收錢,是從作坊裏每月拿點銀子出來,給葉延當月錢。
    不是秀才,沒資格開學,不能算束脩。
    這種事,不能逐家勸說,時代不同,雲程管不了別家太多。
    他說:“也許嬋姐以後有出息了,或者存雪以後能憑識字掙錢,他們就會動搖了。”
    一切還得看最終收益。
    葉存山今天還要帶存銀回家去簽分家契書,他把衣服換了,問雲程要不要一起去,“也在外頭走走逛逛,你總悶家裏也不好。”
    晚飯都要弄好了,還出去做什麽
    雲程不想動,葉存山說帶他出去看星星。
    來叫人吃飯的存銀咧咧嘴,摸摸臉,覺得他再跟哥嫂住一陣,臉皮厚度能蹭蹭長。
    都這麽說了,雲程自然要跟去走一趟。
    是飯後才出門,碗筷放著沒收。
    回家時,葉大也正等著。
    他這人性格反複,跟葉根談好了,真到要把存銀分出去時,他又舍不得,給葉存山示好,表忠心。
    “我也沒想對他怎麽,我這還準備攢銀子給他招婿的,你滿村看看,除了慶陽老大難,誰家哥兒不是嫁人存銀這條件,我給他招婿,肯定不能招太差,你看看慶陽成親花了多少錢我能準備這麽多銀子,還能是我不想存銀好啊”
    葉存山都給聽笑了,“你是為的什麽,要我說出來”
    葉大就閉嘴了。
    他當然是為了自己。
    他不跟慶陽一樣招個斯文書生,他準備招個壯實能幹的男人。
    進來以後,能幫家裏種地幹活,存銀也能料理家務。
    存銀還會掙錢,留家裏能織毛衣。
    沒分家時,這銀子都要交給家裏,他到時能用這錢養自己的娃。
    至於存銀往後有娃,那就一起養著唄。
    他又不會把小孩子怎麽著。
    葉存山已經立好了分家契書,這上頭葉根蓋了印,存銀跟葉存山也摁了手印,就隻等葉大。
    葉大要葉存山念給他聽一遍,“雲仁義分家的時候我看著的,裏頭竟然還能加上什麽‘以後不需要養老’的條例,我不簽這個的,你倆都要給我養老。”
    葉存山念完,葉大聽著裏頭確實有每月給錢,生病包治,才磨磨唧唧摁了指印。
    他還是想要把地掛在葉存山名下,“你跟程哥兒都沒地,掛我的又怎麽了”
    葉存山:“你敢掛,我就敢給你賣掉。”
    順便也通知葉大,“我跟雲程的成親酒,我自己會補辦,你們別瞎摻和。”
    分家契是葉存山親自保管,存銀隻當時看了眼,確定他以後能跟著哥嫂,唇角弧度就沒下來過。
    葉大訓他兩句,存銀也不跟他頂嘴,反正都分家了,管他呢。
    今天晚,不好搬東西。
    他以後能跟哥嫂一起去府城,可以明天再回來收拾,今晚就安心休息!
    他們住河邊,旁邊就是造紙作坊,白天夜裏都有人,葉存山是帶雲程在河邊走走逛逛,存銀自己先回家燒水洗漱也沒事。
    兩人手拉手,吹著晚風,就著夜色踩在碎石上慢步。
    布鞋底薄,雲程走幾步,覺得疼,跟腳底按摩似的,幾乎要踮腳走才行。
    “以前這路上沒這麽多石頭吧”
    他來河邊少,那時是冬天,不來見冷水,都是葉存山挑水上山,他直接用,少數幾次來河邊,也沒踩得腳底疼。
    葉存山指指後頭的作坊,“裏頭人來人往,還有些小孩子愛過來,河邊泥地太滑,怕落水,所以鋪了碎石子。”
    雲程要葉存山背他走,“腳底好疼。”
    等爬上葉存山的背,雲程還蹭他脖子,“你今天怎麽這麽聽話”
    葉存山:“我以前不聽話”
    雲程說:“你以前要跟我拌幾句嘴,才會老實背我。”
    葉存山可不知道他在雲程心裏是這形象,他想否認,仔細一想,他確實挺喜歡跟雲程拌嘴的,就笑笑沒說話。
    雲程看他情緒不對,摸摸他耳朵,問他怎麽了。
    怎麽感覺突然喪起來了。
    葉存山搖頭,“你知道我之前為什麽突然決定去科舉嗎”
    雲程不知道他這個決定是哪一次的。
    在他印象裏,葉存山一直都挺堅定的。
    葉存山說,“你來找我的時候,我有些煩,後來帶你去縣裏,也沒找到合適的活幹,還是把你帶回來了。”
    後來心情他不記得了,好像沒那麽煩了,覺得雲程還挺有意思,也覺著有人五六十歲還在考,他還沒到二十,停一停也沒關係。
    原本打算好好在家種幾年地,先把日子過起來。
    後來發現雲程被流氓纏著,他想想,還是得先把家門立起來。
    所以成親沒多久,他就趁著休學假期,跑了一趟府城。
    這裏也是有計劃的,杜先生一直說他保持水平,問題不大。
    他覺得最多堅持一年,就能下場考。
    到時有功名在身,他再去做其他,就能不操心家裏,雲程也能不害怕。
    但這一年,肯定會把家裏拖得很苦。
    所以考上以後,他也要再等等,好好攢攢銀子,把日子過起來,再考慮別的。
    有秀才功名在身,村裏不會有人敢欺負上門,他不冒險跑商,也能收點束脩,聊勝於無。
    從去年跟雲程在一起,直到現在,他精神都不敢放鬆分毫。
    雲程跟著他也是,一直忙碌不停,每一天都塞得很滿。
    夫夫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都是晚上對著炕桌坐,趴上頭寫寫畫畫。
    院試是少有的四月份考,提前考完提前結束,葉存山最大的喜悅就是這個。
    今天祭祖完,他跟雲程能好好歇歇了。
    “再要三年才到鄉試,能多陪陪你。”
    雲程便懂他的情緒為什麽會低落下去了。
    一根弦崩久了,今天全部忙完,葉存山累著了。
    他拍拍葉存山的頭,“你已經很厲害了,也很棒,我之前說過,你要是覺得累,就跟我說,咱們停下歇歇,不急著往前走。”
    做些喜歡的事,好好睡睡覺,都可以。
    那話葉存山一向就是聽聽算了。
    最初時,家裏日子難,他是一家之主,肯定不能鬆懈。
    後來雲程掙錢厲害,還反過來供他讀書,葉存山也有壓力,不想辜負雲程期望。
    現在好了。
    “你想做什麽我陪你。”
    成親這麽久,每天都是瑣碎時間相伴,休沐都有事情做,現在剛好能做些別的。
    雲程也沒什麽興趣愛好,一直過得宅,就想吃吃喝喝睡睡覺。
    “看星星就挺好,你放我下來,咱們在河邊坐會兒。”
    還跟葉存山說,“釣魚也不錯,咱們能一坐坐一天。”
    選的都是不需要怎麽動,能好好休息的事兒。
    葉存山顛顛雲程,“不至於,還有別的嗎”
    雲程沉默了會兒,說:“想放風箏。”
    他還沒有放過風箏呢。
    也不知道這裏有沒有,到時候還得做。
    做風箏要些時候,能在家裏慢慢做,做完了,他們這在山裏,也很好找地方放。
    他能把風箏做漂亮點,到時也讓葉小山開心開心。
    葉存山就說他真好哄,“不提點別的要求”
    雲程親親他耳朵,“你以後有心事要跟我說,別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