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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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婚前夜
    徐新紅和陳葉雲在屋裏收拾衣裳,腳邊是個編織袋,兩人幹脆利落將衣裳疊好放進去,因為家裏窮,三人的衣裳倒也沒多少。
    “這兩件衣裳也帶上。”徐新紅把陳葉雲僅有的兩件沒補丁的襖子疊起來。
    “伯娘,這兩件留給娟娟吧。”陳葉雲伸手攔著,這兩件衣裳一共沒穿幾次,新衣裳難得就隻有過年過節穿穿,平日幹活都舍不得穿上身,要是弄髒了得心疼死。
    徐新紅推開她的手,將衣裳塞進編織袋,“你妹的衣裳我以後再給她們買,你這回去人部隊穿點新的,免得被人比下去。”
    陳葉雲拗不過她,隻得應下。
    冬日天黑得早,這會兒透過窗戶望出去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黑漆漆一片,屋裏就剩一盞煤油燈打亮。
    不知過了多久,徐新紅輕歎了口氣,“說著給你找婆家,這冷不丁要辦禮了,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你這一嫁就是那麽遠”
    “伯娘,我給你們寄信,也找時間回來看你們。”陳葉雲起身把櫃子上被煤油燈壓著的一頁紙拿起來,“你頭時不時發痛,上回去衛生所看拿的藥,我給寫下來了,還有平日傷風感冒的藥,你把這個給大伯放好。”
    村裏看病不方便,赤腳醫生經常出門上門看病,陳葉雲自個兒把之前醫生對症開的常用的一些藥給家裏人寫出來,讓他們之後買起來方便些。
    “行,我收好!”徐新紅不認字,她把紙折起來揣進兜裏。“不過,我就是擔心,你說你帶著兩娃去那邊,也沒個娘家撐腰,雖說我和你大伯沒啥本事,可總歸是能說兩句話,哎,我就盼著你以後日子好過些。”
    “我知道。”陳葉雲聽著伯娘絮叨,心裏又難受又窩心,她微低著頭眼睫長長,掩了眼裏化不開的愁緒。
    “當年村裏有人辦喜事,我跟你娘剛嫁進來幾年,也去瞧熱鬧,那新娘子的娘哭得稀裏嘩啦,你娘當時就跟我說,等你嫁人的時候她興許哭得比她還慘,沒想到現在一轉眼,你真要嫁人了。”徐新紅嫁過一次閨女,那時候心裏也空落落的,可這回送侄女出嫁,還是那麽遠的地兒,她心裏更多了份擔憂。
    “伯娘,你和大伯放心,這結婚不就是搭夥過日子嗎隻要兩人力往一處使,日子隻有越過越好的。”
    “你倒看得通透,從小就讓人放心。”徐新紅心裏安慰,也漸漸放下心來,捏了捏陳葉雲的手才往外走。
    院裏,站著陳富貴。
    想到親侄女明兒就要出嫁,他心裏又喜又憂,自己弟弟弟妹的大閨女就要嫁人了,還嫁那麽遠,難免有些放不心不下。
    “小雲咋樣”
    “比咱們想得明白,小雲是個有主意的,你別太憂心,指定有福氣呢。”
    陳富貴和徐新紅邊念叨邊往屋裏走去,“也不求她大富大貴,這輩子平平安安就夠了。”
    風蕭蕭,吹著話音四處飄,陳家人這晚睡得不踏實。
    天剛擦亮,咯咯咯的雞叫聲響起,擾人清夢,昨兒夜裏灑了幾顆雨,空氣裏透著雨後舒爽,就是冷得人直打哆嗦。
    二月十三,農曆正月十四,宜結婚
    新風村還在正月裏就迎來了大喜事,陳家閨女陳葉雲要結婚了。這會兒陳家院裏人來人往,一應都忙著。
    “大軍,給你姐那屋火盆裏添點柴火去。”徐新紅把柴火抱給他,坐在屋裏不動可比他們一直在走動的冷不少。
    陳富貴小心翼翼把春聯先撤了下來,往上貼上喜聯,前幾年破四舊,立四新,婚事新辦,不興大操大辦,現在沒那麽嚴了,也能簡單辦辦。喜聯是生產隊寫的,夫妻雙方同革命,一心一意搞生產。
    幾個嬸子幫忙在陳家擺上大紅瓷盆和暖水瓶,盆底是牡丹花紋,看著喜慶。
    村裏來幫忙的湊熱鬧的人都得了陳家散的喜糖,大夥兒嘴裏吃著甜的,說的祝福話更甜,陳富貴和徐新紅聽著臉都笑開了花。
    裏屋,陳葉雲坐在矮頭鬥櫃前,上頭蓋著一層紅布充當打扮的桌,身後是鋪著牡丹花被的木板床,平日裏蓋的那條洗褪了色,這會兒換上新的,紅得亮眼。
    陳葉雲穿上新打的結婚衣裳,紅色的對襟衫,一排鎏金色盤扣點綴,更襯得她膚白,纖纖玉手沾了點蛤蜊油,在臉上抹勻,絳紅色唇脂印上,給淡粉的薄唇增了抹亮色。
    “姐,真好看。”玲玲頭枕在陳葉雲大腿,眼巴巴望著她。
    倚在牆上的黃銅鏡裏,新娘子盈盈笑著。
    “新姑爺到了!新姑爺到了!”不知是誰吆喝了聲,院裏的人都往外頭望去。
    郝少東推著自行車走來,今天結婚他特意換上身中山裝,顯得周正精神,胸前佩戴著胸花,寫著‘新郎’二字。
    身後是迎親隊伍,因著他是外地的在這兒也沒親戚朋友,陳家就“借”了四對村裏人,讓幫著壯壯場麵,這會兒大夥都笑得豁出白牙。
    “新姑爺進門,放鞭炮咯!”
    陳富貴點燃引線,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響起,在地上炸開了花,院門外郝少東等鞭炮放完再踏步進門。
    聽到動靜,陳葉雲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徐新紅給她別上一朵紅色絹花,這是王嬸送的,戴上絲毫不見俗氣,反倒是人麵桃花相映紅。
    新郎新娘站在堂屋中央,新郎麵容英俊,棱角分明,往日硬朗的氣質被喜氣掩蓋,難得露出些溫柔。
    新娘紅衣衫襯得膚色雪白,眉眼如畫嫻靜美好,許是聽著旁人的起哄聲,微微牽起嘴角,美得像畫中人。
    陳家屋裏擠了不少村裏人看熱鬧,個個伸長脖子往裏看,不時竊竊私語。
    “瞧瞧陳家小雲,這模樣是真好。”
    “她男人好像還是當兵的,有出息呢!”
    “給二老敬茶。”村裏老人主持著結婚儀式。
    郝少東和陳葉雲恭敬呈上茶盞,“大伯,伯娘,喝茶。”
    陳富貴扯出個笑容,眼裏波濤洶湧,將茶水一口喝下。徐新紅眼眶微紅,輕聲叮囑一句,“你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少東,小雲就交給你了,你好好待她。”
    郝少東點頭應下。
    敬完茶,兩位新人在陳葉雲逝去的爺奶爹娘香爐前鞠了三個躬,一人又吃了一個湯圓,象征團圓美滿。
    新娘出門時,又放了一串鞭炮,陳葉雲聽著身後的響聲心裏一陣難受,身旁郝少東站在借來的退伍戰友的藍皮小卡,小卡本是運糧食用的,他提前掃整了一番,又往上拴了朵大紅花也算是齊活了。
    郝少東給的彩禮,陳葉雲給大伯伯娘留了一百,三轉一響把自行車和縫紉機留家裏了,剩下的帶著走。
    村裏有規矩,嫁去外地的辦禮當天出門之後便不能再折回去,不然這婚就不順當不能直直走下去,因此陳家人把陳葉雲的行李拎上小卡,站在路邊同她道別。
    “路上小心,有啥事兒都跟少東商量著來,到了那邊給我們個信啊。”徐新紅把陳葉雲的包遞給她,一起生活了許久總歸是不舍。
    “小雲,你後頭好好的,有空給咱們來封信捎個話都行,自個把日子過好了。”陳富貴又看著兩個小的,“大軍,玲玲,去了那邊好好聽你們大姐的話,別給她惹禍,知道不”
    大軍和玲玲乖巧點頭,連聲說好,倆孩子年紀還小對分別沒有太大感知,反倒是第一回坐小卡車的興奮勁兒更足。
    “大伯,伯娘,你們多保重身體,別擔心我,得空我領著大軍和玲玲回來看你們,強子,娟娟你們多聽話,下回我給你們帶糖啊。”陳葉雲心下傷感,看著大伯一家人眼淚將落未落,狠狠吸了口氣又收回去了。
    “大軍,玲玲,你們記得回來啊!不然我可不跟你們玩了,這個給你們!”強子紅了眼,把幾串苞米串塞進大軍手裏,娟娟年紀小還不知道姐姐哥哥和姐姐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小卡轟隆隆的發動,載著一對新人離開,隻排出一串白煙裹著濃烈的柴油味兒。
    徐新紅看著那小卡逐漸變著小黑點,直到消失不見,眼淚止不住往外淌,幹裂粗糙的手一個勁兒擦,低頭一看兩個娃似懂非懂,自己男人也忍得住,就是看著背好像更駝了些。
    村裏幫著送親迎親的人也走了,起先的熱鬧霎時化為平靜,耳邊隻剩下呼嘯的寒風。
    定睛看了片刻,陳富貴開口,“哎,咱回吧。”
    陳家大門口,散落了一地紅鞭炮紙,再往裏走,早上的喜事仿佛還沒過去,隨處可見大紅囍字,往日住了七口人的房子略顯擁擠,現在卻冷清寬敞得讓人心空。
    晌午飯點,大家都沒啥胃口,徐新紅熬了一鍋玉米糊,就著鹹菜饅頭下,陳富貴幫著生了火,眼看熬好了才走出廚房喊人吃飯。
    “強子,吃飯了,”他去堂屋擺好碗筷,見其他人不在院裏,又補了一句,“去叫娟娟還有你雲姐他們吃飯。”
    “爹,雲姐她們早上走了,坐得小卡車呢。”強子輕聲提醒阿爹。
    強子說完話見阿爹沒搭理他,隻是愣怔幾秒,又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默默把桌上的七副碗筷收了三副起來,背過身去抬手擦擦了眼角。
    一路輾轉,新婚小兩口領著兩孩子到了北梧火車站,綠皮火車轟隆隆駛來,載上滿車乘客又轟隆隆駛去,陳葉雲從打開的窗戶探出頭去向後望了望,直到北梧火車站成了個小黑點,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