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隻八爪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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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半段的路途,歲杳已經累到有些神誌不清。
    她像條死狗一樣趴在陸樞行的背上,耳邊似是傳來弟子們的嘰喳慰問與討論聲,隨後又來了名長老確認情況,莫晚音也在一邊解釋著什麽。
    歲杳不聚焦的視線落在陸樞行的衣領上,世界嗡響一片,以至於她都分辨不清眼前那抹沾染上塵灰的白色的概念。
    “……”
    陸樞行似是低斥了一聲,再然後,人群聚在一起發出的嗡響便消失不見了。
    隻餘下頭頂星圖灑落的光影,與眼前曳動著的白。
    歲杳晃動的視線落在那抹白色上,思維忍不住發散。
    記憶中,陸樞行在未墮魔之前好像一直穿白衣。具體原因總不能是他買不起除了門派校服之外的衣服,那麽唯一的解釋似乎隻有,他偏愛白衣。
    為什麽會有修士喜歡穿白色呢那種顏色,除了重要場合充門麵之外,平日裏修煉拚殺這麽辛苦,誰會每天花時間洗衣服啊。
    那點白映照在劃破天穹而隕落的星宿中,逐漸分不真切了。
    “……”
    “師妹,這時候可別睡過去。”
    衣料摩挲的翕動聲中,陸樞行的聲音就從近在咫尺的位置傳來,歲杳甚至能夠感受到從他後背傳來的輕微震顫。
    “……沒睡。”
    她啞著嗓子,這樣答道。
    陸樞行沉穩的腳步在原地頓了一瞬,衣領上方,那塊被溫熱氣息染上的皮膚有些微微泛紅。
    低咳一聲,他向邊上偏了偏頭,將兩者之間的距離維持在一個相對禮貌的程度。
    “還沒來得及恭喜師妹悟性驚人,突破瓶頸。”
    陸樞行一個人在那假咳了半天,身後卻根本沒人理他。他便騰出一隻手來以拳抵唇,自以為流暢地換了個話題。
    “進入結丹初期是十分重要的鋪墊修行,這段時間裏,師妹切忌不可急功近利,心態平穩,一步步打好基礎。我相信以師妹的悟性,定能順利突破築基瓶頸,期間若是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來問我。”
    說了一大堆,歲杳本就昏沉的大腦中一句話也沒成功接收。
    她現在隻想要回自己的小竹樓中去好好休息,最好誰也別再來打擾自己。可伴隨著耳邊絮叨的話語,腳下的路途也逐漸開始不對勁起來。
    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是眼睜睜看著陸樞行竟然捏起騰雲符,召來能夠容納兩人的騰雲立於其上之際。
    歲杳眨了眨眼睛,突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她伸手抓住陸樞行的肩膀,在後者望來的視線中,顫巍巍問道:“……去、哪”
    下一秒,她竟然看見從陸樞行的半張側臉上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堪稱風華絕代的笑容。
    “當然是,去找宋師叔除病啊。”
    歲杳:“……”
    她就知道,這小子肯定沒憋好屁!
    原來白天不是懶得跟她計較,而是忍到這個時候才來報複自己!
    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歲杳徹底清醒過來了。
    當即扒拉著他肩膀就想要向下蹦,對方卻像是看準了她每一步的動作,趕在所有掙紮之前牢牢將人固定在背後。
    “師妹,現在可不是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啊。”陸樞行麵上是一副毫不出錯的好好師兄關切作態,嘴角掛起的笑意卻暴露了他,“身體出問題了,當然要看醫修的,怎麽如此不愛惜自己呢”
    醫修!
    宋涼奇是個鬼的醫修!
    歲杳就差對著陸樞行的耳朵大吼一聲“不!”,她掙紮的動作愈發大起來,手腳並用地試圖從對方背後蹦下來。
    背後驟然掙動起來的師妹滑得像是八爪魚,陸樞行一時也拿她沒辦法。如果現在背著的是洛少梁或者那些個底下的臭小子,他早就提著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偏偏現在麵對師妹,抓又抓不得,碰又碰不得。
    兩人幾乎在那一片麵積狹小的騰雲中糾纏起來。陸樞行也是搞不懂,明明之前歲杳還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隻能由他背著走,現在就跟個生龍活虎小八爪魚似的亂竄。
    他臉上不受控製地挨了好幾下師妹掙紮過程中甩過來的巴掌,陸樞行嘴角抽了抽,饒是再好的修養,此刻額角青筋也忍不住緊繃起來。
    雖說先前那句話多少是存了點記仇的心態,但他也真沒想到,歲杳會對“去找宋師叔”這件事情表達出如此抵觸。
    “東璃派上下,宋師叔是為數不多持有行醫資格的修士,你現在的這種情況,不去找他還能找誰”
    陸樞行深呼吸一口氣,還是盡力好言勸道:“做個全身檢查,就是一刻鍾的時間,耽誤不了什麽事的。”
    是耽擱不了什麽事,可就怕“全身檢查”過後,歲杳的腰子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掉一個。
    “不。”
    她麵無表情地同陸樞行扭打在一起,說什麽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然而,腳下這片滴滴打來的騰雲卻是由陸樞行的靈氣驅動,在雙方各自的堅持中,不知不覺已經飄蕩至臨近藥穀的位置。
    “……陸、呃,是陸師兄,嗎”
    驀地,不遠處站立在藥穀停靠點位置的一名弟子,在猶豫多時後這樣問道。
    歲杳與陸樞行扭打在一起的動作頓住。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臉。
    那名藥穀弟子像是震撼至極,呆愣地望著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個時候,歲杳的頭以一個倒吊的姿勢掛在陸樞行的小腿邊上,而她的兩根胳膊仍在試圖合抱著去絞死對方的另一條腿,鞋尖蹬在對方肩頭,整個人像是一隻張牙舞爪吸附在陸樞行身上的滑膩海星。
    藥穀弟子:“……”
    藥穀弟子:“……不愧是陸師兄,輕易就做到了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陸樞行:“……”
    一片詭異的死寂中,陸樞行大概自年少成名開始,就再沒有丟過這樣的大臉。他以拳抵唇再次假咳幾聲,裝作若無其事地將掛在身上的師妹撕下來,重新放在騰雲上擺正。
    歲杳麵無表情地抬手整理淩亂發墜,看上去一點也沒被影響到。
    反正這種事傳出去,要丟也隻會丟陸樞行的臉,誰會去過多關注五行峰上一個默默無聞的師妹
    歲杳的目光在那名藥穀弟子臉上轉了一圈,對方也是上道地對她擺出一個“我都懂規矩的”了然神情。
    略過那名不知道在那琢磨些什麽的弟子,當看到不遠處隱沒在仙霧繚繞中,府邸洞口若隱若現的“藥王堂”幾個大字時,她無聲歎了口氣。
    看來,到底是躲不過了。
    歲杳重新束好發髻,忍不住回憶起,那段有關於宋師叔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