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逝去吧

字數:6699   加入書籤

A+A-




    “師妹小心”
    在羌有的怒喝聲響起一瞬間,歲杳幾乎已經感受到自己頭頂上傳來野獸腥臭的涎水氣息。獠牙尖端即將刺穿皮肉,見避無可避,她眼神一厲,竟是腳步急停轉身迎上兩頭凶獸的夾擊!
    她隻有一刹那間的機會。
    【梁木斷裂。】
    “歲杳師妹”
    令人不妙的咯吱聲響過後,紮根於地底深處的那棵百年巨樹竟是從中裂縫摧折,以千鈞之勢轟然倒地
    同一時間,歲杳臉色慘白一瞬,但手中動作還是極為利落地祭出短刃,朝著眼前同樣處於掙紮下落趨勢的妖獸腹袋前狠狠一劃。
    裹著血跡的火結晶嵌入掌心,歲杳硬生生再度提起一口氣,將身法步伐運行到極致,卡著粗壯樹幹砸下的最後一秒滾了出去
    地麵上的羌有連忙揮動大劍,在兩人周圍落下一道劍氣屏障,伸手將歲杳拉起來,“你怎麽樣?”歲杳喉嚨裏卡著一口淤血,她沒說話,隻是朝對方擺了擺手。
    言靈術法,某種意義上,利用規則與改變規則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能力。
    例如歲杳能指著泉水說【水波倒流】,而下一秒水流果然逆溯而上,這是利用規則。但是如果,她指著泉水說【這裏麵的水都是金子】,這是改變規則。
    任何妄圖“改變規則”的咒言往往要付出更為沉重的代價,尤其是關於到更改天地法則、命運、時間等之類的事物。
    幽林中的大多數植物多淺開靈智,甚者有百年千年的壽命,如今歲杳強行更改它們的生存狀態,必然會因為程度輕重而受到對應的反噬。
    她偏頭吐了口淤血出來。
    好在,摧折一顆古木所受到的反噬在她承受範圍之內,還算是比較輕微的後果了。歲杳迅速調整好自身狀態,讓羌有撤了劍氣,目光在一地巨大樹幹坍塌砸落的廢墟中搜尋起來。
    “現在有兩枚火結晶,還差一顆。”
    羌有皺了皺眉,“先前我觀察過了,那隻攜帶幼崽的妖獸,它並不具備獸袋的儲備能力,所以還剩下一枚我們隻能從那隻雄性魔猿身上取。”
    而話音剛落,隻見另一頭被倒塌斷木掩蓋的地界下,突然傳來兩道淒厲怨毒的嘶吼聲。那隻麵部有紅藍圈狀條紋的魔猿從廢墟下爬出來,以極端似人的陰冷目光看了一眼兩人。隨後,出乎意料的,它竟是勾出利爪,硬生生撕開了自己腹前鼓囊的獸袋!
    歲杳心頭一跳,顧不得多反應,扯了把還怔愣著的羌有。“跑”
    刹那間,他們隻來得及看清一隻渾身無毛,肉色皮贅堆疊在一起的猙獰怪物朝之撲身而來!原來那根本就不是他們以為的極焰魔猿的幼崽,而是寄生在妖獸身上的共生怪物!
    那一小隻東西也就比巴掌大一點,但一裂開嘴,滿口細碎的鯊齒利牙層層圈套狀排列,令人毛骨悚然。
    “是寄牙蟲”
    饒是羌有一向穩重,此刻也不禁暗罵一聲,奔跑的步伐愈發加快。
    寄生牙蟲這種難纏的小東西,別看它體型小,但幾乎可以算是幽林中絕大多數妖獸的克星。一旦被它纏上,除非在瞬息之內有斷腕決心,將整條被咬中的部位撕扯下來,不然隻消片刻,它便會順著筋肉爬入體內,從此淪為其寄生的宿主。
    沒人會想被這種東西纏上。
    歲杳凝眉全速奔跑著,即便身體上下被周邊鋒利的植被劃出血痕,但這些比起被寄生,總歸是能夠忍受的。
    在此之前,他們都以為那隻雌性魔猿懷中小心護著的是幼患,甚至羌有揮劍時都會有意避開它的方向,誰曾想到,那竟是被寄牙蟲纏上的宿主。
    “別去東邊,那裏還有一支極焰魔猿群落。”
    先前由言靈“顯形”而傳回腦中的分布地圖幫了大忙,歲杳連忙叫住羌有,兩人繞開有大型猛獸出沒的幾處危險地帶,全速狂奔著。
    而他們並不知道的是,就在此處危機十幾米之外的地方,一個人影始終保持距離跟在他們與追逐著的寄牙蟲後方。
    "……"
    陸樞行手中攥著評分卷軸,目光死死盯視著那道移動的背影。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用來估測評判的打分卷軸都已經被捏皺得不能看。
    實戰考核過程中,因為弟子們即將麵臨的危機與意外往往比模擬測試時還要殘酷,故每名考核者在進入幽林之前都會配有令牌,遇到自身不能應對的情況時,觸發令牌,那麽巡考的長老與監考官們便會出現在對應區域出手相助。
    隻不過相應的,考核者成績作廢,這一輪考核隻能判定不合格了。
    而在每片區域之內,巡考官們會根據弟子們的臨場反應,做出一個初步的能力判斷打分,這也將直接影響到之後的"青雲獎"評選。
    舉個例子,如果一支隊伍不主動挑戰妖獸,而是選擇埋伏在必經之路上搶奪別的隊伍的火結晶,那麽即便他們因為優先完成考核而獲得了“甲等”,但在之後的青雲獎評選上,這番表現自然會做一定扣分處理。
    此刻,陸樞行以監考的名義跟在兩人身後,每一次看著寄牙蟲快要撕咬上人體的瞬間,他仿佛與那個奔跑在前方的人影通了共感,全身血液都翻湧起來。
    陸樞行知道,這恐怕是因為剛與歲杏結下血契的後遺反應,過個幾天便會自然消退了。可他卻無法解釋眼下劇烈鼓脹起來的心跳,震耳欲聾,響到他都說服不了自己那隻是後遺症的地步。
    當巡考人員根據眼前情況,判斷這是考核者們無法解決的危機,即將造成殘疾、死亡等重大後果時,他們是可以直接出手的,不用等弟子們觸發令牌。
    陸樞行指尖已經屈起成捏訣的姿態,但他強行克製著自己,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注意著每一處細節。
    如果他現在出手,害師妹的考核成績作廢,她肯定會怪自己的。可寄牙蟲從撕咬上宿主到附身,僅僅隻是一瞬間的事情,萬一、萬一……
    ……
    歲杳是真沒想到這小玩意能跑這麽久。
    她跟羌有兩個大活人,邁著兩條腿,在長期運轉靈氣的狀態下幾乎已經跨過了小半個幽林,從中央區域跑到了東南角。
    更別提期間她給對方下了數個言靈詛咒,從【定身】一直到【萎靡】,嘴皮子都快說幹了,這小玩意愣是呲著一口尖牙追著他們跑過了數千米的距離。
    這年頭,連寄生生物都這麽努力的嗎?
    歲杳實在沒精力再跟它耗下去了,她跟羌有到現在隻收集了兩枚火結晶,不能再在寄牙蟲這裏浪費太多時間。
    身邊,羌有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兩人在極速前行的過程中對視一眼,他們心知,羌有的大劍與所有攻擊技能對這樣的寄生蟲造成不了什麽實質性傷害,而歲奮的體術也無法完全發揮作用,那麽,似乎唯一的法子就隻剩下一樣。
    “借我點靈氣。”
    歲杳驟然停頓下腳步,於此同時,羌有揮舞大劍在兩人身邊再度設下一道短暫的屏障,隻能阻止寄牙蟲片刻的攻勢。
    他意識到歲杳要做什麽,凝重著神情,動作間頭一次有些踟躇。
    “沒別的辦法了,快點。”歲杳皺眉催促道"我有分寸。"
    羌有握著劍的手掌驀地緊縮。
    最終,在對方平靜卻不容拒絕的堅定神情之中,他幾乎咬著牙控製住自己放鬆肌肉,五指合並成掌,貼在歲杳的後背處。
    ""“開始了。”
    歲杳吐出一口濁氣,她微微闔閉雙目,感受到自己舌頭上的神經似是輕微戰栗起來。她舌尖抵著牙關,嘴唇開合,從上顎到齒關,於喉舌震顫中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
    ————【逝去吧。】
    "……"
    寄牙蟲猙獰撞破屏障的動作停頓在空氣中,它細密的、尖利的圈套狀牙齒還未完全收回,僵硬在半空維持著上一秒的姿態翕動。
    或許寄生怪物的微小腦袋並不能讓它明白其中的涵義,但是當死亡的陰影逐漸籠罩在它周身,生與死的界限頭一次在麵前展露,而它已經踏入那道絕對禁止的領域中時,一切便失去了意義。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向據說是沒有痛覺感官的怪物竟是戰栗著沒有皮的軀殼,一圈圈細碎牙齒猛地翕動顫抖起來
    然而下一秒,啪的一聲輕響,它直直從半空墜落在地麵上,整具身軀從中炸開,散落成一地黏液部件。
    什麽也沒留下。
    羌有瞳孔緊縮,目睹了全程。
    雖然當歲杳這麽說的時候,他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即將麵對什麽,然而這一切真實擺在麵前,還是不可避免地從心底蔓延起一股寒顫。
    如果此時此刻,這怪物是被人徒手撕成碎片的,或者以刀具、以火燒等各式各樣的方式,變成現在這幅慘樣,羌有根本不會心生任何波動。
    可偏偏不是。
    造成這一切的,隻是因為一句話。
    歲杳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臉上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神情,仿佛隻是在輕描淡寫地宣布一件小事。
    其實人會對於超出自己認知範圍的事物產生抵觸與排斥,這是正常的。羌有狠狠閉了閉眼睛,盡力驅散心中的不適感,“師妹,你…”
    他話音剛落,歲杳卻身體向前直直地栽倒下去。羌有一驚,頓時忘卻了短暫的畏懼,連忙想要扶住她。
    咚。
    臉著地趴在地上的悶響。
    ""
    一時被抽空了身體的歲杳"……"你在扶哪裏啊
    幾秒之前,她眼睜看著頭頂從樹冠中投射下來的日光黯淡下去,而在星圖投影亮起來之前,幽林中昏暗的時刻,羌有竟是直直朝著她栽倒方向的反向位置伸出了手,果不其然扶到了一手的空氣!
    要不是被言靈反噬得一時沒力氣,歲杏都要質問對方不是說沒有近視症的家族遺傳嗎,怎麽眼神也跟他哥哥一樣不好使!
    另一頭,羌有連忙蹲下身想要補救。
    於是,歲杳就又眼睜看著他在泥地上摸了半天,愣是沒有摸到自己的一條胳膊。
    "……"
    “抱歉啊師妹,我有一點夜盲症。”
    歲杳"……你這不是一點了吧。"
    羌有“再給我一次機會,等突破築基瓶頸就能痊愈了。”
    歲杳我真的累了。
    她麵無表情地在泥地上趴了半天,好不容易被羌有盲人摸象地夠到一條手臂,對方小心翼翼地將她攙扶起來,似是自知理虧,輕聲道“不然,我們在此修整片刻,再出發吧。”
    歲杳“不然呢一個瞎子一個癱瘓,我倆手牽手出去笑死別人嗎”羌有"……對不起嘛。"
    兩個暫時被剝奪了健康身體的內門弟子候選人相顧無言,隻得雙雙氣,隨後就近找了棵樹木,靠坐在其下調理起來。
    歲杳隻覺自己渾身酸痛,她背靠樹木剛想要再含一枚固元丹,下一秒,卻猛然察覺到前方的陰影中傳來淅索動靜。
    歲杳猛地睜開眼睛!
    一片昏暗中,她似是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近在咫尺。
    那人周身籠罩在樹景綿編織而出的黑暗中,過於濃密的連接樹冠將星空投影遮蔽了大半,隻餘點點碎星的光輝籠下來。
    歲杳不是她身邊的那位到現在才展現出不靠譜一麵的夜盲症隊友,她的夜視能力好得很,於是此刻借著零星的光芒,她輕易便看清了一張獰笑著的麵目。
    差點忘了這茬。
    歲杳肅穆起神情,直直望向那雙赤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