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誰也堵不住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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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了陸樞行,你將得到夢寐以求的一切。】
    歲杳手腕撐著緩緩從地上爬起來,聽見那道無機質聲音的一瞬間,她身形頓了頓。
    歲杳“你幾把誰啊”
    [……]
    突然出現在她腦中的冰冷聲音沉寂下去,過了片刻,取而代之出現的,卻是曾經位麵崩塌的場麵。世界構架如碎裂的鏡麵般一寸寸肢解消亡,在她麵前粉碎了萬物概念的邊界。
    隨後,時間卻驀地被定格在滅世場景的後一秒。歲杳麵前浮現出一個人影,是青年時期的陸樞行。
    那個陸樞行並沒有經曆過靈根暴動,家族中對他虎視耽眈的仇人們也因此找不到機會下手。他依舊是眾人心目中的正道之光、天之驕子,也順著自己本應有的人生軌跡走下去,迎接他的隻有鮮花與榮耀,而並非冰冷醃膠的煉獄黑火。
    【尚有機會進行補救。】
    那道未知的聲音再度說道,【殺了那個意外出現的“陸樞行’,修正這個世界的錯誤,若是成功,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先前,跟魔頭對話的時候,對方曾在話語中透露過一條信息。便是在魔頭重生回來的第一個晚上,有一道聲音對他說,你尚有機會對犯下的惡進行補救。
    如今看來,那道聲音的歸屬對象跟此刻說話的“它”是一致的。
    “它”想要抹殺魔頭陸樞行的存在,隻留下那個正常時間線的陸師兄,以此來進行“錯誤修正”。
    錯誤修正。
    歲杳在腦中反複重複著這個捕捉到的詞語。
    什麽樣的人才會把陸樞行當初所經曆的一切苦難稱作為"錯誤"與"意外",並且找人想要"修正”世界的這段過往。
    劇情。……天道。
    歲杳自然垂落的指尖用力掐了掐掌心。
    【你也可以成為‘被選中的人’,權力,財富,家世,力量……這些都觸手可得。】
    似是見她始終無動於衷的模樣,那道無機質的聲音頓了頓。
    【你剛才也看到了這個世界真正的未來,與陸樞行該有的真正的未來。一切都是因為那個“陸樞行’的意外存在,如果沒有他,位麵不會崩潰,不會有生靈塗炭,萬物都將按部就班地持續運轉。】
    ""
    歲杳破皮的舌尖抵了抵後槽牙。“是啊,是啊,你說得都對。”
    她已經開始相信這聲音是“天道”的一部分化身了。
    黑火是意外的錯誤,如果沒有魔頭的出現,陸樞行本該過上充斥著鮮花與榮耀的一生,正如同任何被設定好的光鮮主角那般,一步步登上峰頂。
    天道意誌的出現,是為了修正有關於魔頭那部分的“錯誤”。
    那照這麽看來,“它”與歲杳當初的目的是一致的。
    阻止再滅世的慘劇發生,二者中隻留下未墮魔的正道陸樞行,抹殺魔頭的存在。
    “我有一個問題。”歲杳突然這樣說道。
    那聲音沒有回答她,似是有默認的意思,於是歲杳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也是你"選中的人""""嗎,就像是你當初選擇了陸樞行一樣,你如今,也在芸芸眾生中選中了我嗎”
    【……是的。】那道聲音這樣回答道。
    歲杳又道“你要我抹殺魔頭的存在,怎麽做?他現在與陸師兄是一副軀體。”
    【黑火,剝奪他的黑火。】
    “如何剝奪”
    【讓他心甘情願地,交付於你。】
    轟鳴雷聲漸漸止歇。"……"
    歲杳垂著眼睫,望向一片狼藉滿目中,渾身是血跪立在地的魔頭。
    無論是出於什麽樣的本意,在這內門考核的最後一天,眼珠通紅的惡鬼替她扛下了整整十九道雷劫。
    歲杳手中還握著那柄天級法器的寶劍,她邁開步子,朝著陸樞行的位置走過去。
    現下,她終於知道為什麽重生回來這麽多天,“天道意誌”唯獨選在此刻,才與她降下指令了。
    選在破境的這一天,故意降下致她於死地的四九天劫。若是這時候陸樞行無動於衷,那恰證明了歲杳在“它”眼中毫無利用價值,便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若是陸樞行竟真的被天道激起黑暗情緒,替她擋了這雷劫,如此,十餘道天劫過後,再加上血契的綁定效果,這個時候,歲杳開口對他使用言靈,他是絕對無法抵抗的。
    原來黑火能夠從他身上被剝奪。
    歲杳步伐停在距離魔頭身邊幾步的位置,她甚至能夠感受到有溫熱的血液浸濕自己鞋尖,匯成細小的水流在裸露的地表上流淌著。
    似是察覺到什麽,陸樞行嘶嗬著喘粗氣,睜開仿佛被人捅了兩刀的眼珠子,直勾勾望向那柄長劍的尖端。
    他沒有開口,隻是自下而上地,用那雙猩紅的眼睛盯視著歲杳。
    “你猜怎麽著你是個狗日的騙子。”
    歲杳語氣平靜,說出口的卻是與之截然不符的詞句。
    這話她並未刻意減輕音量,因此,處於混亂痛楚中的魔頭也聽見了這道語句。
    "……你又在說什麽"
    陸樞行已經連瘋笑的力氣都沒有,沙啞著嗓子艱難回了她一句。
    下一秒,寒芒出鞘的錚響過後,歲杳持握長劍,麵無表情地向下捅了進去。
    斷帛撕裂般的悶響。
    "……"
    帶有腐蝕性的含毒素血液順著劍身流淌,陸樞行偏過頭,望向陷在崩塌地底中的巨大妖獸。九劫騰蛇到底在如此雷劫下隻堅持了半炷香的時間,隨著長劍捅入要害處的動作,未涼透的屍體最後陷在地底中抽搐幾下,便徹底不動了。
    它應該是在洞口塌陷之後,想要不依不饒地追上來,但不幸趕上了四九雷劫的降落,正好轟開了塌陷的地底暗河口,將這隻陰毒妖獸一並給劈得皮開肉綻。
    陸樞行目光從不堪入目的屍體殘肢上收回,又啞著嗓子道了句,“你說誰是騙子?”
    “說它。”
    歲杳長劍在手中挽了個劍花,劍尖以一個堪稱大逆不道的姿態,直指頭頂逐漸開始放晴的蒼穹!
    "魔頭,"她並未喊完整的名諱,隻是直白地叫了一聲自己給對方起的綽號。"你之前說,我是第二個被“它’選中的天命之人,這話是錯的。”
    歲杳道“我從未被任何人選中過,也沒有任何人會選我。”
    ""
    陸樞行似是難得怔了一秒,他看著眼前那個以劍指天的師妹,即便在說著這話的時候,她的神情依舊堪稱平靜。
    是啊,天道意誌是個騙子。
    “它”說“它”在茫茫人海中選擇了歲杳,讓她抹殺魔頭,成為救世主,讓她改變命運,逆轉人生。
    可事實不是這樣的。
    沒有人比歲杳更清楚,她是如何“重來一次”的。
    上輩子,歲杳在九歲檢測出靈根,十一歲覺醒言靈天賦,十五歲拜入東璃派五行峰門下,十七歲,替掌門親傳弟子頂罪,被拔斷舌頭、困於水牢。
    殘喘兩年,她死在暗無天日的水牢中,蜿蜒的食腐植物填補了她空蕩蕩的口腔,仿佛重新勾勒出一條舌頭的形狀。
    而後,歲杳的意識逐漸升騰上浮,來到了大陸的表層。
    她以魂體的狀態附著在許多修士身上,見慣了悲歡生死,最終她停留在陸樞行的頭頂,看著對方從天之驕子墮落成魔,屠戮六界後,以自毀的形式釋放黑火滅世。
    世界構架如同碎裂的鏡麵般一寸寸消亡之際,歲杏看到了那本名為《黑火》的書。
    陸樞行是書中懷藏異火的主角,而她,是某一個章節裏,未曾被提起過名字的啞巴師妹。
    歲杳望著崩潰瓦解的世界。
    她心中湧起鮮明波動的情緒,是對自己命運的憤怒。
    陸樞行是這場早已安排好的悲劇中的踐行者,而自己,是劇情推進下的犧牲人。連名字都不配有的,以慘死成全他人的無名獻祭者。
    那個名為“劇情”的天道,拔斷她的舌頭,捂住她的嘴巴,還要拋卻她的姓名。
    "……"
    經久時間並沒有衝淡這樣的憤怒,甚至沉積醞釀得更加深厚。
    從始至終都麵無表情看著所有一切的歲杳突然冷笑起來。
    因為剪去舌頭,從喉嚨口擠出的隻是破碎喑啞的笑聲,而她依舊嘶嗬著發笑。
    她曾經從來不會說無關緊要的廢話,哪怕情緒被逼到極點,也隻會在心中默默腹誹。
    而在窺見世界真相的那一刻,最後看了眼正在隨著位麵瓦解而消失的自身,歲杳張開嘴,露出結滿草垢與淤泥的口腔,硬擠壓著喉管發出聲音
    或許那個名為“天道”的無形力量從來都沒有真正注視過她,連同陸樞行本身,也大概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連名字都不配出現在劇情中的路人師妹存在。
    歲杳大張著嘴,涎水與汙穢不受控製地溢出,她一點一點地以斷舌硬生生擠壓出嘶嗬的難聽語言。
    什麽狗屁劇情,就算是天道,也堵不住她的嘴。
    雖然模糊,但她一字一句地道∶
    ————【我說,昨日重現。】
    "……"
    歲杳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對著南方第六宿“翼火蛇”的位置,五行峰的後山上星光璀璨,夜風微涼。
    ……
    “別誤會,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想讓你去坐牢的。”而此時此刻,歲杳將長劍入鞘,低下頭看著魔頭緩緩說道。
    陸樞行有些費勁地想要擠出一個諷刺笑容,但顯然失敗了。他屈腿半跪在地上,開始絞盡腦汁地想著要怎麽給這膽子越來越大的師妹一個有力的威嚇。
    下一秒,他卻聽見歲杳說道∶
    “但在那之前,至少是在關乎”它’的這件事情上。”
    “我跟你站在同一邊,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