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束手旁觀,便能破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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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馬車慢慢地行駛過山間的小徑,昨兒夜裏才下了一場雪,車軸從積雪上頭壓過,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因著山路難行,馬車有些顛簸,忽然,許是車輪碾過一顆石子,車身隨之晃動了一下。
    坐在外頭駕馬車的是個話有些多的少年,“您可安好”
    少年名叫道安,是跟著馬車上的人從道觀一道出來的,深諳他的脾性,見著他不應聲,倒也不再追問,隻就此開了話匣,話密了起來。
    “雖說皇城富足不已,可那頭天熱,我瞧著卻未必比咱們這處有意思,旁的不說,便說眼下這山徑上頭的積雪罷,皇城想來是瞧不見的。”
    道安說罷,許是覺著這話說得不大妥,又加了一句。
    “您此去皇城是要承珄安國師衣缽的,待入了皇城的城門您便是公主的少師,貴不可言呐。”
    那道安說罷,麵上漾起笑意。
    他的聲音混著山間的風雪,順著馬車的幕簾縫隙悄麽兒得甫進車廂內,輕輕拂動著江逾白的衣袂。
    他醒了好一會兒,先頭驟然睜開眼,入眼便是現下這一輛以銅鑄頂橫鉻為牖的馬車的內壁,周身環繞著的皆是青冶的檀香氣息,一時間眉目沉沉。
    那七尾自知活不了,祭了三魂七魄想要將他困住,眼下他就在幻境中,卻是縛魂燈的幻境。
    原破個七尾的幻境倒也不難,可如今要從縛魂燈中破境而出,江逾白不覺斂眉。
    縛魂燈調息運氣漲修為、聚魂生肉活死人,從不曾聽說過還能化幻境的,江逾白撩開車簾的一角,睨著外頭的皚皚白雪與羊腸小徑,心下若有似乎得回蕩著外頭那人說的話。
    雖說是幻境,但這幻境化得極好,極真實,他分明方才才從馬車上醒過來,腦中思緒翩躚,倒似是一直生活在此處似的,莫名對從前的事體都很清楚,左不過是在道觀中長年累月地清修,他知曉外頭駕馬車的叫道安,亦知曉他有個師兄珄安眼下是皇城的國師。
    據說,那靜瑤公主在生母腹中足足待滿了十一個月方才有了動靜,出生時風雨雷電交加,冬蛇出洞,魚躍水麵,待耗死了生母方才得已出生。
    各中古怪,便是不細表也能砸麽出來,故而皇城裏傳言,這公主是妖物托生,至此一直養在冷宮中,近日珄安國師重新批了命,聖上才另外開恩,讓公主去聖山上的道清觀淨身潛道法,保國運,護龍脈,趨吉避凶。
    而他,此次便是去道清觀做這位靜瑤公主的少師,教她道法,摒斂雜念。
    隻是,這副身子也太無用了些,江逾白叩指結印試了一試,除開人取法地、地取法天、道法自然之淺薄的術法之外,便再無旁的了。
    而就是這略一嚐試,心頭竟驀得絞痛了起來,短短一瞬,便又趨於正常,莫非幻境中不得擅用術法
    江逾白倏地落了簾子,將外頭的風雪皆掩在了外頭,亦將呼嘯而過的風聲皆擋在了外頭,車廂內青煙嫋嫋,鴉默雀靜,遂輕輕闔了眼,已然打定了主意。
    那便走一步瞧一步,所謂幻境,如夢幻泡影,皆為虛空,想來隻需孑立自身,不墜虛幻,束手旁觀,便能破境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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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嫿嫿正端坐在床榻上,望著拂絮忙進忙出得收拾物件。
    明兒就要出宮去往聖山,辰點委實倉促了些,可拂絮半點不覺疲累,眉飛色舞的模樣溢於言表,眼下宮裏頭誰不知曉,她家主子被國師重新批了命,從聖山的道清觀走一遭再回宮便可保國運護龍脈,那可是貴不可言之人,哪裏還輪得到先頭冷宮那些見人下菜碟的醃臢奴才隨意欺辱的。
    這般想著,拂絮便又記起了從前受的委屈,眸間一熱,正要落下淚來,卻又怕身後之人瞧見了傷心,趕忙抬了袖兀自擦去了,隻忙不迭地挑了幾件衣衫,“公主,咱們這回去道清觀少過也得三兩個月,那處本就是深山,早晚涼,眼下做棉手捂子怕是來不及,奴多帶些布料,路上趕出來。”
    蘇嫿嫿坐在床榻上,她如今還不曾及笄,麵上透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稚氣,受了十幾年的折辱,卻不曾被磨礪了性子,一雙眼珠子很有靈氣,秋水剪瞳一般,麵上噙著笑,“拂絮說了算!”
    那拂絮聞言,噗嗤便笑出了聲,心下皆是對從道清觀回宮後的好日子的暢想,“公主明年三月便要及笄,聖上定會給您擇個好駙馬。”
    那蘇嫿嫿聞言,隻垂了眉眼趿了鞋,不曾多言。
    拂絮隻當她家主子是害羞了,便也不再多言,抓緊拾掇物件。
    正收拾著呢,屋外響起了叩門聲,“靜瑤殿下,奴幾個給殿下預備了些路上用的物件。”
    拂絮聽著聲兒,便知曉來人是誰,今日主子被召見之前,她們主仆倆沒有少被這幾個奴才欺辱,一時嘔了氣,不想去開門。
    倒是蘇嫿嫿開了口,“拂絮,去瞧瞧。”
    拂絮不過隻比蘇嫿嫿大了一歲,很是忠心,聞言,便是再不願,卻也依言上前去拉開門。
    便見著了哈著腰的祿禧,開口也不算客氣,“喲,哪陣風呢把您吹來了。”
    那祿禧知曉如今屋裏頭的靜瑤公主哪裏是他幾個能得罪的,隻盼著不要追究從前的事體,忙夾緊尾巴討好,“拂絮姑娘您這話可就折煞奴才了,眼下快要入冬,雖說咱們是在南邊兒,可聖山不比咱們這兒,給殿下預備了一些羔羊皮子。”
    “如今聖上都有發派,怕是用不著了。”
    話說出口,拂絮還不解氣,正要再說,卻被屋裏的蘇嫿嫿攔住了,“拂絮,收下罷,多謝祿禧公公了。”
    那祿禧聞言,滿臉堆笑,將羔羊皮子小心置於拂絮手中,才彎著腰退出了院子。
    拂絮嘟了唇回身,還不待開口,便聽見蘇嫿嫿道,“宮裏頭拜高踩低是常事,莫放心上。”
    “咱們終於能出宮去瞧一瞧了,這才是頭等開心的大事。”說罷,蘇嫿嫿粲然一笑,露出一排細白的貝齒。
    拂絮有些怔神得點了點頭,她初初來到靜瑤公主身邊時會想,她是否真如外界所言,是妖物托生,否則為何會有這樣貌美的人兒,可慢慢地她便知曉,靜瑤絕非妖物,她有著一顆菩提之心。
    如春日裏橙色的暖陽一般明媚,從不會自苦。
    隻可惜,身子不大好,每每夜裏困覺時總會驚醒,說胸口仿若被巨石壓著,喘不上來氣,先頭因著不得寵愛,連太醫都不曾瞧過,如今不同了,方才聖上才遣了國師親自來瞧,隻說是冷宮的氣流不大順暢,故而有氣血鬱結也是正常,旁的倒瞧不出什麽。
    既國師都這般說了,那便無甚大礙。
    拂絮想起那撚著花白胡須的老國師的模樣,想著公主的少師便是他的師弟,沒有六十也得有五十五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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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寅時,蘇嫿嫿還在睡夢中,便被拂絮從床榻上喚了起來,待她掀了眼簾,屋內已站滿了老嬤嬤,不管不顧得便替她淨麵梳發。
    因著是去聖山的觀中,裝扮自然不可穿朱刺金太過奢華,卻又不可丟了皇家氣度,故而嬤嬤們便在蘇嫿嫿頭頂安上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冠子。
    冠頂鑲東珠,而下棲了七鳳,鳳口銜珠而落,珠穗遮麵,戴在腦門上,險些將蘇嫿嫿纖細的脖頸壓折了。
    一旁的拂絮見狀,在蘇嫿嫿耳畔輕輕寬慰,“殿下受累,略忍一忍。”
    待穿戴好,這般要去向聖上辭行,蘇嫿嫿一行行至大殿,朝聖上拜了又拜。
    聖上寬言說了許多,隻道此去在觀中修行祈福三月,路途遙遙,再回來時蘇嫿嫿便及笄了,要為她好生辦這及笄嘉禮。
    蘇嫿嫿自有記憶以來,與聖上昨日是頭一回見,今日便是第二回見,如今見著聖上慈祥和煦,展顏莞爾,朝聖上重重一拜,這才起了身朝宮外行去。
    宮外有一條長長的隊伍正候著蘇嫿嫿,隊伍中簇擁著有一頂轎攆,以銅鑄頂,四周以厚重保暖的狐氅帷幔相遮,雕龍纏鳳,氣度非凡。
    蘇嫿嫿麵容含笑,在拂絮的攙扶下緩緩朝轎攆行去,待至轎攆前,蓮步一頓,頭頂冠上的珠穗倏地撥弄著,她知曉眼下聖上就在她身後的城樓之上,隻肖她回一回頭,便能瞧見,正應了那“舐犢之情”,但她沒有,不過半晌,掀了幕簾,入轎攆坐定,連車簾都不曾撩開,亦不曾再瞧這恢宏雄偉的皇宮一眼。
    轎攆行得很穩當,出了皇宮一路向北,因著她“妖物托生”的謠言,堂堂一國公主出宮門,竟無百姓相送,蘇嫿嫿倒不在意這許多,聽著外頭的聲,待無多人聲時,方悄麽兒掀了車簾朝外望去。
    轎攆已至郊外,羊腸小徑的兩旁是還不及落下的樹葉,驟然一瞧,倒也算是生機勃勃,蘇嫿嫿下意識將身子探出轎攆外,眸間是若隱若現的渴望,輕闔了雙目,深嗅著這林間和著泥土芬芳與山野清冽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