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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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星辰不喜歡自己。
    這種認知在清醒的江朔腦海中,是斷然不可能存在的。
    小孩那麽愛他。
    是夏星辰義無反顧地撲了上來,永遠笑著望向他,一聲一聲的“哥哥”甜膩地仿佛是這個世界上最會撒嬌的小朋友。
    而他所有嬌氣可愛的一麵全都隻為江朔一個人展現。
    這樣的夏星辰怎麽可能不喜歡他呢
    他分明愛慘了自己。
    所以江朔有恃無恐,所以江先生認為星星永遠不可能離得開他。
    沒有寵物願意離開主人,被馴化成功的貓會失去野性,再著急的兔子也不應該反咬喂食者。
    可現在的江朔連自己是什麽狀況都搞不清楚。
    他接受易感期的自己,卻仍舊不免會覺得那樣的江朔很是脆弱幼稚。
    那時候的lh完全沒有思考能力,滿心滿眼隻有自己的伴侶。
    而伴侶在身邊就能給予他極大的安全感。
    被人寵著的小孩是決計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被拋棄的。
    星星寵他還來不及,星星才舍不得不要他。
    ……
    無論是什麽樣的江朔,他都能將夏星辰的離開當做一場假象,甚至是一場噩夢或者無關痛癢的午後淺眠望見的虛影——對大狗勾來說,這肯定是噩夢;可對江總來說呢
    夏星辰是他什麽人
    是他睡了三年的枕邊人
    投資戰隊的搖錢樹
    還是死水一般的人生裏猝然闖進來的一隻銜著玫瑰花要送給他的兔子
    江朔怎麽會知道,他甚至不會花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他是想過要長久在一起的,可是被夏星辰拒絕了不是嗎
    但要真問他“長久”意味著什麽,江朔又不一定答得出來了。
    他隻知道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夏星辰會先離開。
    可是現在的江朔兩者都不是。
    他分明覺得自己能控製住自己,可那根繃住的弦不知道在哪。
    他看不見也抓不住,好似隨時就會徹底失控一樣,他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為什麽堅持了這麽久。
    沒有lh能在進入易感期之後還保持理智,江朔以前或許能,可現在呢
    他分明堅持了很久,是為什麽
    og的味道充斥了房間,很淡卻不可忽視。
    那像是什麽催化劑,被人投入這間空蕩的房間宛如一粒石子扔進了看似平靜的水麵。
    再不製止一定會沉入河底彌漫整條河。
    腮處隱隱作痛,好像是增生出來的犬齒劃破了柔軟的口腔內部,血的味道順著喉管往下,江朔才在一瞬間找回神來。
    他仍然緊緊盯著那隻og的後脖,五感在易感期被放大了,他能清晰地看見淺白皮膚下青色的血管中血液流動,他忍不住想要咬上去。
    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強行停了下來。
    沒有人製止他,隻不過是那個不願意承認的江朔突然急切地提醒了一句:“星星會不開心!”
    江朔茫然地抬頭張望,籠子裏的野獸疑惑自己身處何方,又聽見了誰的聲音。
    但他分明知道那是自己的。
    他也分明知道夏星辰不喜歡見血。
    如果真的要有血,那也隻能是他們倆的。
    他們合該抵死交纏在世上,犬齒利爪滲進皮膚,血液流進喉管漫上指節,他們合該一輩子不死不休地糾纏。
    誰想丟下誰都是愚蠢的想法。
    江朔突然想起了自己為什麽堅持。
    ——他在等夏星辰來救他。
    沒有人規定lh一定要堅強,但至少不該讓別人看見脆弱的模樣。
    周圍人太多了,他不可以失控。
    一旦自己徹底進入易感期,會做出什麽、會有什麽後果,都是未知,而未知往往又意味著不可控。
    這是一個死循環,江朔不喜歡不可控的事情或動物。
    所以他必須等到夏星辰。
    伴侶不在身邊,他怎麽敢一個人進入易感期呢
    被人觀賞也無所謂,被關起來也可以接受,唯獨伴侶不在不可以。
    他堅持了這麽久,其實是為了等夏星辰救他。
    可他惹星星生氣了,星星不願意救自己。
    ……
    江朔緩緩後退,og進了他的領地,不被殺死已經是最大的恩賜。
    澎湃的信息素瞬時蔓延在空氣裏,白安臉色大變,倉皇退出來,不自覺地伸手捂住腺體本該存在的位置,瞪著一雙眼睛慘白地盯向室內。
    江震山皺起眉頭走到窗前,不悅地望向江朔眼睛:“你在發什麽瘋”
    房間裏早就不是剛開始那樣幹淨整潔,它被江朔弄得一團糟。
    此時江朔站在沒有窗的屋子裏,緩步走回最開始的地方,彎腰扶起躺椅和鐵架,唯一可惜的是藥液袋裏的液體已經流光了。
    江朔略顯不快地皺了皺眉,也不朝前走,他知道江震山能聽清他的聲音:“讓醫生進來換藥。”
    醫生就在走廊上,但江震山不許。
    他在夏星辰麵前自始至終都沒有失態,卻被江朔這樣一句命令式的口吻激出了怒氣,他壓低聲音重複:“你在發什麽瘋”
    白安被醫生扶到了一邊牆上靠著,一副無辜可憐受了驚弱不禁風的模樣,江震山也不許他走,直直地盯著江朔,要他給一個解釋。
    江朔卻直接坐了下去,拿起那本沒看完的書在衣服上拍了拍,問他:“是你讓夏星辰來的”
    江震山瞪著他不說話。
    江朔低眉看書,一頁一頁地往後翻:“讓他來做什麽”
    “是想警告我還是警告他”
    江朔問的很慢,仿佛幾分鍾前被激怒失態的人不是他一樣,他好像一直都坐在那,冷眼旁觀這一場鬧劇。
    江震山感到一陣無可言說的怒氣。
    他不願承認,但事實如此。
    夏星辰句句出言不遜,但卻不至於讓他生氣,因為江震山清楚地知道那隻是一個bet,縱使看起來再狂妄,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威脅到他,所以他樂意陪他逗趣。
    可是江朔不一樣,江朔跟他一樣,都是s級lh。
    而自己正在老去,江朔卻值壯年。
    他的挑釁不亞於一把利刃。他的兒子還是個瘋子,他將刀柄拆了。
    他想起來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江震山不是被刺醒的,是被濃厚血腥味弄醒的。
    一把無柄的刀,一端握在江朔手中,另一端懸在他眼睛上。
    汩汩的血流順著江朔的手心和刀身滴落在他眼皮上變得濃稠,而江朔神情分毫未變。
    就好像伸手握住刀刃就隻是為了讓自己更清醒一些,疼痛是可以被忽略的感知,隻要能達到目的。
    ——他是能殺了自己的。
    這是江震山在那個夜裏最清晰的認知。
    就像現在,他站在玻璃牆外,江朔被關在房間裏,他也敢肯定,一旦自己進去,江朔必然會真的撲過來跟他廝殺。
    一旦自己進去……
    他關住的是一頭惡獸,這些年的父慈子孝都是一層虛偽的假麵,輕輕一扯就會破了。
    隻看誰先沉不住氣。
    江震山喉結滾動,兩頰鼓動,偏過頭讓人把白安帶下去又吩咐醫生給江朔換了藥。
    直到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江震山才跟他闡述一個事實:“你會死的。”
    他說的平靜又冷漠,就好像房間裏的人其實不是他兒子。
    江朔笑了一聲:“誰不會死呢我媽難道沒死嗎”
    江震山忽略他話裏的諷刺:“如果你想因為信息素死掉,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江朔抬眸,眉梢輕挑,一雙桃花眼裏含著笑意:“多謝。”
    “走之前麻煩把牆放下來,半個月內不要再讓我看見你了。”他說。
    ……
    江朔高一就分化成了lh,評測是s級,學校上一位被測出來是s級的lh還是三年前。
    但他沒什麽想法,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會是lh,也很清楚等級不會低。
    江朔隻是在評測結果出來那天晚上翻牆出了學校,去了一塊墓地。
    所有人都在為他慶祝欣羨,江朔卻覺得多少有點天公不作美的意思。
    老媽就怕他會成為高等級的lh。
    “不可控。”
    這三個字是老媽經常在他耳邊呢喃的話,想要殺了他的那一晚,她一邊哭著一邊將手收緊,還在口中不斷重複的也是這三個字。
    江朔就覺得很可笑。
    為什麽不可控
    他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能控製住自己就好了,為什麽需要別人控製
    他在老媽墓前燒了評測報告,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回了學校。
    第二天有考試,他得趕回去。
    所有的一切發展得都挺正常,分化前分化後並沒有什麽不同。
    江朔依舊是全校第一、江氏繼承人,依舊一個眼神就能讓lh噤了聲,也依舊收獲最多og的情書。
    並沒有任何不同,直到第一個易感期來臨。
    來的很突然,那天是周末,他吃過晚飯覺得燥熱,衝過涼上床躺下來就好像被噩夢魘住了一般,周遭吵吵嚷嚷得厲害,但他醒不過來。
    朦朦朧朧中他好像聽見有人在哭,捂著口鼻不敢發出聲音的那種哭,江朔就很很疑惑。
    為什麽會有人在他家哭
    他想睜開眼看看,但就是睜不開。
    直到他爸回來。
    他從噩夢中驚醒,看見自己站在花園裏,後院養的兔子死了幾隻,每次回家都跟他打招呼的門衛大叔跪倒在地,一邊胳膊無力地垂下,身後躲著好幾個阿姨園丁,地上有血跡。
    而他手上也有,臉上也是。
    他將那些兔子埋了起來,從自己的股票裏撥了兩支轉到大叔名下,保他下半輩子全家衣食無憂。
    那是江朔第一次知道老媽說的不可控是什麽意思。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住過校,易感期前一定記得給自己打抑製劑,確保將自己關在沒人的地方不會被打擾。
    直到那年春天,有一隻小兔子敲開了他的門。
    他其實不想給夏星辰開門的。
    他甚至覺得小孩危機意識過差,等易感期結束了該給他補補課。
    自己都沒有跟他說要進易感期了,他居然還敢不知死活地湊上來。
    剛開春的天氣太冷了,他透過貓眼看見夏星辰站在門外不住地跺腳搓手,似乎被凍得不行。
    江朔原想著,晾他一會。
    晾到他受不了的時候,自然就會走的。
    可是夏星辰居然敢氣呼呼地質問他開不開門,江朔便覺得有趣。
    一向對他百依百順的小孩隻不過被晾了一會,就委屈得不行,像天底下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一樣抱怨質問。
    臉蛋被冷風吹過顯得格外的白,便襯得一雙眼睛紅通通的,可愛到了極點。
    江朔想看他能堅持多久,卻發現小孩似乎沒多少耐心轉身要走。
    江朔該讓他走的,可又在那一個瞬間突然生了憐惜的心,不想他是吃了閉門羹回去。
    他想著,幹脆跟他解釋一下,再叫司機送他回基地,也好過半夜回家不安全。
    所以他開了門,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小孩明顯憋著氣地說差點要去他家暖房過夜。
    這就是不想走的意思。
    哪怕被他鎖在門外,哪怕自己不見他。
    夏星辰也不想走。
    江朔突然就不想解釋了,他側開身,頭一次允許別人踏進他圈下來的地盤,甚至還提醒了夏星辰一句“地暖開了”。
    他把小兔子帶回了家。
    再之後的一切,江朔都記得。
    抑製劑對沒有伴侶陪伴的lh來說,易感期每天都該打兩次,那天晚上他還沒來得及注入。
    後來的幾天則是不想。
    他似乎是凶了些,懷裏的小兔在瑟縮在害怕,可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撫。
    他變成了隻會憑借本能索取的最低等lh,忘記了所有技巧,笨拙地吻著也不能阻止伴侶流下眼眶的淚。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星星連睡夢中都皺著眉頭。
    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被他圈在懷裏,明顯沒睡好的模樣。
    他眉頭皺得很深,渾身上下都是被自己咬出來的牙印,頸側幹涸的血漬凝固,難看又突兀地依附在那段晧雪一般白的皮膚上。
    江朔一下就慌了神。
    他做錯過事,所以害怕星星會像那些小兔子一樣醒不過來。
    他害怕自己的不可控,讓夏星辰受了傷。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淚腺那麽發達過。
    就仿佛過去的二十四年再難堪都不至於哭,所以淚都攢了下來,看見那麽弱小的夏星辰的一瞬間就不受控地哭了出來。
    他怕極了。
    他甚至害怕星星怕他。
    果不其然,醒過來的人眼睛裏是不加掩飾的恐懼和驚慌,大概渾身都疼,仍然支撐著自己往後躲,好像他是什麽洪水猛獸。
    江朔在那一刹那突然就委屈得無以複加。
    他不是故意的。
    他沒想傷害星星。
    他最開始,隻是想親星星。
    星星太甜了,他好喜歡。
    江朔克服本能,克製住自己想要不管不顧上前將人摟在懷裏的,開始往後退。
    然而夏星辰卻又湊了上來。
    他努力不抱上去已經是極限了,星星還要逼他嗚嗚嗚!
    萬一他又咬了過去,星星又得害怕他。
    他不想星星怕自己……
    他真的不想的。
    可是夏星辰說他不怕自己。
    ……他在撒謊。
    江朔明顯地察覺到他在撒謊。
    但夏星辰估計是想哄他吧,居然又編了另一個謊言來圓。
    江朔於是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不想拆穿。
    星星是為了哄他才騙的他,就算他能看出來又怎麽樣,難道那一瞬間的開心竊喜就做不得數嗎
    他簡直要覺得星星是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他最最喜歡了!
    ……
    玻璃牆被放下,所有的光源都來自頭頂那盞八角琉璃燈。
    光線晃得厲害,照在銀灰色的房間裏,江朔覺得好暈。
    胃裏在翻湧,他打著吊瓶不敢再動,用腳踢過來一個垃圾桶,彎下腰對向裏麵。
    “嘩——!”
    他終於將嘴裏的血全部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