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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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朔是察覺到自己居然哭了的時候才醒過來的。
    他沒太鬧明白這莫名其妙的眼淚從何而來,夏星辰躺在病床上睡得不太安穩,手腕綁著紗布沒敢放進被子裏,可憐兮兮地暴露在空氣中,眉頭緊緊皺著,似乎在做噩夢。
    江朔盯著他看了一會,出門去找值班醫生,順便去吸煙室點了支煙。
    他從小淚腺就不發達,老媽要掐死他的時候他沒哭,老媽去世他也沒哭,被江震山鎖在玻璃牆內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也不曾哭過。
    所以在意識到易感期的自己會哭到幾乎喘不過來氣之後,江朔才會分的那麽清楚。
    因為清楚,所以剝離得很順利。
    可突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居然在清醒的狀態下也會為了夏星辰流眼淚。
    這很可怕,這是失控的前兆,他沒有辦法控製自己。
    按理來說,他是該覺得夏星辰欠自己的,可收到投資俱樂部負責人打過來的電話,江朔第一反應卻是震怒。
    好像自己珍藏的瓷器被別人搶走了還不知道珍惜,摔碎在地上被當做一堆垃圾一樣掃地出門。
    可原本不該這樣的。
    這尊瓷器明明該放在高台,日日清塵,用幹淨的玻璃罩起來,做可以媲美太陽的藝術。
    怪他。
    怪他第一時間被嫉妒燒昏了頭腦,忘記了夏星辰早就跟他說過的話。
    他說過有人想趕他走,隻不過是江朔當時被林鳩這個名字的出現激的理智全失,腦海裏唯一的想法就隻剩下了該怎樣讓星星隻屬於自己一個人,以至於夏星辰真的要跟俱樂部解約他都不知道。
    可他又找不到星星。
    電話打不通,微信早就被拉黑了,聯係夏星辰的朋友,卻發現這麽光鮮亮麗的一個人,這麽些年其實也沒幾個朋友。
    他從來就隻有隊友和粉絲,江朔不曾聽見他說過什麽朋友。
    嚴格意義上來說,江朔才是夏星辰這些年來一直在他身邊的人。
    自己明明陪他走過了寂寂無名,也陪他守過了歲月漫漫,是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呢
    江朔想不通,他隻知道終於查清楚夏星辰下落的那一刻,莫大的慌張一瞬間席卷上了心髒,扯得人五髒六腑都跟著一起疼。
    怎麽會在醫院
    耀世就有涉及醫療行業,他甚至還想著給夏星辰定做一個腺體,竟然沒有發現星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到了必須到醫院做手術才能緩解痛楚的地步。
    江朔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很混賬。
    見到夏星辰之後,那些不知所蹤的慌張才有了著落,心緒隨著病床上青年的呼吸起伏波動,江朔想起來,自己好像很少這般靜靜地望著夏星辰睡著的模樣。
    往往是兩人都累了,夏星辰昏昏沉沉地連抬一根手指頭都費勁,而江朔去浴室清理過之後再回床上,小孩已經睡著了。
    睡著也乖,方才那點被激出來的反骨與不服悉數磨滅,就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乖乖巧巧唔噥著往他懷裏蹭。
    夏星辰沒有信息素,身上的味道卻令人格外舒心,江朔總能在抱著他的時候一夜好眠。
    再醒過來也不必管夏星辰醒了沒醒,他向來訓練繁忙,一周很少有一次可以由自己的心意睡到天黑,江朔很識相地不會叫醒他。
    小孩睡相很好,江朔偶爾願意蹭過去親親他,但到底還是要走的。
    就連在芬蘭那次,他也隻是坐在窗戶下,借著夕陽的餘光看了半本書而已。
    床上的青年睡的怎麽樣,做了什麽夢,他一概不知。
    而在他懷裏的小孩又總是安分乖巧的,以至於江朔從來沒有發現過夏星辰一個人睡著的時候會不安成那樣。
    淡藍色的床單,右手剛做完手術綁了紗布,左手手背上插了一根滯留針,無言地告訴別人他還病著。
    脆弱、可憐、如同一支可以被輕易折斷的柳條。
    江朔覺得自己不該。
    很多想法從一開始就錯了。
    無論是想將夏星辰留在身邊,還是要將他變成og。
    金星的停留僅針對賽場而言,而對他江朔來說,夏星辰應該永遠都是自由的。
    就算一千一百個不願意,他也不能剝奪夏星辰選擇的權利。
    星星費了很大功夫和努力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他這樣不叫愛人。
    如果……
    星星一定會恨他。
    他們相遇的時間明明是最美好的時光,他見到了青澀少年長成優雅青年的全過程,他擁有過夏星辰最美好年紀裏所有的喜、怒、嗔、樂,他被星星那般毫無保留地包容過。
    就算是替身又怎麽樣呢
    林鳩不過出現在夏星辰生命中一年不到的時光,而他跟星星本來可以有無數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他們本可以相伴到暮靄沉沉的八十歲,手挽手做最新潮的老大爺去看一場隻屬於年輕人激情澎湃的比賽。
    他們本來可以有關於未來的無數可能和想法。
    哪怕隻是因為相像在一起,他也明明有機會讓夏星辰喜歡上自己的。
    可惜被他毀了。
    江朔突然發現自己甚至不敢奢求夏星辰原諒。
    他甚至覺得夏星辰今天遭受的所有,都因他而起。
    因為他,才會被人別有用心地針對,以至要離開戰隊;因為他,才會孤零零地一個人辦住院做手術,一個人躺在病床上連夢中都緊鎖眉頭。
    香煙在手中隻剩下一截未燃盡的頭,江朔撣了撣煙灰扔進垃圾桶裏。
    他走到夏星辰病房外,房門留了淺淺一道縫,青年醒了過來似乎就沒了多少睡意,靠坐在床頭聽醫生叮囑。
    很乖,很聽話。
    很難讓人想到這人其實是頂囂張的。
    江朔靜靜地看了他一會,沒有進門。
    星星現在不會想看見他。
    窗外是醫院夜間常亮的燈光,夏星辰偏過頭望深黑的夜空,恍惚中似乎有煙花炸開的聲音曾在睡夢中響起。
    他不確定那是不是真實。
    但極有可能是真的。
    跨年了。
    醫生在他窗前叮囑,說明天還有藥水要打,早點睡覺,早上會有醫生來查房,具體恢複情況和後續治療對方會告訴他。
    夏星辰點頭應好,值班醫生轉身便要走,他頓了一下,開口喊住醫生:“剛剛我病房裏有人來了嗎”
    醫生微怔,搖了搖頭:“沒有,你住院之前有留親屬的信息嗎陌生人不允許進住院部的。”
    “沒留。”夏星辰笑著跟對方道了聲謝,又將視線移到了窗外。
    那大概就是誰家陪護走錯了病房吧,畢竟都離得這麽近。
    夏星辰這時醒來就沒有多少困意,淩晨的醫院說不上特別安靜,房間隔音效果不是特別好,他偶爾能聽見走廊上有人走動的聲音。
    好在都還比較平緩,不像急診部那麽急。
    他沒騙張平,手腕受傷不算太嚴重,手術也不是大手術,都在可控可扛的範圍內,不像林鳩當年。
    其實他也不知道林鳩當初究竟是做了個什麽手術,竟然就到了會出現醫療事故死掉的地步。
    有些人的運氣可能天生就不好,從一開始就沒被命運眷顧過。
    林鳩是,他也差不多。
    好在至少他還活著,打的是局麻,他甚至跟執刀醫生聊了好一會,對方說不出意外這個一個月內就能恢複得跟正常人沒什麽兩樣,但要打比賽還是有些勉強,最好是休息個半年再恢複訓練。
    要是以往幾年,夏星辰肯定是不會想著休息的。
    但現在正好跟戰隊解約,從戰隊搬出來之後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這麽些年竟真的完全沒有休息過哪怕一天。
    他拿過三個世界賽的冠軍,無數國際賽事的v,將ven的代號刻進了每一個eic迷的心裏,屬於他的仗其實已經打得很完美了。
    他沒想過退役,但好像也的確可以給自己放一段時間假。
    這麽些年抨擊他的話太多,唯有一句類似道德綁架的言語使夏星辰留了心:
    【ven如果一直不退,會有多少人被他壓著永遠打不出來】
    饒是今日,夏星辰也覺得這句話說的不對。賽場上實力運氣確實缺一不可,但就算沒有他,這間由千萬人夢想築成的賽場便能更輝煌嗎
    也不見得。
    但也可以看看。
    短則三個月,長則一年,他就當給自己放個長假也沒什麽不好。
    去旅遊吧。
    夏星辰下定決心之後重新躺下,從始至終都沒有打開手機看新消息。
    外界再怎麽吵跟他其實也沒什麽關係。
    曙光照進病房,走廊外漸次響起人聲,房門被人推開,夏星辰迷蒙中睜開眼睛,查房的護士小姐姐衝他笑了笑,將藥水瓶掛在了床頭:“醒了呀睡得好嗎”
    “還行。”夏星辰道。
    藥液順著針管流進血管,夏星辰垂眸看了兩秒鍾,瞥見護士推著小推車走到窗台邊,給他放了一隻窄口花瓶。
    “樓下月季開了,給你摘了一朵上來,你看好看嗎”
    夏星辰微愣,偏過頭看了一眼就笑了:“我視力很好的,這是月季嗎”
    小姐姐一笑:“哎呀,我就說騙不到你嘛,是玫瑰啦,送你的,新年福利。”
    夏星辰便沒再跟她客氣:“謝謝,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