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北是南方城市,氣候比槐南溫暖不少。
    華燈初上的時分，閃爍變化的霓虹在林意七瞳孔中快速後退，交織成熒光線條。
    窗外景致無比熟悉,隨著路途越來越近,一陣莫名其妙的緊張感油然而生，林意七輕輕吸了一口氣,從窗外收回視線，望向身側坐姿散漫的男人，仿佛從他的平靜中獲得了一絲慰藉。
    林意七突然有些好奇：“你不緊張嗎第一次去我家。”
    網上不都說男生第一次去女朋友家裏都會很緊張嗎,怎麽在扶槐身上半點沒看出來。
    扶槐雙臂環在胸前，長腿在逼仄汽車後座間隙屈起。
    聽到林意七的疑問，像是覺得好笑，他挑起唇角嗤了聲,反問：“又不是小孩,有什麽可緊張的。”
    說話時，視線仍平直望著道路前方,語調平穩輕淡。
    也是，怎麽說跨了年也是歲的人了,見過的國際性大場麵多了,自然比那些年輕小男生鎮定。
    林意七暗自讚許,伸手去握扶槐的手，想從他那裏獲取一些同樣淡定的力量。
    出乎意料的，指尖傳來的溫度卻涼得離譜。
    即使在這樣的臘月時節也冰得反常。
    “你的手怎麽這麽冰”
    林意七詫異轉過頭,視線略過扶槐修長骨感的手指，在指尖略作停留,“你的指甲好白啊,是不是很冷”
    都說了隻是去她家吃個家常飯,不用穿得很正式，扶槐卻堅持著換了一套西裝才來。
    本想著隻是普通正裝，但扶槐偏偏換上了一套高定西裝，灰黑色西裝剪裁鋒利、設計高級，襯得身形愈發頎長高挑。
    他深邃眉眼，五官俊逸，穿上這麽一身，渾身散發著瀟灑又矜貴的成熟魅力。
    很帥，帥得慘絕人寰。
    甚至帥得讓林意七覺得，他的存在與這個淳樸的懷北小鎮有些格格不入。
    可問題是，即使懷北屬於南方城市，臘月十二的天氣隻穿這麽一套瀟灑西裝，也有些過於大膽了吧。
    果不其然，手凍得這麽涼。
    林意七篤定地說：“你看吧，我就說你穿這些會冷的，手冰成這樣！”
    “………”
    扶槐沒有回頭，“沒事，我不冷。”
    手都涼成這樣了還嘴硬，這老男人的帥哥包袱什麽時候這麽重了
    林意七腹誹著，正想再說什麽，扶槐就從她手中抽回了手指。
    林意七下意識皺了皺眉頭，視線帶著探究意味望向扶槐。
    視線落在男人緊繃的下顎線條和上下滾動的喉結上。
    林意七倏然發笑。
    他不會是在……緊張吧
    有些好笑，倔強且嘴硬，但仍然緊張。
    林意七壓住嘴角笑意，默默收回了視線。
    ……
    汽車在巷口的便利店門前停下，還沒到打烊時間，巷口幾家食雜小店老板坐在櫃台後，視線匯聚，帶著左鄰右舍獨有的默契，不約而同地落在巷口那對出挑的男女身上。
    不怪左鄰右舍好奇，扶槐穿得一身惹眼黑色西服，一手拎著林意七的粉色行李箱，另一隻手拎了不少高檔禮盒，往那裏一站，高挑挺拔，容貌英俊，完全是一條街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好在穿過巷口，好奇打量的視線就減弱了不少。
    但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林意七興奮喊了一聲，“奶奶——”
    十多年的習慣了，隻要林意七回家得晚，奶奶就一定會站在甬道路口等她，前幾年路口還沒裝路燈，她便舉一把手電筒，遠遠的見著載著孫女的汽車駛來，便舉起手電筒朝她揮一揮，親昵地喊她的小名。
    “小寶回來啦”
    老人麵帶笑意地略略抬起胳膊，林意七便三步作兩步跑上前抱住她，自然而然地撒嬌，“奶奶，今天好冷誒，你怎麽也出來等我啦！”
    老人眼角嵌入深深褶皺，笑著拍拍林意七的手背，“奶奶想第一個看到你嘛！”
    “對了奶奶，這個——”林意七退開一步，將一步之外的扶槐拉近，第一次向家人介紹男朋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才道：“是我男朋友，他叫做扶槐。”
    扶槐順勢彎起嘴角，得體地朝老人欠了欠身，“奶奶好。”
    老人的視線穿過路燈下的塵埃落在一步距離之外的扶槐身上，帶著好奇掃視過眼前人的臉龐身形和微微緊繃的下顎輪廓，在他手中的粉色行李箱上微微停留。
    老人展開笑顏，溫柔慈愛地點了點頭，“我知道的，阿源中午就和我們說了，小寶要帶男朋友回來。槐南坐飛機來懷北，應該很累吧走吧，她爺爺準備了一下午的菜。”
    扶槐微笑著搖了搖頭，“還好，七七可能會比較累。”
    “對對對我累死啦！”
    林意七順勢挽起奶奶的胳膊往回走，“走啦走啦，超級累。”
    老人嗔怪地拍了拍林意七，“你呀，東西都叫人家拿了，你還喊累”
    “嘻嘻，東西在他身上，累在我身上。”
    甬道不長，盡是林意七和奶奶的談笑聲，扶槐則靜靜地跟在兩人身後。
    在院子門口，林意七奶奶有意停頓了下，善意提醒扶槐：“小寶她爺爺，平時比較節儉，等下看到你提禮物時可能會說兩句，你別往心裏去。”
    扶槐笑著點點頭：“好，我明白了。”
    今年元旦家裏回來的親戚不多，隻有舅舅一家和林修源那幾人，場麵還算可控。
    林意七奶奶讓他們倆先去客廳，她去廚房看看裏頭煮得怎麽樣了。
    林意七帶著扶槐進客廳時，舅媽正拎著林修源的耳朵罵到——“是男人你就主動去道歉，別在這裏跟我嘰嘰歪歪。”
    林修源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正想反駁什麽，就見門口林意七走了進來，而緊跟在林意七身後的可不就是寫滿他那青春熱血的fuhu本人。
    頗有種粉絲見偶像的激動感，林修源一下沒從沙發上站起來，張嘴半天不知道說什麽，最後一拍大腿，指著扶槐：“妹夫！”
    “………”
    舅媽和林意七同時無言，唯有扶槐露出了真誠笑意，“你好。”
    另一頭，廚房裏，兩道背影正在就螃蟹煲湯還是清蒸爭論。
    林意七舅舅：“螃蟹煲湯很鮮的叻，你放心交給我來做就好了！”
    林秋生：“你懂什麽上回我做那個螃蟹蒸粉絲兩個小孩都很喜歡吃的好不”
    “哎呀那是——”
    還沒爭論出個所以然，被林意七奶奶打斷：“小寶男朋友都來了，你個老頭子還躲在廚房裏做什麽螃蟹，還不快去客廳！”
    於是這場爭論最終以林意七的舅舅勝利告終。
    “……”
    “催什麽催。”林秋生嘀咕著解了圍裙往外走，“晚點去人又不會跑掉……”
    林意七奶奶在後頭用力拍他，“小寶第一次帶男朋友回來見你，你個老頭子在這裏磨磨蹭蹭的，讓小寶怎麽想”
    她是最了解這老頭口不對心的模樣。
    從中午阿源說了小寶要帶男朋友回來就心不在焉的，這會人帶來了又縮到廚房裏不敢見人家了，也不知道是在回避什麽。
    林秋生走進客廳時扶槐正和林意七的舅媽相談甚歡。
    林意七的舅媽是高中英文教師，扶槐的母親從前也是同行，這便算是有了共同話題。加上有林修源這個負麵案例的對比，更加襯托出扶槐說話沉穩、語調平直且溫和有禮，很難叫人不喜歡。
    “咳咳。”
    林秋生清了清嗓子，走進客廳時刻意露出了肅然神情。
    然後聽著一聲嘹亮清脆的“爺爺”。
    林意七兩步迎了上來，親昵勾過林秋生的胳膊，笑盈盈拉著他撒嬌：“爺爺怎麽才來呀，我都回來好久了！”
    在林意七笑臉相對之下，林秋生短暫持續了兩秒的嚴肅神情迅速瓦解，眼角一彎，嵌進去兩道深深的笑紋，又慈祥笑了起來，“爺爺剛剛在廚房給你煮螃蟹呢，我們小寶不是最喜歡吃螃蟹了嗎”
    “嘿嘿，難怪剛剛一進門就聞到好香的海鮮味，果然是我們林大廚的手藝！”
    馬屁拍得過於明顯，但林秋生依然很是受用。
    林意七順勢拉著林秋生走向沙發，向他介紹扶槐：“爺爺，這個就是我男朋友，他叫扶槐！”
    扶槐雙手交疊站在沙發另一側，微笑著朝林秋生欠了欠身，“爺爺您好。”
    林秋生臉上笑意微微收斂，這時才算正眼看向扶槐，蒼勁目光隻是短暫打量了他兩三眼，就有些詫異道，“你長得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扶槐點頭，“是的，我們視頻見過一麵。托您的福，上次做的酸菜魚七七很喜歡吃。”
    “難怪，我說你怎麽看著這麽麵熟。”林秋生恍然，眉心略微舒展開來，在沙發上坐下，一邊示意扶槐也坐，“你還會做飯”
    扶槐回答得倒是誠實，“坦白說，不太會，隻照著七七的口味，學了幾道簡單的。”
    林修源搬著一把小板凳坐在沙發後，聽到這話樂嗬了，“要符合她的口味，那可確實不太容易。”
    林意七越過沙發瞪他：“你可給我閉嘴吧你。”
    林秋生也跟著兩人笑了：“確實，我們家小寶的口味可不止一點點挑食，你都學了什麽菜”
    “前兩天學做了懷北海鮮飯，做起來倒是不難。”扶槐看了坐在身側的林意七一眼，笑說：“就是要把裏頭的蝦米換成花甲，這一步比較重要。”
    林秋生聽到後一句，眉心略展，“你倒是細心，把她的習性都摸透了，她從小挑食，就不願意吃蝦米，怎麽樣都不願意吃。”
    扶槐笑著點頭，“是，還有青豆、羊肉也不願意吃。”
    林意七坐在兩人中間，有些窘然，“原來海鮮飯裏麵本來是有蝦米的啊……”
    怎麽突然開始集體笑話她了
    林秋生熟練地拿起茶具，沏了杯茶給扶槐，好奇道：“看你還挺會照顧人的樣子，家裏有弟弟妹妹”
    林意七接過話來：“他有個妹妹，而且那個妹妹你也認識，就是小梔啦！”
    之前林意七帶扶梔回過一次家，林秋生見過她，安靜又禮貌的一個女孩，很有教養，想要送畫給自己的爺爺，卻不好意思白拿畫不付錢，最終親自寫了一封長長的感謝信托林意七拿給他，字句誠懇、溫和有禮。
    能教養出這樣一個有禮有節的女孩，想必是十分有涵養的家庭。
    愛屋及烏。
    連帶著扶槐在林秋生眼裏的形象也愈發令人滿意了起來。
    就見方才還神色微肅的老人頓時展開笑顏，臉上再找不到一點挑剔的神色，滿是讚許，“不錯，這樣看著，神韻是有些相像的。之前小寶啊，帶你妹妹來過一次，很禮貌的一個小孩。”
    扶槐略帶意外，也彎起了唇角，“沒有唐突了就好。”
    正說時，林意七的舅舅係著圍裙從廚房走了出來，“我菜要準備好了，小寶啊，你爸怎麽還沒回來”
    “我打電話問問他！”
    還沒摸出手機，就聽院子大門口“吱呀”一聲，隨即一道灰色西裝身影走了進來，正是林恒青。
    林恒青估計是剛剛從研究所回來，手裏還拎著一個公文包，風塵仆仆。
    林意七想起他好像還不知道她交了男朋友的事情，馬上站起來和他介紹扶槐。
    林恒青錯愕了瞬間，目光轉移，在沙發邊沿彬彬有禮的扶槐身上短暫停頓了兩瞬，半天，隻敷衍地“嗯”了一聲就上樓了。
    徒留扶槐和嘴邊那句“叔叔好”留在原地。
    林秋生笑著打圓場，“別管他，估計是剛趕路回來，讓他先上樓洗個澡吧。”
    扶槐收攏了手心，收回目光，微笑著點了點頭。
    但事實證明，林恒青確實不喜歡扶槐。
    林恒青本就不是話多的人，他的不喜歡不體現在咄咄逼人，隻是一頓晚飯吃得沉默又安靜。
    飯桌上，林秋生向扶槐介紹懷北的特色菜，間雜著也會問起他家中情況。
    他對扶梔家裏情況是有了解的，因此並沒有唐突到問起父母情況，隻是問到了家中爺爺身體可還好。
    扶槐回答：“爺爺身體還好，隻是腿上有些老毛病，目前去了國外療養。”
    林秋生又問起工作情況和家中事務，其他人也加入相關話題，說著說著，又說到了懷北和槐南的風土人情差異之上。
    槐南事事講究條例清晰則分明，而懷北則是一座保留了很多曆史底蘊的城市，人文氣息顯得更加濃厚，例如懷北很多人家裏都養狗，光光是這一條街區就有十幾戶人家養狗。
    林意七義憤填膺：“養狗倒是沒什麽，就是有些看家護院的狗好凶猛的，特別是奶奶又怕狗，之前扭到腳就是被巷子口那隻大黃狗嚇到的！”
    說到這時，扶槐眉梢略抬，看了林意七一眼。
    ……
    吃過飯，撤下飯桌，客廳電視放起了元旦晚會，一行人仍然圍坐在沙發前，林秋生端詳著扶槐的麵容，忽然問道，“你和我們小寶，是不是認識很多年了”
    扶槐點頭，“算是認識了很多年，您知道”
    林秋生拍著膝蓋，樂嗬嗬地，“看來我的眼睛還不算老嘛，之前小寶畫了幾本畫冊，都是畫的同一個模特，原來是你啊！”
    扶槐抬了抬眉，看了林意七一眼，笑說：“是嗎”
    林意七窘迫：“爺爺，不要揭我老底！”
    客廳豁然笑開，一片笑意盎然中，林恒青從後屋走了出來，手上還拿了一罐紅酒和兩個酒杯示意扶槐跟他出去喝一杯。
    林意七馬上跟著站了起來，“我也想喝！”
    林恒青皺眉，“你喝什麽喝”
    扶槐回過頭，笑著捏了捏林意七手心安慰，“沒事，我陪叔叔去。”
    扶槐跟著林恒青去了後院很長時間，長到元旦晚會已經走過了兩個冗長的小品，他們還沒有回來。
    林意七直覺林恒青並不喜歡扶槐，也不知道會跟他說些什麽。
    她坐立不安地往後院瞟，在節目進到第二個廣告時，忍不住站了起來想去一探究竟，但是被奶奶拉了回來，“小寶，你爸爸是想和小槐說說話，了解一下，別去打擾。”
    林意七有些焦慮，“可是……”
    但老人卻搖了搖頭，笑得篤定，“沒事的，隻要你喜歡的，他都會接受。”
    接近十一點，晚會結束，後院的兩人終於走了回來，兩人身上都帶了一點酒氣。
    林意七想要問話，但林恒青卻沒有在客廳停留，徑直上樓了。
    扶槐被安排住在林意七家這一側的三樓，林意七帶他上樓去了客房。
    也是這時兩人才有了說話的空間。
    “剛剛我爸爸和你說什麽了呀”林意七眨眨眼，主動牽起扶槐的手，故意誇張地開了個玩笑，“他沒打你吧”
    扶槐也是這時才完全放鬆下來，指節移動，反將林意七的小手整個握進掌心，將人拉到了身前。
    “當然沒有，你爸爸隻是了解了一些情況而已。”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林意七抬起頭看他，或許是紅酒上頭，他的眼尾掛著淡淡的紅暈，身上酒氣淺淡，說話時嘴角上揚，瞳底晃進了細碎燈光，倒映著她的影子。
    “看什麽”
    扶槐笑著看她，看光落在她的發絲晶瑩跳躍，美好又爛漫。
    漆黑瞳孔微微晃了晃，他將她帶進了懷中。
    林意七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不知所措，仰著頭將下巴抬起，“你怎麽啦”
    扶槐說：“沒有，就是覺得，很愛你。”
    林意七也翹起嘴角，抬手回應著他有些酒氣的擁抱，輕聲說，“我也愛你呀”
    察覺到扶槐很累，林意七便沒有出聲，站直了身體讓自己支撐著他，靜靜由他抱著。
    夜靜謐下來，他們家又在近郊，很安靜的一片居民區，一旦入了夜，除了偶爾起伏的犬吠便再難聽到別的聲音了。
    林意七由著扶槐抱了很久，就到看著牆上鍾表轉了兩圈，才想起林恒青就住在二樓，自己或許不應該在這裏停留太久。
    她拍了拍扶槐的肩膀，還沒開口，先聽扶槐叫她名字，“小寶，問你一個問題。”
    他的氣息溫熱夾雜著酒氣噴灑在林意七耳畔。
    林意七縮了縮脖子，眨眨眼輕聲回答，“嗯什麽問題。”
    “就是，你之前不是說，你的第一個心動對象fuhu，是你奶奶養的一條大黃狗”
    兩人胸膛緊密貼合，扶槐能直觀地感受到，林意七的心跳猛然加速。
    真是藏不住心事的小孩。
    扶槐的聲音覆上了一點戲謔笑意，繼續慢聲慢調道：
    “可是我今天看，你們家好像沒有那隻狗啊。而且你說，你奶奶怕狗”
    一聲輕緩的笑在沉寂夜裏震開。
    “嘖，小寶撒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