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西峰在路途上顛簸了快一個小時，而且這車不走路麵平坦的大路，專挑沒人的小巷跑，一路上都是溝溝坎坎，他感覺自己的胃都快要從肚子裏顛出來，那個女人喂了他一點水，才勉強好了一些。從小就是大少爺的呂西峰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婚禮上火並，自己被劫持，不知道要去往何方，甚至呂西峰連自己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都不知道，周子潔不會殺他，但不代表周子潔背後的那些人不會。
    那些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樣的人，雖然缺少鍛煉，沒有上過大型的戰場，但他們有一種讓呂西峰為之膽寒的銳氣，他們敢做、能做，可以為了目標付出一切，這樣的對手……呂西峰聽說過對待俘虜的那一套，辣椒水、老虎凳都是小意思，這些人恐怕還有更恐怖的手段能用來折磨自己。
    想到這裏，呂西峰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現在他唯一能祈禱的就是周子潔心裏有他，不會任由那些人對他太狠。
    老爹是指望不上了，陝甘邊境離這裏十萬八千裏，哪怕那老家夥插著翅膀飛過來也來不及。
    “在想什麽，你不會在期待你那投效國軍的老爹抽得出工夫來救你吧？”旁邊那挾持了呂西峰一路的女人仿佛能看懂他的心思，這讓呂西峰更加擔憂，她明明看上去沒有比自己大多少，卻表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的能力和頭腦，呂大少爺感到自己這二十來年都白活了。
    同時，他注意到了對方話語裏的用詞，疑惑道：“什麽叫‘投效國軍’？南京國民政府在蔣中正的領導下一統中華大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難道不該擁躉他們嗎？”
    女人嗤了一聲，呂西峰被遮著雙眼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猜想那個女人一定極其鄙夷。
    “蔣光頭倒行逆施，不得民心，對外奴顏婢膝，對內鐵血鎮壓，這樣的人不配成為萬萬華夏兒女的領袖，虧你還讀了那麽多的書，我看都讀到狗身上去了！也不知道周姐怎麽看得上你。”
    周姐，是指周子潔嗎，這個女人竟然比周子潔還要小？
    而對於對方口中的那些詆毀國民政府的話，呂西峰恍若沒有聽到一樣，他可不敢聽這種足以被稱為叛逆的話，不然搞不好可是要連累一家人的。
    “但是除了蔣中正，還有人能夠聯合起全國大小軍閥嗎，還有人能夠與美國、蘇聯周旋得如此平衡嗎？”呂西峰反擊道。
    女人被他說的話惹生氣了，剛想懟回去，卻聽前麵拉車的車夫咳了兩嗓子，示意自己等人現在還在上海，到處都是列強和國民政府的耳目，小聲叨叨還好，大聲嚷嚷的話恐怕他們出不了城就得被抓起來。女人被這麽一提醒也反應了過來，趕緊扯了張布條來給呂西峰的嘴堵上，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又過了半個小時，口不能言目不能視的呂西峰終於被攙下了車，與其說是攙，倒不如說是踹，反正那個女人對他實在客氣不起來。
    毫無預料的呂西峰雙腿一個趔趄，差點摔了一跤，好在一雙手及時扶住了他。
    而當呂西峰的臉觸及那雙手的時候，他頓住了，是周子潔，他不會認錯的，被布條堵住嘴的呂西峰頓時開始嗚嗚嗚地試圖發出聲音。
    “呂哥，再等一會兒，現在還不能把你鬆開。”
    果然是周子潔。
    呂西峰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就放鬆了下來，一路上被劫持搞亂了的心神也終於冷靜，他開始嚐試辨認自己是什麽處境，這批人突然出現在婚禮現場顯然是早有準備，而周子潔是他們中的一員，甚至可能周父也是。他們在婚禮上與軍方展開了槍火的拚殺，又將自己劫走，是想做什麽？對了，那個女人提到自己的老爹，說他抽不出工夫……難道他也遇到麻煩了？還有……
    眾多支離破碎的線索串到一起之後，呂西峰陡然想到了一個可能，他前段時間從報紙上看到過一則新聞，說的就是一夥民間武裝團體，他們叫什麽來著……
    呂西峰想起來了，恰巧這時他被帶到座位上坐了下來，嘴裏的布條也被扯出，他失聲高喊道：“你們是……！”
    一聲尖銳的鳥鳴蓋過了他的後半句話。
    “是，你猜的沒錯。”周子潔的聲音在他身前響起，“抱歉瞞了你這麽久。”
    “和我認識就是為了今天？”
    “不是。”周子潔斷然搖頭，她探手去揭開了蓋住呂西峰眼睛的頭套，後麵又有人上前把綁住呂西峰上手的繩索解開，突然重獲光明的呂西峰還有些不習慣，伸出酸痛的手擋在眼前，這裏是一處被廢棄了的佛堂，祭台上佇立著一尊枯朽的塑像，從打扮來看應該不是菩薩和佛陀級別的，佛堂的房頂破了好幾個大洞，上午那和暖的陽光從破洞中灑下。這裏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樣，沒有沾滿血漬的刑具，也沒有凶狠的拷問者。
    他看見周子潔坐在自己前麵不遠處的凳子上，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她的位置正好有一束陽光打過來，周子潔就好像是這方廢墟中唯一盛開的花朵。
    “和你認識的時候我已是黨員，但確實沒有利用你的意思，我可以向馬克思起誓，我周子潔對呂西峰的愛全是真實的、熱烈的，不摻任何一粒砂子的，若有說謊，則……則……則什麽來著？”
    呂西峰看見周子潔微微仰起頭看向他身後的位置，那裏還有一個人，也就是剛剛給他鬆綁的人。
    “則被人民唾棄，萬夫所指。”一個低沉的男聲回答道。
    “則被人民唾棄，萬夫所指！”周子潔連忙接上，她對這部分不太熟悉，所以才求助那位同誌。當然了，這些誓言的格式都隻是不成文的規矩罷了，並沒有推廣開去，高層指示說沒有推廣的必要，這顆心不證自明。
    呂西峰皺了皺眉，這算什麽誓言，被人民唾棄和萬夫所指很嚴重嗎？據他所知，就呂家的產業在當地的風評也不怎麽好，但這影響他和他的家人活得逍遙自在嗎？
    “說點實際的，你和你背後的那些人抓我來到底想幹什麽？”呂西峰問，與此同時他想轉頭去看看身後那人是什麽模樣，但剛一動脖子，就被一雙手抵住了方向，顯然對方不打算暴露身份。
    說到正題，周子潔的態度便嚴肅了許多，她微微前傾了一點身子，用一種誠懇到近乎虔誠語調說道：“呂哥，加入我們吧，南京國民政府和蔣光頭隻會讓中華大地一點點淪陷，他們救不了萬萬兒女，他們不顧人民的死活，眼裏隻有一己私欲。我們不一樣，我們給農民土地，給工人技術，無數的農民和工人都將獲得解放，這將是這片土地上最值得我們去奮鬥的事業。”
    哪怕她說得無比誠懇，但呂西峰聽完這些話之後卻仿佛被蜜蜂蟄了一樣向後仰倒去，他憤怒地反駁道：“你怎麽能這樣想？給農民土地，他們就自由了，給工人技術，他們就開化了，這，這……這樣做隻會讓我們全都倒下去，他們則會從我們的屍體上踩過，連一個憐憫的眼神都不會給我們！”
    “不。”周子潔的目光純潔又堅定，“他們不會，隻要我們是他們，他們也是我們，大家都是一家人，全天下的中華兒女都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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