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眉州市時已是下午四點過了，初冬的天氣讓車窗玻璃都起了一層薄薄的霧，玄先生在解答完程知勿的疑惑之後便離開了他的車，回程的路上隻有程知勿一人，他開得很快。
    很快，他回到了“入洞房”中，郝昭很聽話地坐在沙發上幾乎沒怎麽動過。
    “準備好了嗎？”
    程知勿快步走入店裏，對郝昭問道。
    “好了。”郝昭平靜地點點頭，一點也沒有問清楚準備好做什麽的意思，這讓程知勿有些疑惑。
    “我不知道要去做什麽，但我既然醒來了，並來到了你這裏，那應當就是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情。”郝昭言之鑿鑿，無比篤信，這是來自觀察者的自信，哪怕他失憶了，但仍然相信自己給自己留下的線索。
    程知勿走到櫃台後麵翻找了起來，他首先拿出了那枚舍利，揣進了兜裏，然後又摸出一些零錢，最後，他轉身走上樓道，在拐角處取下了那麵銅鏡。程知勿凝視著銅鏡中自己的麵容，那是一張清瘦的臉，皮膚不算好，甚至臉頰上有些因氣候幹燥而起的白色死皮，由於疏於打理，唇上的胡須冒出了淺淺的黑色胡茬，頭發也很久沒去剪過了。
    這是程知勿第一次這樣凝視銅鏡中的自己，透過那暗淡古銅色的金屬鏡麵，鏡中的影像仿佛來自曆史中的塵埃，古樸而厚重的質感一點點壓在了他的心頭。
    程知勿甩掉腦海中奇怪的感受後收起了這麵銅鏡，他跟楊研說過了，過幾天就把要裝在新房裏的那套屏蔽器運過來，先在“入洞房”二樓放著，那邊竣工後直接裝進去，銅鏡被拿走後的這幾天空缺影響不了什麽。
    在取下銅鏡的那一瞬間，程知勿恍然產生了一種背井離鄉的錯覺，這種錯覺讓他很不舒服，就好像自己這一去再也回不來了一樣。雖然之前他和玄先生說自己這一去長夜村很危險，可能回不來，但打心底裏說的話，程知勿當時從未覺得自己會回不來。
    這種自信沒有什麽來由，就像蔣明光曾經篤信沒有他走不出的華容道一樣。
    可是在臨近出發的這一刻，程知勿有些害怕了。
    但轉念一想，自己一人無牽無掛，呂淑容有了兩個親生的孩子，周樺愛咋樣咋樣，店裏的三個小家夥……這一行是為餘小小和薑誠知去的，即便自己回不來，那這個結局也不算差，程祈會不會被他的特殊能力所影響後傳送到自己身邊？不好說，但那個小家夥屬實讓自己看不透，他會被命運眷顧的吧，唯一有些對不起的就是陳天寶了。
    程知勿收起所有東西後走到門口，郝昭早已站在那裏等候了。程知勿看向他，這一幕在他眼中很是怪異，眼前的男人已然忘了二十年來的所有記憶，而自己即將與他去探索危險異常的長夜村，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交錯感讓程知勿很是別扭。
    坐上車後郝昭的第一句話是：“你其實不會開車吧？”
    “確實，能活著回來是個奇跡。”
    這一次能活著回來大概也會是個奇跡。
    “會活著回來的。”郝昭喃喃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這一次程知勿沒有帶小多，那個家夥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如果自己回不來的話，它一定會是店裏幾個生物裏過得最好的那個。
    兩人一路絕塵，直奔廣西而去。
    ————————
    巨大的蛋形建築中，那令人矚目的項目的進度已經接近了尾聲，這裏的所有工作人員都已經整整一年沒有離開過了，他們簽下了保密協議，也用最堅定的行動履行著保密工作的義務，唯一的一次失職在八月初的時候，蛋形建築的“胚胎”區被一名神秘人入侵了，還好對方沒有獲取什麽有價值的信息，隻看見了一個軀殼，或者說一個框架。
    可是現在，這個框架終於要被完整地填充起來了，而將它填充的，將會是一個亙古的真理，是所有妖怪最底層的血脈所遵循的邏輯，是自然進化的規律。
    還是那間辦公室，有一雙蛇眼的男人托著腮靜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緊緊凝視著麵前的大屏幕，作為分管主任，他們被要求不得離開工作崗位，要在這最關鍵的最後時刻隨時注意“胚胎”區的安全，以防有像上次那個神秘人一樣的家夥闖進來。
    好在坐在辦公室裏也不影響他在線觀看最後的進度。
    在屏幕上是一台巨大的電腦，電腦被直接連接在足足有三層樓那麽高的處理器上，電腦上此時的正在自動運行的內容是一條極為複雜的演化程序，程序在完全純淨的空間中被執行，由人工加入精確到小數點後十幾位的外界幹涉，如此反複，才能得到合適的結果。而這條程序的初始量則來自那些寶貴的實驗樣本，即便是這裏麵的工作人員，也隻有很少的一部分才知道那些實驗樣本究竟是什麽，才見過它們的真麵目。
    實驗樣本不敢向所有人公開，那會引起極大範圍的騷動，哪怕是簽署了保密協議，也很難保證在項目結束之後這裏的人員不會向外界揭發曾經發生在這裏的事情。
    不，不是妖怪活體實驗。
    比那更嚴重。
    電腦上的程序已經運行到了最後階段，上億條輸出代碼被逐一陳列，其實現在的信息已經足以得出最後的結論了，但本著嚴謹的實驗態度，整個項目組仍然決定等待程序運行完畢。
    那將是永載史冊的一刻，所有妖怪都會為之歡呼……
    也許吧？
    時間過去了一分又一秒，終於，程序在上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停止了運行，最後的輸出代碼已被陳列在了屏幕上，那是一條又一條讓人眼花繚亂的數據，但正是這普通人看了會頭暈眼花的數據，卻讓在場的所有項目組人員無比癡迷地注視著，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審視著最後的那組輸出，反複在心裏與預期中的結果相比較。
    一雙又一雙的眼睛中開始閃爍起難以抑製的興奮之色。
    他們的名字會隨著這個項目的結束而被記載到妖理會的曆史中去，而這份殊榮曾經隻屬於暗室會議中的那一批元老，後來蔣明光和楊研被提名過，但在醜聞爆出後又銷聲匿跡了下去。
    現在，他們成功了！
    注視著屏幕上緩緩閃爍亮起的那幾個大字，他們的心情無比激動，折劍計劃在這個項目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那幾個大字是：
    妖怪演化法則。
    葛主管顫抖的聲音在高台上響起，他頭發淩亂，衣衫不整，但沒有任何人嘲笑他，他說：“諸位……”
    所有人屏息凝神，宛如一群傾聽福音的信徒。
    “下麵，由我宣讀妖怪演化法則的內容，以下簡稱法則。法則共有三條鐵律：
    “第一：妖怪總是處在不停的演化中；
    “第二：自然演化的方向總是表現為突出種族優勢；
    “第三：演化過程不可逆。”
    葛主管說完之後緩了口氣，這三條法則聽上去是那樣的平凡，事實也確實如此，每一條單獨來看都無關緊要，但隻有他們才知道這三條法則組合起來會成為什麽。
    “諸位，新的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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