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田地裏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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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到達長夜村時剛過下午三點不久,這會兒村子裏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在村口也能聽見稚童嬉戲的聲音、劈柴的聲音、耕地的聲音以及其他細碎但不雜亂的聲音。若是第一次來這個村子的人一定會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將這裏當成某處世外桃源,人們都過著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生活,現實嘛……其實倒也差不多,如果沒有黑夜的禁忌的話,長夜村也算是一個安寧祥和的地方。
    村口距離最近的住宅還有一段距離,這附近一般也不會有長夜村的居民徘徊。他們繼續往前走,在密林的縫隙中窺見了距離村口最近的那所房子——那是村長住的地方。
    裏麵好像沒有人,村長不知道去了哪裏。程知勿猶豫了幾秒,忍住了趁屋裏沒人潛進去搜索一番的想法,上次村長給他的印象不錯,也許那會是一個能好好說話的人,而且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不要太過招搖比較好。
    走在村中的小道上,附近屋舍中的村民看到外來的身影紛紛打量了兩人幾眼,然後便繼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自給自足意味著一旦他們誤了工作的時間,那輕則吃不飽飯,重則顆粒無收。
    他們路過一片菜地時,在菜地中勞作的老人直起腰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他看見了不遠處從村口方向走來的外來者,老人感到有些驚訝,長夜村往往一年都沒有幾回訪客,但最近一個月竟然連續來了兩撥人,聽守祠堂的老白說,上次來的好像也是兩個年輕的大小夥子,這次竟然也是……想著想著,他那有些渾濁的眼珠終於看清了兩人的麵容,程知勿看上去有一股獨特的氣質,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不屬於這裏,但郝昭卻仿佛能融入任何地方。
    可老人關注的不是這一點,他的視線在郝昭臉上久久停留,這張臉勾起了他滿是塵埃的一部分記憶。他不知覺地微微偏轉腦袋的方向,將靠在自家院牆外的那架已被棄置不用很多年的驢車一同納入視線。
    這時,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另一塊田裏傳來:“王廣田,你他娘的又發什麽呆呢!”
    老人聽到這個聲音頓時脖子一縮,他這輩子算是被這個聲音的主人給欺壓慣了,其實也不算欺壓,隻是生活罷了。婚姻就是需要像自己這樣懂得讓步的男人,老人心想著,然後又把腰彎了下去,專心忙起手裏的活計。
    失去了記憶的郝昭一點也沒有往這個方向多看一眼。
    程知勿本來以為在兩人踏入長夜村的時候這裏便會產生變化,但他沒想到一切都是那樣的風平浪靜,這樣的平靜讓他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麽。
    他想了想,先去找白澄正吧,那個在祠堂住了一輩子的老人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越接近祠堂,程知勿就越發覺得之前自己心裏產生的“花與根”的比喻是那樣的契合這個地方,尤其是當兩人走到那座顏色幽深的建築下的凸台邊緣時,程知勿仿佛覺得自己在麵對一個糾纏交錯的龐然大物,它有著不確定、不可見的形體,但卻始終遊蕩在這座村子裏。
    也許小鎮上傳言的“鬧鬼”就是看到了這樣的景象……
    一個身影從祠堂中走了出來,在看見台地前的兩人後便頓住了腳步。
    白藤驚喜地呼喊了起來:“程老板!郝警官!你們怎麽來了!”
    郝昭有些疑惑地朝程知勿打去一個眼色:這誰?我會不會說錯話?
    程知勿瞥了回去:說來話長,沒關係,說錯話也不影響什麽。
    看著程知勿那灰白的眼珠一陣擠弄,一陣濃濃的荒謬感占領了郝昭的心頭,他什麽時候見過瞎子打眼色?
    見熟人迎上來,程知勿也走了過去,笑著說:“還有一些上次沒有處理完的小事,那天走得急,回去了才想起來,這不,又抽空來了一趟。你爹呢?在家嗎,我找他聊聊閑天。”
    白藤應了一聲,轉身回到了祠堂裏把正在睡午覺的白澄正叫了起來。
    睡眼惺忪的白澄正在看見門口站著的兩個人時瞬間睡意全無了,但他看上去並沒有那樣的驚訝,隻是二人的出現仿佛和他心裏的某些事情對應上了而已。換句話說:程知勿和郝昭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已在把白澄正模糊的猜測之中。
    他讓出門口:“二位先請裏麵慢坐。”
    “先生早年讀過書麽?”程知勿隨口問道。之前郝昭在給他講長夜村的故事時提過這麽一句,說那姓白的男子有些文縐縐的,好像是在學校裏念過一段時間書的樣子。
    “上過縣城裏辦的小學,算不得什麽文化。”白澄正頗有些感慨地回憶著,“說是小學,其實連三間教室都不夠,從四五歲到十一二歲的孩子都有,老師按年齡給我們分班,小班教識字和算籌,中班講一點詩詞,也學一些簡單的常識,大班就稍微要高深一些了,主講的教材是從山外進的貨,雖然也是二手,但看上去就是要高級許多。”
    看著白澄正如數家珍一般把上學時的內容一一細說了出來,程知勿不由得生出了一個疑惑:“縣城是在什麽地方?”
    白澄正想也沒想,抬手往西北邊指去,“喏,看見那座山了麽,翻過去之後再沿著鄉道走十裏地,就可以看見縣城的輪廓,不過那距離真正要到縣城起碼還得一個小時的功夫。”
    “這麽遠的路程,您晚上不回來嗎?”程知勿眼睛一眯。
    在郝昭講述的故事中,白澄正自稱被老祖宗保佑著,所以才可以免受長夜村禁忌的影響自由地在晚上活動。程知勿之所以還要這麽問一句,是要確認某些事情。
    白澄正一愣,轉而展顏笑道:“對啊,不回來,你是想問關於長夜村禁忌為什麽不對我生效的事情吧,說來也怪,我在這村子裏也算是最特殊的一個老家夥了。那禁忌影響不到我是因為祠堂裏的老祖宗們都在冥冥中注視著我,保護著我。”
    “這麽說來,那禁忌與老祖宗有關係咯?”
    程知勿在白澄正話音剛落時便如突襲一般問出了這個問題,他說話的同時始終緊盯著白澄正的側臉,希望從對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中讀出什麽來。
    可他失望了,也許是白澄正真的沒有隱瞞,也許是白澄正太老了,以至於臉部皮膚鬆弛、肌肉也不受控製,故而什麽都沒表現出來。
    “老祖宗會保佑後代免受災厄的侵擾,無關乎有無聯係。”白澄正如是解釋道。
    程知勿點點頭,沒有再繼續問,有些話還是得等會兒再說,現在隻是一個開場的試探罷了。而試探的結果顯而易見:白澄正即便已年過半百,腦子也依舊清晰,並沒有絲毫泄露秘密的打算。
    在幾人坐到客房後,白澄正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揮手把兒子白藤支了出去。
    程知勿看向這個房間,是上次白澄正安排給自己兩人過夜的地方,如今床上卻躺著始終昏睡不醒的白蔓。他的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十分規律,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比剛回到長夜村時好了許多,如今的白蔓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植物人。
    可他的病絕不是腦科醫生能治好的。
    這也是程知勿唯一能和白澄正談判的籌碼了。這個守護了祠堂大半輩子的老人除了自己的一雙兒子再無在乎的身外之物,就連對許雪繪,他也隻有一縷不濃不淡的親情,兩人當時不過做了三年不到的夫妻罷了,二十年後的今天,談何恩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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