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一場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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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變陡生,程知勿與郝昭都難以淡定,他們暫時將矛盾按下,飛快地朝著小山包那邊跑了過去。
    奔跑途中,程知勿像是感受到了什麽一樣往上抬眼瞟了一下,但就是這一下,卻讓他差點直接失去身體平衡往前栽倒。霎時間,他的表情就和幻象中那個人影一樣了,震驚和惶恐不由分說地爬上了整張臉,然後是心與靈魂。
    天空中的那張巨型麵孔不知何時竟把眼睜開了一條微弱的縫隙!
    同時,它五官的變化速度在不知不覺中緩慢了下來,或許要不了多久它就會以一張固定的麵孔從近似永恒的沉眠中蘇醒過來。
    程知勿突然覺得眼皮有點沉重,呼吸漸漸平靜又緩慢,一陣莫名的困意襲上心頭,四周的世界如同被潑上了墨汁的魚缸一般晦暗了下來,屬於他的獨立意識一點點朝著一片無底深淵滑去,那就像是一個黑洞,一旦墜入其視線界麵,擅闖者將再無挽回的餘地。
    他使勁咬了一下舌頭,腥鹹的氣息頓時在口腔中滿溢,好在劇烈的痛感也將他從危險的狀態中拽了回來。
    “小心天扇那玩意!”程知勿鼓動咽部肌肉,嗬地一聲吐出一口鮮紅色的唾沫,心有餘悸地擦了擦嘴角,他對自己算是狠的了,舌尖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導致他說話的時候有點捋不順舌頭,後鼻韻不得不說成了前鼻韻。
    雖說擺脫了危險的狀態,但強烈的恐懼仍然深深植入了程知勿的腦海,他不是這麽膽怯的人,恐懼更多是源於外界蠻橫的灌注。那不是死亡,但卻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程知勿仿佛看見自己的身體倒下,心靈則陷入永恒的沉睡,在沉睡中他已遺忘了自身的存在,一切一切都如同抽絲剝繭一般與他斷開聯係,身體漸漸衰老腐敗,融入塵泥,意識隨之潰散似紙屑紛飛。
    而在他倒下後,宇宙依然如故地運轉著,時間的故事仿佛剛剛開始,一萬年,百萬年,數億年的時間都在他身側流逝,沒有盡頭。
    可怕的是,他將再也感受不到這些,他被時間長河永久地沒收了入場券,直到時間的故事敘述到那個可能的終點。
    但終點也與他無關……沒有可以思考的心智,沒有可以感知的意識。
    程知勿的身子狠狠顫抖了一下,瞳孔猛然收縮,將意識從這些可怕又消沉的念頭中抽了出來。
    遠古遺麵到底是什麽東西!
    這種形式的攻擊讓程知勿措手不及,甚至造成的傷害可以說是永久性的,程知勿很難確保自己會不會在某個沉悶的雨夜再次想起剛才那種源於宇宙根源的恐懼。
    郝昭的狀態比程知勿好很多,他在接到程知勿的示警後便提起了注意力,僅是微微一晃神便恢複了過來,這更多得益於他漫長到幾乎無限的壽命。
    但毫無爭議的是,情況已經嚴重到兩人完全難以應付了。
    他們終於來到了小山包上,站在大坑的邊緣,兩人看見餘渺和方代巧的背影沒入了一條泛著白光的通道中,其中傳來了無光之地的氣息,在他們全都走進去之後,那通道便倏然一閃消失在了原地。而在旁邊,則佇立著一個讓兩人如臨大敵的身影,餘渺夫婦乍一眼認不出,可程知勿和郝昭對其提防已久。
    “村長……”程知勿低聲呢喃道。
    馮思敏聽到那飽含警惕意味的呢喃,緩緩轉過身來,抬眼看向站在大坑邊緣的兩人,俊秀的臉龐上勾出一個老友重逢般的笑容:“我們又見麵了,觀察者。”
    郝昭沉默不語,他不知道究竟該相信哪段記憶對眼前這個大男孩模樣的村長的評價。
    “我們的時間不多,最好還是不要留給沉默吧。”馮思敏朝著天上看了一眼,遠古遺麵的蘇醒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說,正是因為遠古遺麵不知被什麽東西喚醒,他才出現在了這裏,否則任憑誰取下巫的權杖都可以完成接替他承載封印的使命,一切也就可以暫時畫上句號。
    馮思敏縱身跳上了大坑的邊緣,與兩人並排站在了一起,如此近距離之下,程知勿不由得打量起了對方,馮思敏比自己矮了一頭,這確實是個白淨又清秀的家夥,隻是……他好像沒有喉結?
    他的右手握著木杖,左手則似是本能一樣抬起來伸到耳後做了個類似撓的動作,就像之前方代巧描述的那樣,然後他說:“我想,你們能留下來幫幫我,所以實在很抱歉沒有詢問過你們的意見就擅自做了決定。”
    馮思敏表現出的態度讓程知勿懷疑起了自己此前的猜測,這真的是一個隱藏幕後把整個長夜村都當做了提線木偶來掌控的家夥嗎?
    但不管怎麽說,對方不放自己離開,這讓程知勿很是不忿。
    “我幫不上你什麽。”他凝眉說道。
    “是的,但再給我一個機會的話,我會選擇直接把你攔在外麵。”
    “為什麽?”
    “你不如想想,究竟是什麽喚醒了遠古遺麵,郝昭曾經在這裏待過一段時間,那夫妻兩人也已被這處山海認可,隻有你……是頭一次來到這裏。”
    “是我喚醒了它?!”程知勿顯然難以置信,自己什麽也沒做,咕嚕咕嚕給他的那麵銅鏡也始終未曾摘下來過,怎麽會是自己喚醒了遠古遺麵?
    “沒有懷疑的必要了,遠古遺麵和伯慮古國已經完全鎖定了你,即便我放你離開,你也走不掉的。”馮思敏遺憾地搖了搖頭,“我感到你們對我似乎有很大的敵意,是因為長夜村嗎,這樣的話,我想,有必要在遠古遺麵徹底蘇醒之前讓你們相信我。”
    “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這裏是伯慮古國的遺址,這是一個繁華的地方,至少在當時算是吧,因為一場可怕的災難,整個國度都被毀滅了,天上那玩意兒是所有國民死後的遺念匯聚而成。我的老師在死前預見了這一幕,作為伯慮古國的巫,我和她是撐得最久的人,我們一同對預見的情況設下了一道又一道封印和限製,以免匯聚的遺念為禍四方……後來,遺念果然誕生了,但好在我和老師設下的封印將它壓製在了一種活躍度極低的狀態中,即便再過去千千萬萬年,它也絕無逃出封印的可能性。”
    聽著馮思敏的敘述,程知勿和郝昭具是默默點頭,馮思敏果然是和郝昭類似的不死之人,隻是這個年紀稍微大得有點過頭了。
    “但是它現在的狀態顯然和你們預期中出現了很大偏差。”程知勿道。
    “是的,本來它還隻能通過現實世界與山海世界的夾層緩緩滲透過去,這個過程極其緩慢,過去了數千年才對長夜村造成了影響,但意外終於還是發生了。”
    “什麽意外?”
    馮思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懷著某種淡淡的悲傷抬起了頭,看向天空中那張正在蘇醒中的巨型麵孔,此時,遠古遺麵的眼睛已經幾乎完全睜開了,而它的五官也終於在不斷的變化中固定了下來,那是一張很有古意的臉,雙頰清臒凹陷,眉目修長,唇邊三絡短須顯出文士風度。
    “那就是意外。”馮思敏喃喃開口,他示意兩人往天上看去,不用擔心遠古遺麵對心靈的影響,在他身邊那種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得到馮思敏的保證,程知勿和郝昭才謹慎地抬頭望去,他們盯著那張臉看了兩秒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馮思敏的語氣卻仿佛在說那是個很厲害的家夥。
    “那是誰?”
    “你們應該不認識他,那是一個兩百年前死在長夜村的普通人,他的名字是聶東呈。”
    聶東呈……
    這個普通的名字像是一道閃電把程知勿劈得全身僵硬,四肢冰涼,他怎會不認識聶東呈……玄先生回憶中的那個世界如同走馬燈一樣在程知勿麵前飛速一幀幀閃過,那名白蓮教的右護法,奉天府府尹,在暗中攪動了整個天下風雲的單薄文士,喜歡念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讀書人,他的形象在程知勿腦海中一點點清晰,可玄先生回憶中的聶東呈是殘缺的,程知勿想得起來他穿什麽衣服,喜歡吃什麽東西,有哪些口頭禪,但獨獨無法補上最後一塊拚圖——那是聶東呈的麵容。
    長臥病榻的聶東呈,聽到嘉慶皇帝駕崩後溘然長逝的聶東呈……天空上那張冷漠無神的臉根本無法與程知勿腦海中的聶東呈拚合在一起。
    “我不知道聶東呈是怎麽死的,但我想他一定有相當沉重的執念吧,因為他的死……喚醒了我,也喚醒了它。”
    執念?豈止是執念,那是聶東呈拚卻一生,老死山中,也要達成的夙願。
    程知勿理解封印被衝破的原因了,那文士的意誌喚醒它並不奇怪,不僅喚醒了它,甚至還融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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