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啊，它有最工整的對仗。
    難以言說的虛無空間裏，色彩繽紛的線條如潮汐之海一般隨波激蕩著，從某個角度看去，這些線條仿佛組成了一隻比天地還要巨大的眼睛。
    不，不，它其實很小，一隻手便可將它握住，這隻不過是一塊躺在廢墟中的石頭罷了。
    石頭內，擺蕩的線條被一副軀體擋住了，那是一個蜷縮成團的男人，雙手緊緊地縮在身側，膝蓋收起抵在額頭上，就像在母親的子宮中那樣。他沒有穿衣服，赤裸的身軀就這樣任由潮汐一般的繽紛線條衝刷著，在他那瘦弱軀體的胸口位置有一處幾乎不可見的疤痕，疤痕已經愈合許多了，但不難想象這裏曾經是什麽樣子。
    在他的右側，漂浮著一根粗糙的木杖，那木杖看上去平平無奇，卻總能在潮汐中時刻不離男人身邊。一枚不過彈珠大小的圓潤舍利靜靜躺在他的胸口，它的力量已經流逝許多了，有的是被男人吸收了去，有的則是被男人身邊的那個小小身影吸收了去。
    那小小的身影……是一個小男孩，長著天真單純的麵容，他也緊閉雙眼做蜷曲狀靜靜沉睡著，但與男人不同的是：他穿著衣服，一套藍白色的睡衣。
    他們在這奇怪的石頭裏睡了有些日子了，好在石頭不知歲月，埃土也不曉晨昏，沒有任何一粒微塵打著壞心思來攪擾他們的美夢。
    但石頭真的不知道歲月流逝嗎？不是的，石頭是知道的，自從它躺在這裏開始，整個世界便震蕩了數百次（古山海的震蕩，詳見第二百零六章地穴）。
    不過石頭對現狀感到很滿意，它希望自己能繼續這樣躺著，再躺幾百個，不，幾千個震蕩周期好了。
    若是沒有外來幹擾的話，它或許真的會一直在這裏靜靜地躺下去。
    但是，故事到這裏往往就有但是了。
    一道從世界之外而來的意誌全無征兆地出現了，它如同流星一般劃過天際，精準地朝著石頭飛了過來，它毫不猶豫地沒入了石頭之中，進到了那片色彩繽紛的潮汐之海，一頭撞向了全身赤裸的男人胸口那顆小小的圓潤舍利。
    天外而來的意誌中隻包含了一條信息：娘娘已涅槃，行將轉世之際偶然瞥見小施主身陷囹圄，忽地心念洞明，特來結此善緣。世事輪轉七八載，人間已過九十秋，小施主，該醒了。
    小施主，該醒了……
    小施主！該醒了！
    醒醒！
    “誒，醒醒！醒醒！壞了壞了，爹說的是真的，這井裏真的死過人，我們不會遇到井底爬出來的僵屍了吧？”一個稚嫩的聲音半是焦急半是害怕地叫喊著。
    “你……你別胡說，汪老師講過，這個世界沒有神神鬼鬼的東西，我們要……要相信科學。”另一個聲音雖然在反駁前者，但底氣不是很足。
    這時，一個滿是蒼老但依舊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遠處響起：“二蛋！你又跟虎子在弄啥咧！作業寫完了嗎！”
    “壞了壞了！阿爺怎麽來了！”第一個小男孩帶著哭腔，用比剛才還要慌張的聲音叫道。
    第二個小男孩，也就是虎子，他同情地看了一眼好朋友二蛋，知道對方這被抓回去又免不了一頓好打。
    好在自己不上學，不然哪兒有這天天到處溜達的自由啊！不明白上學有什麽好的，二蛋他阿爺硬拗著他阿奶和他爹娘都要把他送去汪老師那裏念書。
    想到二蛋的阿爺和阿奶，虎子就不由自主地縮了縮頭，阿爺還好，二蛋的阿奶才是真的暴脾氣。
    沒多會兒，一個皮膚黝黑、農民模樣的老人大步流星走了過來，他看上去起碼有六七十歲了，但身體仍然健康，除了胳膊腿稍微瘦了點也沒什麽別的毛病。老人穿著一件白色泛黃的對襟汗衫和寬鬆大短褲，一副生長在田間地頭的打扮，他已在泥土中浸透了自己的生命。
    老人氣勢洶洶地一把揪住了孫子的耳朵，他就知道這小兔崽子又偷偷溜出來玩了。
    “今天是你大姑的忌日你曉得不？”
    “曉得，曉得！”
    “汪老師明天要翻山越嶺來咱村子裏給你們上課，你曉得不？”
    “曉得，曉得！”
    “我午覺睡得好好的，又他娘的被你奶轟出來找你了，你曉得不？”
    “現在曉得了，曉得了！”二蛋臉上的絕望越發濃鬱了，他剛才還在想阿爺怎麽會在這個點出來，原來是被阿奶趕出來找自己的。隻是阿爺來抓的話，那回家最多就是用衣架揍，但這下完了，阿奶知道了，回家後揍自己的得是扁擔了。
    末了，老人揪著二蛋的耳朵就要往回走，轉身時他順便也瞪了虎子一眼，那是村東頭老二愣家的崽，成天不學好。
    “以後不寫完作業不可以出來，尤其是不準跟虎子，還有死人玩，曉得不？”
    “曉得，曉得！”
    聽著二蛋的答複，老人勉強滿意地鬆了鬆揪耳朵的力度，雖然這小兔崽子每次都是嘴上說得好聽，但說總比不說好，起碼也是個心理安慰。而且跟虎子玩就算了，哪兒能跟死人玩呢，這不是在……等會兒，死人？
    老人猛地站住了腳步，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看見了什麽。
    他娘的，我中午沒喝酒啊！
    老人鬆開了揪著二蛋耳朵的手，兩三步走到那口好幾年前就棄置不用的井邊，看著躺在井邊的那具赤裸的身體和身邊旁邊的小孩，眉毛鼻子都擰到了一起。
    這這這……
    忽然，他鬱結的表情緩緩打開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疑惑。
    這人我怎麽好像見過呢？
    他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自信，十年前，村子還處於封閉中的時候他便能一個不差地記下所有造訪過這裏的人，哪怕後來這裏有了越來越多的探索者，他也依然能記住每一個人的相貌。
    思索了好幾分鍾後，他終於表情一垮，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老了，記憶力已經在不知不覺衰退了。
    慢著，我出來幾分鍾了？
    老人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比二蛋還要慌張和絕望，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人，自己是管不了這檔子事了，這兒離老祠堂近，說不定過會兒老白就得來這邊溜達，就交給他吧。
    抹呲了一把臉，老人趕緊帶著二蛋往家的方向疾步走去，可他的動作還是慢了，耽擱的那幾分鍾實實在在誤他不淺。
    一個洪亮的嗓門用幾乎能讓整個山坳都聽到的聲音高喊道：“王廣田！老娘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再不回來今晚就去睡堂屋！”
    聽到這個聲音的老人猛猛一顫，爺孫兩人對視一眼後，都掛著一張苦臉快步往家的方向跑了起來。
    被留在原地的虎子看了看地上的“死人”，又看了看二蛋離開的方向，猶豫了幾分鍾後也跑掉了。
    又過去了一會兒，地上的“死人”隱隱發出了一絲呻吟聲的時候，一道人影便逆著光投到了他的臉上。
    “程知勿？恩人？”
    【作者題外話】：狼說：這是第三卷的第一章，今日字數稍微少一些，需要好好構思。
    第三卷定名：星星之死。各位可以猜猜要講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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