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勿曾在天上見過呼吸龍的幼崽，眼前這個家夥比那些幼崽大了不少，雖然還在長身體，但也已經足夠年紀獨自飛行了。由於體型較小，而且不向公眾開放，所以這條呼吸龍上的機組人員隻配備了機長和乘務員各一名，且兩人都是從妖理會中抽調來的，並非客運航班上那樣的編外妖怪。
    乘務員是個彬彬有禮的小夥子，他在看到程知勿之後驚疑了好一會兒，問：“是行動部二隊的程副隊麽？”
    “是我。”程知勿看了他一眼，自己在妖理會內部什麽時候有這個人氣了？
    “難怪緊急抽調h237出這趟夜勤，原來是您回來了。”
    “h237？”
    “這個小家夥的編號，所有非營運狀態的呼吸龍都是被當做戰略資源來培養和統籌的，編號比叫名字方便很多。”
    程知勿挑了下眉，好像有什麽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為什麽是戰略資源，我們現在處於戰備狀態嗎？”
    “那倒是沒有，嚴格來說應該是準戰備狀態。”乘務員說到這裏，臉上半是緊張半是激動，“我隻是個普通成員，上麵的消息我聽說得不是很多，但……我們可能要對獵妖人開戰了。”
    哈？！
    程知勿被這個消息嚇了一跳，自己沉睡的這十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變化？一直被三清道場壓得死死的妖怪們竟然敢於向他們開戰？這消息可比妖理會走到半公開位置上要刺激多了。霎時間，一連串的問題就從程知勿的腦海中浮了出來：超界打擊該怎麽處理？溫和派與激進派之間的矛盾壓下來了？最高委員會怎麽會同意這樣的決議？
    “別緊張，沒那麽容易開戰。”郝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所謂準戰備狀態，中間的彈性很大，據我了解，真要打起來那起碼也得是二三十年後的事兒了。”
    聽到這個解釋，程知勿方才鬆了口氣，小道消息果然還是當個玩笑聽聽就好。
    不過話說回來，真打起來的話自己該站在哪邊呢……程知勿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那時局勢並沒有這麽緊迫，也沒有一場似乎已望得見的戰爭即將到來。
    郝昭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聲音，那乘務員也聽到了，他不認識郝昭，隻知道對方與程副隊有交情，不然也沒法兒申請到今晚的呼吸龍航線，這樣的人嘴裏出來的消息能摻幾成假？難說，但此時應該是真的。
    乘務員頓時有些失望，但失望之下更多的是放鬆，比起跟獵妖人全麵開戰，他更寧願自己能就這樣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他有爸爸媽媽，有自己的家庭，哪怕每天都活得戰戰兢兢的，但總比死了好。
    “具體情況我一會兒再跟你聊聊，或者你回去問問楊……楊什麽來著，哦，楊研，問問你那隊長，他知道得比我清楚。”說著，郝昭便把程知勿推上了飛機，剛才談論的都是十年間早已發生的事情，那不是今晚的主題。
    兩人進入到機艙內，這裏的布置和尋常客機差不多，隻是麵積都縮水了一大截。
    乘務員在將兩人安置下來後便離開了客艙。
    輕微的轟鳴聲在耳畔響起，那仿若呼吸一般的燈光在機翼上緩緩明滅，呼吸龍的起飛並不需要跑道提速，它們畢竟是妖怪，而不是笨重的鋼鐵機器，飛行是造物主賦予它們的特權。
    隨著一陣失重感襲來，呼吸龍脫離地麵升上了天空，程知勿的麵皮緊緊繃著，他還是不太習慣這種失重。
    四周隻剩下了高空氣流的呼嘯聲，但程知勿並不覺得嘈雜，相反，在這遠離地麵、遠離人類聚落的雲端，一切都是那樣的寂靜，他再次生出了第一次乘坐呼吸龍航班時那樣的感覺：當人類離開大地，那人類還是人類嗎？夜晚的天空是那樣的安寧，耳畔所有的聲音加在一起也難以讓人惱怒，實際上，若是用心去感受的話，會在恍惚間將那些聲音當做是宇宙的低吟，自己仿佛回到了母親的子宮中。
    程知勿竟在不知不覺間又睡了過去，但這次和呼吸龍的影響沒什麽關係，而且他也沒有再一次進入九隱山。
    半個小時後，程知勿被郝昭叫醒了過來。
    “醒醒，快到了。”
    “我……睡著了？”程知勿還有些懵，他看了看郝昭，又看了看窗外的夜空，在視線盡頭，有一條盤山過嶺的長龍，即便是在萬物蟄伏的夜色中，也有鋼鐵巨獸在其上穿行，它的頭在橋上，尾巴在隧道裏，一節一節的身軀展現出機械的美，那是一輛高鐵列車。
    程知勿的目光落到了列車下的那座橋上，大橋橫跨兩山，以磅礴大氣之勢架在一條奔湧不休的大江之上，它不光是鐵軌，更是那長龍的骨架，是仙人揮筆畫下的天路。
    “山野明明上，長龍繞繞行。”郝昭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程知勿回過頭去，發現郝昭也以一種近乎欣賞讚歎的眼神注視著那大地上的景象，他想了想，胡謅出了後一句：“周公不夢我，借說南華經。”
    郝昭略帶笑意地看了他一眼：“有點意思，但用詞還得再打磨，作詩不光是渾然天成就夠的。”
    “我本來就瞎編的，原句是什麽？”
    郝昭啞然失笑：“我也是瞎編的，沒有原句。”
    程知勿：“……”
    他又問：“那是長江？”
    “是，我們快到了，預計還有十分鍾著陸。本來還想趁著飛機上這個空閑時間把一些重要的事情給你捋一捋，誰知道你上來倒頭就睡，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必須現在說的東西，等今晚過了再慢慢給你講吧。”
    程知勿點點頭：“好。”
    他沒有那種脫離社會十年後又猛然歸來的茫然失措感，既不畏懼，也不焦慮，這些本該縈繞心頭的情緒似乎被他深深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郝昭看到的那個程知勿，那是一個從十年沉睡中蘇醒過來後立刻就能投入到工作中的家夥，他不需要緩衝的時間，仿佛從未離開過。
    飛了沒一會兒，程知勿便看到了兩岸燈火通明的長江，這裏不是什麽大都會，也不是什麽工程重地，但卻在今夜聚集起了大量的燈光，其中零散的那些燈光來自各地的天文愛好者，整齊一些、緊湊一些的則是學界成員。
    一座簡易的研究基地從江岸拔地而起，它用彩鋼作為骨架，看上去有些單薄，但內部的設備和線路布置卻一點也不比專業的天文研究中心差。
    研究基地的占地麵積不大，它看上去像是兩條狹長的帶，沿著江岸分布兩側。
    “為什麽要在兩岸各建一個？”程知勿問。
    “為了在江麵上攔截珀爾修斯，那東西畢竟來自外太空，誰也說不好上麵有什麽東西，萬一它墜入長江後對生態環境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破壞那就麻煩了。”
    程知勿“噢”了一聲，再仔細看向那兩條狹長帶中間的江麵，果然發現了一些不太明顯的反光點，那似乎是一張網？
    說話間，呼吸龍已帶著兩人降落到了附近的一片空地上，剛一落地，程知勿就在舷窗外看到了一個熟麵孔：玄先生。在看到玄先生的時候，程知勿頓時明白妖理會也摻和了進來。不，嚴格來說，妖理會和獵妖人才是最開始對珀爾修斯感興趣的兩個勢力，天文學界隻是後續插了一腳進來而已。
    而這裏，沒意外的話也是妖理會的場地，所以呼吸龍才敢這麽大膽地落下來。
    天上落下來的星星，玄先生身後的天啟派……這兩者之間會有什麽聯係嗎？
    待呼吸龍停穩後，程知勿和郝昭一前一後順著舷梯走下了地麵。
    程知勿看著站在舷梯旁的玄先生，對方十年前就是這副垂垂老矣的模樣，十年後還是這樣，雖然已經步入生命末期，但以玄先生強大的實力而言，他若是不想死，那起碼還能再苟活二三十年，不過最後那段時間隻能以沉睡來吊著氣。
    一看到玄先生，程知勿就想到了聶東呈，往事已成灰，唯獨這隻故事邊緣的貓還在一步步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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