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緊張。”
    克裏格第121攻城團第13連第7排的米德說，士兵現在正平躺在病床上，乖巧地雙手交叉平放在腹部，但依舊攥著他的工兵鏟，不願放下。
    “嗤，”
    他隔壁病床，斷了三根肋骨的冥教士嘲笑起來，紅發蕾娜偏頭，戲謔地看著克裏格。
    “怎麽，冥教的內部醫院不滿你的心意了？”
    “不是。”
    克裏格說，因為之前戰爭中他與一隻大魔離得太過近，因此被冥教診斷為靈魂四級汙染，需要除魔以防萬一。
    順帶一提，靈魂汙染總共有七級，米德並不認為自己得的是什麽需要躺好幾天的病症，他所屬的克裏格攻城團已經在短暫的修正後重新進軍——
    他希望自己跟上他們，盡快加入戰場。
    而米德也並非因為冥教醫院灰暗的內部裝潢而緊張，實際上，令他緊張的存在來自隔壁的隔壁的病房中發出的聲音，
    “幹得好，缺魂兒大個。”
    低沉的聲音如同竊竊私語般鑽進克裏格的耳朵，隨後無魂歐格林發話了，
    “哇！老大的老大，俺要吃餅幹。”
    “……庫存不多了，我從我的儲備糧裏調點，你別跟別人說了。”
    “好的！老大的老大！俺不會跟別人說老大的老大請俺吃餅幹的！”
    “……”
    “冥教士……請問冥王是經常會探望病患的神嗎？”
    米德低聲問道，他不希望自己的聲音被冥王聽見，但實際上，他已經緊張地攥緊了自己的工兵鏟，
    盡管克裏格不畏懼死亡，但這種場合會讓他們感到些許不知所措。
    “他第一次回來，什麽都是第一次——我哪兒知道。”
    蕾娜說，又偏過頭，她的病床旁坐著一位身穿三級防護服的家夥，若是仔細辨認，會發現她是隨同火蜥蜴一同回歸泰拉的狂戰士。
    “喝口水，蕾娜。”
    冥教士的同伴說，給蕾娜喂了口水，冥教士則精明地眨著她的眼，看向狂戰士。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再見他一次。”
    蕾娜無聲地比著口型，冥王已經拜訪過狂戰士的病床了，這家夥折騰半天跑出來，看起來是過來發揮同胞友誼了，實際上就是為了再見冥王一麵。
    “喝你的水，閉嘴。”
    狂戰士也悄聲說道，隨後毫不猶豫地直接選擇用水嗆死她的戰友，蕾娜則果斷選擇躺回去裝死了。
    就在他們小聲糾纏的時候，他們所處的病房外也響起鈴聲，冥教樞機主教的聲音漠然地響起，
    “帝國忠誠的戰士們，祂願賜你們恩賜——不必行禮，冥王寬恕你們的無禮。”
    “不用起來，不用起來，躺著就好，養病要緊。”
    緊接著樞機主教聲音的則是一個自來熟的聲音，這聲音給了米德一個幻覺——很多冥教的人員都給他這一種感覺，一聲便可以聽出他們願意同你拉近關係。
    隨後門口的光線變暗，一個黑甲的巨人低頭看了看門框，熟練地側身，微微下蹲，隨後才順利地走進房間。
    行動先於意誌，米德感覺自己仿佛彈射了起來，他本來想要跳下床直接行禮，但又想起蕾娜警告過他冥教不興跪拜禮，於是原本流暢的動作又硬生生卡住了。
    克裏格借著防毒麵具的掩護直視著冥王，他確實不是凡人，他足夠高，足夠寬，足夠重……麵龐也確實如閱兵時遠遠一瞥的堅毅，仿佛古代雕塑家的大理石雕塑——
    但古代雕塑家們或許不會選擇一個自在隨意的微笑作為雕塑的表情，這對於他的瀟灑有些浪費了。
    巨人身上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這是克裏格從未見過的，米德竭盡全力去試著記住並描述這種感覺，這就像是……
    這就像是他知道他會贏，但他又完全不在乎輸贏一樣。
    這種感覺令克裏格感到心安，他並非沒有見過愚昧的將領，但冥王顯然不屬於此列，盡管克裏格並未知曉冥王參與過哪場戰役的指揮，但當你看向他，伱就知道他不會犯錯。
    “你也在？”
    擠進屋的哈迪斯看見跑出來的狂戰士，莫塔裏安針對色孽的疫苗研發入尾聲，再加上戰爭又為他們提供了不少的色孽受害者，因此第一位感染者的權限便被降低了，她也被允許走動。
    “冥王在上，我遵循教義中友善之旨，前來幫助我的摯友兼戰友蕾娜恢複健康，以助她更好地為您服務。”
    唔，哈迪斯瞥了眼病床上看起來臉色不怎麽好的蕾娜，感覺在他移開視線的下一刻，冥教士就要用手狠狠地擰狂戰士的肉了。
    “你的友善值得嘉獎，但不必過於操勞，我相信醫護人員會照顧好你的朋友。”
    哈迪斯笑起來，先走到1床冥教士旁邊，
    “恢複地怎麽樣？蕾娜。”
    “感謝您的關心，我恢複地很好，大人，相信不久後便可再次上戰場作戰。”
    “不必如此客套，”
    哈迪斯擺擺手，他想要坐著，但一是沒有合適的椅子，二是房間太小，這艘冥教醫院艦船建成的時候沒有考慮過原體大小的家夥會塞進這些病房裏。
    “我想說——你們這支軍隊完成任務完成地很好，”
    哈迪斯笑起來，
    “聽說你聯合一位克裏格勇士，在沒有無魂者輔助的情況下斬殺了一隻大魔？我剛剛聽歐格林說了——請問是這位克裏格戰士嗎？”
    米德剛想開口，冥教士卻搶答到，
    “是的！大人，我隻是牽製住了它——真正斬下惡魔頭顱的是他。”
    蕾娜趕緊朝著冥王引薦克裏格，她的確認為這個小家夥很不錯——由於克裏格軍隊的建立速度，很不幸的是，她可能比克裏格要大一些……希望不是大很多。
    冥教士不打算讓克裏格開口，克裏格不適合開口，這種官方場合還是冥教的人來打太極就好。
    哈迪斯的視線移向克裏格，他感到一團並不太茂盛的靈魂之火。
    這是最有趣的，克裏格是速成克隆人軍隊，他們的靈魂會比自然人略微暗淡一些——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死前靈魂爆出的璀璨光芒。
    這或許也是克裏格能夠更加適應黑域的緣故。
    “日安，米德630827，你感覺怎麽樣？”
    哈迪斯耐心地等待著回答，前麵的病房中也有克裏格的存在，與別人相比，尤其是社交能力點滿的冥教，克裏格的思考會更久一些。
    “不好，大人。”
    哈迪斯的餘光瞥見冥教士幾乎要尖叫的恨鐵不成鋼表情，哈迪斯賭這兩個小家夥之間有點關聯，
    有時候他還挺喜歡看人們在戰爭之外的小心思的——畢竟戰爭從不是人類的全部。
    “怎麽不好？說出來，若我能夠幫助，那麽我會想辦法，戰士？”
    這段話放在其他人耳朵裏或許已經是死刑起步了，但克裏格不會這麽認為的。
    “我沒有生病，我感覺我依舊可以戰鬥，我希望回歸戰場，我不想被連隊落下。”
    “那麽讓我來看看。”
    哈迪斯走到克裏格的病床旁，實際上他不用走就可以用黑域會診，但在旁人眼裏，這未免莫名其妙了一些。
    哈迪斯熟練地用黑域把大魔臨死前對克裏格的詛咒拔除了，在黑域裏，這些混沌的殘存意識連尖叫都沒有尖叫，就直接消失在黑域之中。
    “好了，接下來再去做一遍體檢，沒問題後你便可以走了。”
    哈迪斯說，伸出手，
    “勞煩給我你的黑石項鏈。”
    克裏格終於鬆開了一隻攥著鏟子的手，從脖間掏出他的黑石項鏈，黑石懸浮起來，更加濃鬱的黑附著上去，濃鬱地仿佛可以滴下。
    還是甜甜圈造型的，哈迪斯想到，奇特。
    “好了，還你，米德。”
    哈迪斯伸手讓黑石項鏈重新戴在克裏格的脖子上，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這裏躺著的人們將在病愈後被投放入更加深入的戰場——
    因為他們已經證明了自己對混沌的抗性。
    哈迪斯需要通過前期戰場迅速篩出星界軍軍隊中的反混沌人才，這些人將會在之後的作戰中擔任足夠重要的職務。
    他希望在戰爭的間隙裏，自己能夠親自見一遍這些勇士，既是篩查，也是尊敬。
    “……大人，什麽是甜甜圈？”
    米德又突然問道，這令哈迪斯吃了一驚，一般的克裏格會教授這些小眾的詞匯嗎？
    “某種甜品——待會兒我讓後勤送過來一盒，你喜歡吃什麽口味的？”
    “……”
    “大人，他估計不知道有什麽口味？”
    蕾娜急忙說道，
    “是我的疏忽，那就基礎口味各來一個，希望你喜歡。”
    哈迪斯笑起來，
    “我曾經不是很喜歡吃甜甜圈，它們太甜了——我想我對甜味的耐受度沒有苦味強，基礎行軍營養液濃縮3x的味道正好。”
    “基礎行軍營養液濃縮3x是甜的嗎？”
    “是，它是甜的。”
    哈迪斯信誓旦旦地說，他盯著沉思的克裏格，不知曉克裏格從這番食物的對話中想到了哪裏，
    “大人，帝皇吃甜甜圈嗎？”
    哈迪斯再度大受震撼，
    “我想他吃過甜甜圈，”他說，“呃……但我不確定他喜不喜歡吃，或者幹脆這隻是他曾經無意時嚐過的某種食品。”
    米德沉默著，他即將吃神皇吃過的食物，這令他感到了某種錯位的奇妙，但他內心中卻並沒有過多激動，他感到困惑，卻不明困惑從何而來。
    每位克裏格自出生起便是帝皇的忠貞信徒，他們將在戰爭中為人類之主犧牲，這是他們存在的唯一理由，不需質疑，不需更改。
    “大人，甜甜圈是戰爭後吃的嗎？戰爭後又是什麽？”
    他看見冥王露出一個璀璨的微笑，這種笑在克裏格的人生中是罕見的，但冥王似乎對他的問題很感興趣，
    “某種程度上是，”
    哈迪斯笑起來，一般的軍隊會將克裏格視作無情的戰爭機器，但實際上，即便是戰錘，除了那些徹底被做成機仆的家夥，每個人都有個人意誌，這也是為什麽帝國一直這麽亂的原因——人類畢竟不是完全的集群生物。
    有意思，他能看見一個克裏格的思考。
    “你看，”
    哈迪斯諄諄善誘，
    “有些食物是在和平時期發明的——通常會在用料上更加大方，調味更加精妙，更加符合人類味覺的需求；有的食物則是在戰爭時期發明——用料通常會被局限，調味方麵更加不講究，更加符合人類生存的需求，我想甜甜圈是在和平時期發明的食物，所以……”
    “假如戰爭後能夠帶來和平，那麽甜甜圈是戰爭後吃的食物。”
    克裏格側著頭，似乎在盡力地理解哈迪斯所講，這或許在他充斥著戰爭的人生中過於突兀了，而他大概率也活不到戰爭結束的那天。
    “戰爭後會是和平嗎？”
    “我們希望它是。”
    哈迪斯平靜地說，
    “我們發起戰爭是為了生存與和平，而不是為了更大的戰爭，那是……至少不是人類的事情。”
    米德點點頭，他已經完全理解了，
    “感謝您，大人，我會努力在戰爭結束前犧牲。”
    哈迪斯的眼皮不著痕跡地跳了一下，他詭異地理解了克裏格的思路，
    克裏格為戰爭而生，戰爭後沒有戰爭，克裏格不被需要。
    這曾經也是莫塔裏安的擔憂，或許也曾是荷魯斯的——但實際上，原體現在恨不得下一秒這個銀河中就一點戰爭都沒有，他工作太久了。
    雖然哈迪斯很想說不用擔心，這個構式宇宙是絕不會沒有戰爭的，但他想他該樂觀點。
    “戰爭後還會有建設，人類之主會繼續需要你們的，戰爭並不是唯一能為他效力的方式……你可以想象這之後為人類之主挖戰壕。”
    “我並不想要繼續挖戰壕。”
    克裏格說，
    “我挖戰壕是因為這會讓我更好地犧牲在戰場上，更好地作戰，但我不會主動去挖對我毫無價值的溝塹。”
    “那麽你想要幹什麽？”
    哈迪斯隨意問道，“在不提犧牲與死亡，戰爭與作戰之間，你想要幹什麽？”
    米德愣住了，
    “我已經犧牲的守望之主希望找一片好的寬樹葉吹笛子。”
    他說。
    “那你呢？”
    哈迪斯問道。
    “我……我不知道。”
    “那麽你可以試著去尋找，”
    哈迪斯笑起來，
    “這是冥王的教義，你可以同時信兩個。”
    哈哈，黃皮子，他哈迪斯今天就要讓克裏格姓哈而不是姓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