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新的一年(八) 光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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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希感覺自己真的是個勞碌命。
    辛辛苦苦做完手術,  還沒能休息呢,就被海因裏希擺了一道,不得不給他擦屁——算了,這麽說也太難聽了,  還是說善後吧。
    然而那家夥不管不顧的那麽一跑,  算是捅了馬蜂窩,  馮特伯爵顯然是不能允許的。而對馮特伯爵來說,最能讓他安心的辦法,  就是他晉升為天騎士——隻有自己仍舊是長雲領的最高戰力,才能讓他對海因裏希不那麽忌憚。
    所以她現在就隻能坐在這兒,  一邊給馮特伯爵講著自己靈機一動想到的東西,  一邊等著玻璃工坊送三棱鏡來。
    萬幸的是,  她的那點靈機居然是對的,  馮特伯爵根本就不是什麽陰影血脈,而是繼承了王室的光明血脈,隻不過他的能力在外顯的時候呈陰影的狀態罷了。
    但是這事兒要說起來隻能怪第一位馮特伯爵,  因為“陰影血脈”是從他那裏傳下來的,  這位先祖明明有著很好的天賦,為什麽卻在覺醒的時候會把能力外顯為“陰影”呢?
    這個問題,長雲領沒人能回答。因為沒有人知道,當初那位不被人重視的王子,  雖然有著王子的頭銜,卻因為生母身份低賤而被兄弟們欺淩。他初次覺醒是有個兄弟在國王麵前誣陷他,  而國王不分青紅皂白就直接把他關進了地牢。
    當誣陷他的那個兄弟跑到地牢窗外來羞辱他的時候,小王子身上亮起了明亮的聖光,然而地牢半埋在地下,小王子隻能看見窗口的鐵欄杆被光映出的陰影,  那影子長長地延伸出去,一直伸到那個兄弟的腳下。
    在被陰影扣住腳踝拖倒在地的欺淩者驚恐的哭喊中,無論是小王子本人,還是趕來的侍衛都認定,他覺醒的力量就是這些影子了。
    當時,並沒有人想到,地牢裏原本是漆黑的,隻在小王子身上亮起了光之後,欄杆才在外麵投下了影子……
    光與影,本來就是一體的。
    當然,這件事情現在是無人可以知曉了,第一任馮特伯爵並沒有留下什麽回憶錄之類的東西,他既不想回憶自己由光明而轉為陰影的血脈覺醒,也不想再去麵對那個已經登上王位的兄弟。他成為了天騎士,幸運地遇到了一位可愛的妻子,那麽他守好長雲領,完成自己身為騎士對於這片大陸的責任,也就足夠了。如果有回憶,那麽他希望他的回憶中全是幸福與快樂,而不需要那些痛苦的往事來占據哪怕一點兒空間。
    所以陸希猜不出來,馮特伯爵也猜不到,大家漫無邊際地說了幾句,最後也不過隻能想到“有光才有影”,所以能自由地控製影子,亦即是控光的一種表現。
    在他們猜了一會兒之後,三棱鏡送過來了。
    送三棱鏡進來的是海因裏希,他已經換過了衣服,看起來又是一副訓練有素的高級男仆的模樣了。
    陸希看見他,鬆了口氣——主奴契約雖然讓她能夠決定海因裏希的生死,但除此之外也做不了啥,既不能來個心靈連線即時溝通,也不能讓她直接把海因裏希拽回來——現在既然他看起來規規矩矩地回來了,那應該就是冷靜下來了吧?
    馮特伯爵倒是犀利地看了他一眼:“回來了?”
    “是。”海因裏希低下頭,“請您寬恕,之前太突然了,我一時無法接受……”
    他雖然嗖地一下飛了,但並沒有跑去平民眼前亂晃,而是直奔城外的山裏自閉了一會兒。
    現在春耕已然開始,整個長雲領都在田地裏忙活,山裏基本沒人,所以他的解釋還是能讓馮特伯爵接受的,但他還是沉著臉:“再有這樣的事情,先問過露西!”雖然說海因裏希原本是個仆人,但按照光明大陸的習俗,在他覺醒之後,其階層就自動上升,不能再以仆人視之了。
    其實如果依照光明大陸的習俗,現在長雲領覺醒的這些人,無論是奴隸出身的勞拉,還是女妓出身的百麗兒,又或是仆人出身的海因裏希,都應該在覺醒之後就被教會或者貴族收攬了去,不是成為神職人員,就是成為騎士,最差也是個預備役,早就脫離自己原本的身份了。
    然而在長雲領,勞拉不是因為得到了神恩才擺脫奴隸之身,而是因為她工作出色得到了平民的身份——是平民,而不是有什麽特殊待遇的高貴之人,甚至她的母親胡安娜都是依靠自己的工作能力而脫離奴隸身份,而不是因為她生了一個能得到神恩的女兒。
    而百麗兒毫不諱言自己曾經做過站街女的過去,她也沒有比她那幾個曾經是神棄者的傭兵朋友們更特殊,她們現在還同租一處房子,隻不過工作不同罷了。
    至於海因裏希,依照他在邊陲鎮的戰鬥水準,已經可以成為有封地的騎士了,就像約翰和丹尼爾一樣。可是他現在還做著陸希的貼身男仆,以及在各種事情上的助手。
    長雲領跟其它地方是不一樣的。馮特伯爵再次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領地的變化。比如說吧,民兵隊伍裏那個叫黑皮的獵人,盡管他沒有覺醒,還少了一隻腳,卻能得到僅次於丹尼爾的尊敬,因為他能用燧發槍做到一些騎士都無法做到的事。
    這種事情,在別的領地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一個殘廢的平民獵人,與一位高級騎士相比較?脾氣暴戾的騎士可能因此就要殺人的!
    但是在長雲領,它就是發生了,甚至一些因為沒有射擊天賦而摸不到燧發槍的騎士,還挺羨慕黑皮的呢。
    種種不合常理的事情都發生了,馮特伯爵雖然隻是看著,但也不由自主地有了一些改變,比如說現在他沒有第一時間抽出劍來砍一個魔鬼,反而覺得自己這麽斥責他仿佛有點沒有必要,因為他畢竟也沒做什麽,而且還特意避開了人多的地方。
    算了,畢竟這不是個普通的男仆,而是已經有成為騎士的資格了。訓斥一個男仆沒什麽,但對騎士理應有更多的尊重。
    馮特伯爵這麽安慰著自己,把後麵的話吞了回去。然後他就看見自己的女兒臉上明顯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頓時心裏又不對勁起來——這是什麽表情,她在擔心一個男仆,一個魔鬼嘛?
    且慢,說起來也是一位騎士,而且可能等級跟丹尼爾一樣,還比丹尼爾更英俊!
    雖然馮特伯爵不懂種花家的語言,但他的心情此刻用“臥槽”來形容是絕對的貼切,甚至連光明大陸的通用語裏都沒有這麽精準的能描述他此刻心情的詞匯了。
    一個男仆!雖然騎士是不太論出身的,但這家夥現在還是個魔鬼啊!
    這絕對不行!身為女伯爵,能掌握自己的領地,那麽可以選擇一個身份較低的丈夫,而無須太過考慮門第,但也絕不能是一個出身男仆的騎士,更不能是個魔鬼——這甚至都不能公開地帶出去讓他顯示力量啊!
    馮特伯爵險些現在就要拿出打鴛鴦的大棒子來,但陸希此時已經拿起了那枚三棱鏡,然後對著窗外投進來的陽光轉動了一下。
    三棱鏡早就做出來了。玻璃工坊成立之初,陸希就要求他們做一些特殊的東西,其中包括各種型號的透鏡,當然也有三棱鏡。隻不過後來她自己把三棱鏡的事給忘記了——實在太忙。
    工坊裏的人也曾猜測過這是個什麽東西,畢竟凸透鏡和凹透鏡還都能找出點用處來,但這個三棱的家夥就叫人實在琢磨不透了,它既不能放大什麽東西,甚至也無法成像,用料還比其它的透鏡多,難道是一枚特殊的壓紙物或垂墜之類的東西嗎?
    不過假如工人們現在在這裏,就能知道三棱鏡的作用了——隨著陸希手腕的轉動,在合適的角度,一束彩虹被她釋放了出來。
    這實在是太過明顯的結果了,甚至不需要陸希再多加解釋。玻璃這東西在座的人都早就研究過了,它不含有任何魔力或神力,所以這道彩虹絕不是玻璃製造出來的,它隻能來自於陽光。
    白色的,聖潔的,被教會稱為最純淨和神聖的陽光,竟然是由各種顏色的光混合起來的……
    盡管馮特伯爵對教會早就沒了敬畏,甚至對光明神也沒那麽——但此時此刻,他還是感覺自己受到了震撼!
    畢竟,那是光啊。那是沐浴了萬物,卻不可捉摸的光啊。甚至就連能夠獲得最頂級的光明係能力的神官或騎士們,也都無法真正了解的光啊。
    他們會說感受到了神聖或溫暖,甚至有人在覺醒之初就得到了飛翔的能力,但他們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光究竟是什麽,更無法像陸希這樣,隨手就將其分解成了一道彩虹。
    有那麽一瞬間馮特伯爵都要懷疑自己這個女兒才是真正的神明了……
    “為什麽會分散——”倒是伯頓管家顫巍巍地先問出了這句話。教會一直宣稱彩虹是光明神的神座之底座,能夠在雨後看到清晰完整彩虹的人是有福氣的,這標誌著他們的靈魂被神認可,將來能夠升上光明之山。
    但是現在看起來,彩虹怎麽好像——那麽廉價的樣子?就,真的讓人感情複雜啊……
    “之前我們講過波。”陸希環視四周,每個人都在點頭,包括伯頓管家,可見學習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連老管家都……
    不過大家都明白那就太好了,省了她很多時間:“光,也是一種波。隻不過它的振幅非常小,小到肉眼無法分辨,以至於看起來像一道直線。”
    已經張開嘴要問“為什麽光是直線傳播”的海因裏希:“……”嘴巴張了一半就收不回去了。
    陸希不想在這個時候解釋什麽波粒二象性,趕緊往下講:“不同顏色的光波,振幅與頻率都是不同的,當它們直射下來的時候,這種不同無法體現,所以我們看起來就是混合起來的一束白光。但當它們通過三棱鏡,在兩個麵上進行了折射之後,這種不同就被放大了……”
    她想了想,打了個不怎麽準確的比方:“就像不同的草,沒有風的時候它們都是直立向上,但一旦風吹過來,堅硬的隻是稍稍傾斜,而柔軟的則深深彎倒,區別就一目了然。”
    這解釋雖不準確,卻很形象,所有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這就是光的本質?”馮特伯爵喃喃地說,現在他也很習慣於陸希新創的詞匯了,本質這個詞兒用起來得心應手。
    其實並不是啊,光的本質複雜多了,真要總結的話或許應該總結為“能量”的表現。但陸希覺得自己現在講不了那麽深,這些人也不能理解,所以隻能含糊地說:“這隻是可見光的情況,還有肉眼不可見的光,真正要講的話還有很多呢……”
    但是馮特伯爵沒聽見這句話,他的眼睛盯著那道彩虹,喃喃地自言自語:“血色荊棘……”
    屋子裏忽然泛起了紅光,馮特伯爵鋪在地板上的影子瞬間就轉為了血紅色。掛在牆上的那柄神術長劍發出了低沉的嗡鳴,甚至整柄劍身都因之顫動起來,仿佛急不可待地要衝出來跟影子匯為一體似的。
    而且這影子還在向外延伸——不,現在要說這是影子可能就不太合適了,因為哪兒有影子發光的呢?應該說這是一道深紅色的流光,直接傾瀉出了窗外。
    呯地一聲,窗戶炸碎了——這可不是工坊生產的那種普通的玻璃窗,而是城堡原先安裝的,屬於神術陣一部分的水晶窗,雖然神術陣的力量已經所剩無幾,但其堅固程度也是能抵擋高級騎士一擊的。
    但是這麽高檔的窗戶,一下子就碎成了渣,而且是細碎得不能再細碎的渣,仿佛落了一地精鹽一般。
    在窗戶消失的同時,馮特伯爵就不在房間裏了。陸希沒看見他是怎麽飛出去的,因為窗戶炸開的同時她就被海因裏希按下去了,隻覺得有細小的雪花似的東西從頭發上滑下來,耳朵裏聽見馮特伯爵的大笑聲:“光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這聲音來自於天空。陸希從海因裏希胳膊底下探頭,就看見一道紅色流光衝出了城堡。
    “晉升了,晉升了!伯爵大人現在是天騎士了!”伯頓管家興奮得完全忘記了管家的禮儀,甚至開始手舞足蹈了,“大人的壽命也能延長了!主啊——”他習慣性地剛要在胸前劃個十字,忽然又停了下來——這好像跟主沒多大關係呐……
    “天騎士就能這麽飛了嗎?”陸希眯眼看出去,已經完全看不見馮特伯爵了——飛得還怪快的。
    “不——”約翰現在心情複雜至極,“天騎士有飛行的力量,但並不是所有的天騎士,都能像伯爵大人這樣肆意飛行。伯爵大人能這樣飛,是因為他覺醒的是光係血脈……”
    最後這句話說出來真是怪怪的。光係血脈?大家都知道長雲領這一支是陰影血脈啊。結果現在變成光了。
    而且因為光本就來自於天空之中,所以馮特伯爵也能像光一樣在天空中自由飛翔。僅以飛行的能力來說,一些其它血脈的騎士——比如說大地血脈或者金屬血脈——即使成為更高一級的黃金騎士也未必能飛得這麽自如。
    “能達到光速?”陸希大吃一驚。
    “光速?”約翰愣了一下,“光的速度?那是多少?”他曾經見過光係的神官使用神術,乳白色的光如海浪一般奔流而出,速度確實很快,但也就是比真正的狂浪巨濤快一些……
    陸希雙手捂臉——好的她知道了,這裏的人們應該從未想過測算光的速度,而且因為陽光充滿於天地之間,他們也從未認識到光究竟有多快,所以她所想的光速飛行什麽的,應該是想多了……
    約翰不知道陸希這個捂臉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他也顧不上思考了。之前他拒絕接受陸希的知識,是因為他從這些知識裏,以及陸希的處事方法之中,看到一些不利於貴族的東西。
    別的貴族他並不關心,但馮特伯爵也是貴族,這些東西遲早有一天也會剝奪掉屬於他的權利。所以約翰雖然跟著馮特伯爵學習,但在他內心裏,他把這些知識拒之門外,不肯真正的接受和吸收。
    但是現在,隨著馮特伯爵晉升天騎士,約翰的內心動搖了。
    晉升天騎士,給馮特伯爵帶來的不僅是力量的強大,還有壽命的增加——天騎士與大騎士之間的晉升是一道坎,這其中的變化近乎於“質變”了。
    大騎士算是“量變”的盡頭,力量雖然強大,但對自己的血脈能力是一種壓榨式的使用,反而會掏空騎士的身體,導致壽命縮短。這也是為什麽馮特伯爵五十出頭就顯得衰老的原因之一。
    但是現在不同了。在馮特伯爵衝出城堡窗戶的那一瞬間,沒有閃避的約翰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變化——臉上的皺紋在舒展,已經有些失去光澤的頭發又變得金黃發亮,這是掌握了自身血脈力量,進入了另一個境界的表現!
    等馮特伯爵再回來的時候,他將比原先更年輕更健康更強壯。無論今後怎樣,在這一時刻,知識顯示出了強大的力量,以及對於馮特伯爵的慷慨而善意的贈與。
    知識是善意的,那麽帶來知識的人,也不應被定義為惡意。
    綠色的光蓬勃而起,陸希又一次被海因裏希拽到身後——約翰也晉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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