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新的一年(九) 這是無知,還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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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城迎來了一個“節日”,  慶祝馮特伯爵晉升天騎士的節日。
    領主的晉升是一件大好事。尤其是在高位上的晉升更是稀罕而重要的,值得好好慶祝。而且還有一位騎士,  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約翰大人也一起晉升了,  這可是喜上加喜。
    所有青石城的居民,都能得到一份禮物:一小包調料,可選海鮮粉或孜然粉,  如果不要,可以用一斤粉條代替,另外還有一塊麻布或一塊熏肉——這是給成年人的;而小孩子得到的,則是一塊成年人手指那麽長的糖。
    至於青石城之外的村鎮,也會有同樣的禮物,  隻不過距離較遠,還需要一點時間運送。所以很遺憾他們不能在第一時間,  就慶祝伯爵大人的晉升了。
    雖然現在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了,  但粉條和麻布熏肉都是必需品,  得到哪一份都是好的;也有日子寬裕的人家咬牙選了調料——已經能吃飽肚子了,  還不能吃點好的嗎?這可是香料呀!
    而孩子們得到的,  就更讓人吃驚了——糖!那是糖呀!
    光明大陸上的甜食,  隻有真正的有錢人吃得起,  許多平民一輩子都沒有嚐過甜味——是的,  小麥粉作為澱粉,  本來應該能夠嚼出一點甜味的,但因為平民們吃的黑麵包裏麵摻雜著太多的東西,  甚至還有木屑或泥土,  所以也是根本不可能吃出甜味了。
    但是現在,每個孩子都得到了一塊糖,顏色微帶紅褐的糖塊,  足足有成年人的手指那麽長,兩根手指並攏那麽寬!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一下,就能品嚐到的美妙滋味,就是“甜”嗎?
    雖然不是正經節日,但青石城這一天卻比節日更歡騰。許多人自動地在廣場上歌舞,唱著讚美領主的歌。還有人特意從外麵采來早綠的樹枝或早開的草花,恭敬地放到城堡的大門外——這意味著生機與力量,是對領主的衷心祝福。
    本來這種時候,有錢的商人或中產會為領主也準備禮物,比如家禽、麥子或錢幣什麽的,但換了女領主之後,城堡已經不興收實物禮物了,如果有人送去,城堡即使接收,也會給以等值的錢幣,相當於購買。
    現在就連外地商人都知道,老老實實做生意別耍滑頭就行,甚至不需要討好或賄賂領主以及相關的管事。
    領主現在不收禮,收禮隻收守規矩……
    既然如此,他們再送實物去就不好了,仿佛要強買強賣似的,還是送自己親手采集來的花草更好,祝福伯爵大人與女伯爵健康長壽,永富生機。
    歡騰之中,隻有陸希蔫搭搭地爬回自己的臥室,一頭栽倒在了床上——她真的好累哦。
    “你今天跑到哪兒去了?”勉強把臉偏向枕頭一側,陸希有氣無力地問,“幸好今天父親晉級了,不然他就要忌憚你了,以後怎麽辦?”
    海因裏希站在牆角的陰影裏,半晌才冷冷地說:“這對你有影響嗎?”
    嘿!這魔鬼真是……
    陸希隻好換一個談話方向:“那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一言不合就直接亮明魔鬼身份跑了,這舉動也太莽撞了,根本不像個心機深沉詭計多端的魔鬼好嗎?
    “這對你有影響嗎?”
    真是現世報,來得快!
    其實當然是有影響的。這不她就得替他擦——呃,善後嘛。
    然而這話也不能說出來,否則陸希覺得海因裏希這時候很可能直接懟一句“誰讓你擦——善後了?”那才真叫氣人呢。
    “行吧,那你知道我從哪裏來嗎?”
    “這對你——從哪裏來?”
    嘿,這家夥還真是打算把當初那三句話全甩回來啊!
    “這句話不說完嗎?”陸希睜開一隻眼睛,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海因裏希。
    大魔鬼看起來仿佛頭發都要豎起來了,但是這口氣他硬是憋回去了,還把聲音盡量放平了一些:“你從哪裏來?是哪一層的異世界嗎?離光明大陸——遠嗎?”
    “這個啊……”陸希坐了起來,有些煩躁地扯下頭上的緞帶和發飾,讓頭發亂七八糟地散了下來,“說起來話可就長了。”
    海因裏希冷眼看著那頭黑發被陸希扯得跟個鳥窩一樣,到底沒忍住走過去,有些粗魯地從她手裏扯過緞帶,用上頭係著的金梳子把頭發理了理:“你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個貴族。”
    陸希聳聳肩:“我本來就不是貴族。我們那兒也沒有貴族。”確切點說,是種花家現在沒有貴族,不過那講起來就更麻煩了。
    海因裏希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也沒有領主,沒有國王,對吧?”他真的早就看出來了,這位女伯爵對那些“上位者”毫無天然的敬畏之心,尤其是對國王這種在她看來“無德無能”之輩,簡直就是不假辭色的鄙夷了。
    光明大陸的人是不會這樣的。他們自生到死都受著身份的限製與教育,平民理所當然地要敬畏貴族,貴族理所當然地要尊奉國王,一層壓著一層,誰都脫不開。
    所以如果真是農莊上長大的露西,想要成為伯爵領的繼承人就已經是她最大的願望了。她渴望進入貴族的階層,並且進入之後便會循規蹈矩,更加地恪守著貴族的規矩,免得其他人將她看做異類。
    更不必說,在農莊上長大的女孩,哪裏來的那麽多知識呢?他知道馮特伯爵還在用“神授先知”來自欺欺人,但其實看看陸希一直在宣揚的,就知道如果真有“神授”,也不會授給她這種根本不敬神的人啊。
    所以有些事情,隻要認真地推測一下就能得出結論,區別隻在於想或者不想罷了。
    “沒有領主,隻有領導者。有等級,但等級的劃分不在於血統,而在於個人的能力。當然,免不了也有出身和門第的影響,但沒有世襲,人們最多的還是要靠自己。”陸希扯過一個枕頭抱住,加重語氣,“有宗教,但沒有神;有奇跡,但沒有魔力。”
    “沒有神,也沒有魔力……”海因裏希喃喃地說,不知道在想什麽,“都是煉金術?”
    “嗯——都是不需要神恩的煉金術。”算了就這麽說吧。
    “那確實也不需要魔力了……”一門加農炮轟出去的炮彈,或者一顆地雷爆炸的威力,並不遜於高級騎士的全力一擊——哦,在使用了新的火藥配方之後,這力量更強了。而且據陸希說,還有更高級的武器,真正最頂級的,甚至可以毀滅整片光明大陸。
    如果能做到那種程度,跟神也沒有什麽區別了吧?
    “魔力有其方便之處,但魔力不是全部。”其實陸希也想有個魔力啊,比如隨手搓個小火球放個煙火,比如抬胳膊就能飛一飛啥的,多有趣啊……可惜沒有。
    而且她實在不善於宣傳,此時此刻讓她講自己的世界,她腦子裏想到的東西太多,講出來的話卻幹巴巴的。
    不過海因裏希似乎對她的介紹已經滿意了,又或者他關注的重點不是這些:“那你,究竟叫什麽名字?”
    “我叫陸希,是個醫生。”
    “陸希——”海因裏希重複了一遍,發音稍微有那麽點別扭,但學得還挺準確的,“跟——原來的名字差不多……”原來這個名字也不算完全的虛假。
    不知道為什麽,聽了這個名字之後,海因裏希一肚子的悶氣居然消散了不少。不過意識到這件事,他忽然又鬱悶起來,而且暗暗地罵了自己一句——嗯,還不知道該罵啥……
    陸希觀察著他的臉色:“這會兒能不生氣了嗎?”
    海因裏希立刻把臉又拉長了:“你還沒說完呢。這個世界離我們很遠?你是怎麽來的,又要——怎麽回去?”
    這問題就很難回答了。遠不遠的,兩個世界的距離能用遠近來衡量嗎?不過對魔族來說,無盡深淵和光明大陸大概是很近的,畢竟隻需要人類召喚,他們就能穿過結界到光明大陸來串門兒。
    至於怎麽來的——或許得說說她是怎麽沒的了……
    “這些現在還不能說。”她還沒有摸清楚光球的底,海因裏希知道得太多也許是沒有好處的。
    不過看著大魔鬼的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陸希還是補充了一句:“等到能說的時候,我會第一個告訴你。”這不是一句敷衍的話,在光明大陸上,假如她真的能夠說出真相,那最合適的對象確實就是海因裏希。
    嗯,至少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是這樣的。
    有這句話,海因裏希的臉色就好看了很多:“你今天不累嗎?還在這兒扯東扯西的不休息!”
    這就叫倒打一耙!是她不想休息嗎?剛才她就隻想往床上一倒馬上睡著了,不是這個魔鬼跟要債的黃世仁一樣跟進來的嗎?
    魔鬼黃世仁還在嘀咕著,一臉嫌棄地梳她的頭發:“你看看你這樣子,頭發亂七八糟,簡直——”
    後麵的話陸希沒聽見,因為她睡著了——真的很累啊,體力和腦力上雙重的疲勞,管什麽頭發,先睡了再說!
    屋子裏沒了聲音,海因裏希後麵的話也消了音。他筆直地站在床前,沉默地看著這個敢在大魔鬼麵前毫不設防地睡去的人。雖然有主奴契約,但如果奴隸想要同歸於盡,也還是有一搏的機會。即使主人能夠在一念之間就剝奪奴隸的生命,那也需要心念的“一動”,而在睡夢之中……
    所以這是無知,還是信任?
    海因裏希悄悄地退出了房間——其實這個問題不需要答案,早在當初陸希答應救助黴菌沼澤的時候,就已經給出答案了。
    不過在城堡外牆下麵,有人在等著他。
    何塞站在陰影之中,他雖然是火焰係的騎士,但雇傭兵的經驗讓他對於隱藏也很在行,巡邏的騎士壓根沒注意到在那裏居然有個人。
    但海因裏希一落地就發現了他:“何塞大人在這裏做什麽?夜已經深了。”
    何塞對他貌似恭敬的態度不為所動:“我在等你。我們出去談談?”
    如今馮特伯爵升了天騎士,城堡之內的動靜隻要他願意都能注意到,所以兩人心照不宣地離開城堡,向遠處走去。
    此刻夜已深,歡樂的領民們也都各回各家,整個青石城都安靜了下來,隻餘零星幾處還傳出孩子們興奮的笑聲,聽起來自有一種溫馨與愉快。
    在長長的街道上行走,兩人腳下發出輕微卻幹脆的聲音——現在青石城內的街道都鋪上了水泥路,路麵堅硬而平整,還在路邊挖出了排汙水的暗溝,即使在下雨天,街道也不會變得泥濘肮髒,更沒有白都外城都避免不了的異味。
    其實以何塞和海因裏希現在的層次,完全不必發出任何腳步聲,但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這種方式,似乎是這樣更能讓他們體會到青石城的夜,更能與青石城融為一體。
    “你不是今天才覺醒成魔鬼的吧?”雖然是疑問句,但何塞的語氣卻十分肯定,“當初灰羽在城外遇到的那個魔鬼,就是你。”
    當初那個魔鬼一擊即走,此後再也沒有現身,誰都沒發現他的蹤影,倒是教會的守夜人跳出來搞了些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倒把魔鬼給忘記了。
    但灰羽沒有忘記,何塞也沒有忘記。隻不過灰羽沒有看見那個魔鬼的樣子,隻知道他有一種魔法能夠將人牢牢吸在地麵上難以移動。
    那時候何塞沒想明白究竟是什麽樣的魔法能夠做到,因為灰羽的身體上並沒有被纏繞什麽,不管是觸手或是藤蔓之類都沒有,亦不是因為中毒而失去行走的能力,隻是腳底有一股力量將他往下拖,就仿佛無盡深淵在他腳下開了個口子似的。
    但現在何塞覺得自己有答案了——重力。伯爵小姐所講的,讓飛鳥下墜,讓蘋果落地,讓一切物體最終回歸大地的力量。
    有了對重力的了解,再加上海因裏希今天突兀地現出了魔鬼的形象,兩下一聯想,何塞難道還想不到嗎?當初那個突然出現又銷聲匿跡的魔鬼,原來天天都在他們眼前。
    “嗯哼——”海因裏希發出一個意義不明的鼻音,然後反問了一句,“這對你有影響嗎?”哎喲,終於可以把第三句話說出來了,剛才在陸希那裏被噎了一下,他到現在還不舒服呢。
    雖然說話的對象換了一個,但總算是把這句話甩出去了,他就痛快一點兒。而且想想是甩給何塞,就仿佛更痛快了一點呢。
    何塞的手已經按到了劍柄上:“伯爵小姐知道你的身份嗎?”這可跟漢克那種剛剛覺醒成魔鬼的情況完全不同!
    海因裏希對他露出一個帶點惡意的微笑:“你說呢?”
    何塞收緊了手指。他很想說陸希是被海因裏希騙了,但是他又想到了一件事:“從守夜人手裏救人的也是你?”
    當時他被紅龍攔住,而馮特伯爵還沒追上去,按理說麵具應該直接把人抓走,可是最後陸希卻被毫發無傷地扔下了。那時候她說自己失去了知覺,所有人都沒有懷疑,最後也隻能認為麵具怕帶著人被馮特伯爵追上,所以扔下人質跑了。
    但是現在想起來,這中間應該還有一個人也在救人,那這個人——不,這個魔鬼是誰,也就一目了然了。
    所以陸希早就知道海因裏希的身份,可是她還是把一個魔鬼放在身邊,不但替他隱瞞,還看重他,培養他……
    “你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何塞聲音有些沙啞,因為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是偷了龍晶的人把我召喚來的。”海因裏希迅速地也想到了這一點,“很有趣不是嗎?你猜偷走龍晶的是什麽人?”他絕不介意讓何塞以為他和陸希的關係再緊密一些,但召喚魔鬼這事兒可不能含糊。
    果然最後這句話既讓何塞鬆了口氣,又引開了他的注意力:“是教會的人?”當初他也是這麽猜測的,原來真的沒錯。
    “是啊。”海因裏希嗤笑了一聲,“教會一麵宣傳著魔鬼就是邪惡,一邊豢養著守夜人,一麵又想召喚魔鬼,究竟是為什麽呢?”
    “他們一向是虛偽的。”何塞冷冷地說了一句,但並沒被他繞開話題,“那你為什麽沒有跟著那個召喚你的人?”
    “因為他死了。”海因裏希一攤手,“說起來也怪可憐的,他臨死之前召喚了我,可是還沒來得及簽訂契約就死了,白忙一通。”
    何塞唇角抽搐了一下——難怪沒人找到龍晶,原來還是被用了,但他隨即抓住了重點:“你跟伯爵小姐——”簽訂了契約?簽訂了契約!
    人類與魔鬼簽訂契約!這件事比把一個魔鬼留在身邊更……
    “怎麽,你打算去告發嗎?”海因裏希露出了微笑,但這笑容充滿了危險。
    不過何塞不為所動:“如果被人發現,你該知道伯爵小姐要冒什麽樣的風險!”
    “風險?”海因裏希又笑了一下,“如果沒有人告發,就不會有什麽風險。你真以為簽訂契約的人,那麽容易被發現嗎?當然,如果有人被舉報為與魔鬼簽訂契約,那麽想要證明自己沒有,倒是挺困難的。”
    這話是什麽意思,何塞很明白,他自己不就是個神棄者麽,深知要證明自己無辜實在太難。
    但,這也不代表伯爵小姐沒有危險啊!
    “放心吧。”海因裏希終於說了實話,“她可以隨時解除跟我的契約——”然後他停頓了一下,又不無壞心地補了一句:“隻要她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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