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寧一僵,  人在這種情況下第一反應是開槍，但她沒來得及。
    她剛舉起槍就被猛地向下一扯，穿著工作服的狀態下,  背著清潔背包，手裏拿著槍械，全身加起來可能有一百八十斤。
    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夠被人輕而易舉直接拽著腳踝撂倒。
    速度太快了。
    人根本反應不過來，祝寧已經被一股怪力直接拽入水麵。
    視線瞬間被水淹沒，她聽到有人在叫她：“祝寧！”
    叫她的是李念川，初靈和李念川距離她最近,  第一時間發現異樣。
    他們一回頭,  祝寧已經連人帶槍被整個掀翻。
    眨眼間就沒入水中,  像是被什麽海洋生物用蠻力拖走。
    唐柯：“水底有東西，保護好清理者！”
    初靈本來想開槍，但一片混亂中，她怕開槍後子彈掃射會誤傷。
    僅僅猶豫了一秒鍾,  一秒之後祝寧已經消失了，他們盯著水麵,  積水隻到膝蓋,  理應是淺水區，就算是倒下了都很容易爬起來。
    但祝寧不見了。
    她去哪兒了？
    獵魔人端著槍嚴陣以待，祝寧被拖走後,  水麵搖晃了一陣，然後就恢複了平靜，好像剛才隻是錯覺。
    這裏的水透明度不高，水有點發灰，盯久了好像那不是水麵。
    而是無數條蠕動的灰色小蟲，它們的身軀集結而成了類似水域的東西。
    隨時隨地等待吞噬新的獵物。
    他們站在一池蟲子裏。
    李念川看著頭皮發麻,  他眼睜睜看著祝寧消失的，很容易讓人想到下一個就是自己。
    水麵裏的灰色小蟲好像可以順著人的小腿往上攀爬，順著清理者工作服的縫隙鑽進你的毛孔。
    想象，人害怕蟲子和未知的細小生物，是害怕他們會鑽進你的身體。
    在他們鑽進來之前，人的想象力已經把自己嚇瘋了。
    精神汙染。
    李念川之前跟祝寧打過魚人，很快就反應過來，這裏的水是精神汙染的一種。
    李念川小心地端著槍，按照祝寧教他的方式一直給自己洗腦。
    這很正常，這很正常。
    李念川睜開眼，大腦沒有混亂，他好像真的比之前強了點。
    李念川一直在防止自己被精神汙染，所以沒空看四周。
    他剛緩過神，突然聽到背後一陣悶響。
    砰！
    前麵一個獵魔人身體被撂倒，在搖晃的水中，李念川看到模糊的黑影一閃而過。
    海怪沒走，它還在這片水域中。
    未知的怪物在水中翻湧，瞬間掀起大片水花。
    這次輪到他們了。
    ……
    祝寧被一隻手拽著猛地下沉。
    水流快速從自己耳邊劃過，在高速中人的反應會變慢，她眼睜睜看著自己距離水麵越來越遠。
    祝寧深刻明白了一件事，什麽叫做海洋生物。
    在地麵上人類可以擁有絕對的主動權，但不論什麽人，一旦進入水底，統統都要給海洋生物讓路。
    隻是一隻手就能將自己拽走。
    多虧了獵魔人暴揍她，如果是一周前的祝寧遇到這種情況絕對沒有反擊之力。
    水底複雜什麽都看不清，祝寧抬起左腳狠狠朝著下方踹去，在她向下踹的時候，那隻手還在將她往更深的海水裏拖。
    祝寧一腳一腳踹下去，踹到第四次的時候，她腳踝一鬆，鬼手鬆開了。
    走了？
    祝寧身體一輕，自己正漂浮在海洋深處，四周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漆黑。
    剛才拽自己的是什麽東西？
    如果是怪物，不可能會突然消失得一幹二淨吧？
    鬼手消失後也沒讓人放鬆警惕，要隨時隨地提防著下一次襲擊。
    剛才那隻鬼手力道太狠了，如果不是打了基因藥劑，祝寧可能會被對方扭斷腳踝。
    祝寧警惕了一會兒，四周空蕩蕩的。
    沒有人。
    她的腳踝有種異樣感，明明什麽都沒有，但有束縛感。
    在水下遊泳最忌諱被水草之類的東西纏繞，一旦被人綁死，距離死也不遠了。
    祝寧摸了摸腳踝，然後從上麵扯下一個東西。
    頭發。
    剛才拽住她的不是鬼手，而是一根頭發絲？
    頭發絲有這麽大的力量？
    祝寧小心翼翼拽著發絲的一端，然後輕輕往外扯，抽絲剝繭一樣，這根發絲越來越長。
    像是女人的頭發，發絲很長，如果還長在人類頭上，起碼是個及腰長發。
    但事情越來越詭異了。
    這個長度遠遠超過人類發絲應有的長度，沒有盡頭。
    明明隻是纏繞在祝寧腳踝上，但沒有盡頭，好像可以拽出無窮無盡的發絲。
    祝寧隻拽了兩米就不敢動了。
    祝寧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雜亂的發絲纏繞在五指。
    這些頭發是……活的？
    頭發在生長繁衍，並且在她手掌心中蠕動。
    女孩兒洗澡的時候都會帶下來幾根頭發，應該很熟悉發絲在手掌心的這個日常情景。
    但現在，頭發在動，像是蠕動的蛆蟲。
    蠕動的發絲緩慢爬行，它們從手掌心開始，一直要往小臂攀爬。
    祝寧渾身繃緊了，正常人都覺得這玩意兒非常惡心，光是想到活著的發絲要爬滿全身就會渾身發麻。
    一旦心態不穩就會掙紮。
    按照現在這個局麵，越亂動被纏得越深。
    祝寧停住了。
    她沒有再動，強迫自己接受了自己手掌心有活著的頭發這件事。
    這是正常的，這是正常的，這是正常的。
    祝寧持續性給自己洗腦，不過是個活著的頭發而已，太正常了。
    拽出來的發絲纏繞在祝寧四周，它們生長的速度越來越快，那簡直是在噴湧。
    隻過了大概兩分鍾，祝寧已經被一團頭發籠罩。
    她沒掉隊之前一直拿著槍，槍帶掛在手臂上，到現在都沒丟失。
    但她完全不敢開槍，有種預感，但凡她敢開槍，這些頭發會瞬間纏繞將她絞死。
    祝寧隻能盡量放鬆自己的身體。
    無數發絲在她身上攀爬，試圖尋找工作服的縫隙，在脖頸，頭盔和衣服的邊緣位置，一直試探著想湧動進去。
    一旦一根頭發絲進入內部，擁有繁衍能力的發絲會從內部生長。
    應該用不了多久，她的工作服內會被頭發擠爆。
    而祝寧本人將會被奪走所有氧氣，淪為發絲的奴隸。
    所有汙染區域內的汙染物都是千方百計想要汙染你，這裏也不例外，隻不過他們的舉動尤其惡心人。
    發絲在工作服邊緣試探，它們攀爬了很久都沒找到微小的縫隙。
    不知道工作服是誰設計的，這個設計師值得一個最高設計獎，質量真的很牛。
    祝寧壓抑著自己的本能，故意忽略發絲的存在，開始打量自己的處境。
    祝寧被拖出去很遠，她看不清現在自己到底在哪兒，隻知道水底很深。
    水族館為了模擬海底，一般都模擬人造海浪。
    每隔一分鍾人造海浪會運動，所以這水底下不是死水一潭。
    祝寧四肢舒展開，那些頭發像是水草一樣在她身側漂浮。
    祝寧和一團頭發像是伴生物。
    又或者是，發絲是陷阱，祝寧是它捕捉的新的獵物。
    她仿佛一隻蜻蜓，撞上了蛛網，被蛛網咬緊，但目前為止，她都沒看見蜘蛛在哪兒。
    她能感覺到頭發在動，而且他們動起來有實感，工作服的觸覺傳感裝置很清晰地將那種感覺傳遞過來。
    很癢。
    祝寧一動不動，甚至沒有拿槍。
    她隻是在感受。
    她深處海底，四周僅有一團頭發，祝寧深深呼吸，打量著現在自己的處境。
    透著綠色的屏幕看過去，海底漆黑一片，壓抑感撲麵而來。
    仿佛這海底僅有你一人。
    汙染區域早就不是海洋館的格局，這裏像是真正的深海。
    “普羅米修斯？”祝寧嚐試呼喚它。
    【我在。】
    清晰而冷靜的一句回答。
    這感覺挺神奇的，祝寧做了幾次任務都是獨自進入汙染區域，在777號實驗體中，差點被無聊折磨瘋。
    那時候可沒人跟她說話。
    祝寧開始相信了，普羅米修斯真的具備臨終關懷的能力。
    如果祝寧終有一日要死在汙染區域，她也希望那時候頻道裏有普羅米修斯的聲音。
    祝寧還沒詢問，普羅米修斯猜出她在想什麽。
    【目前無人傷亡，他們遇到了襲擊，李念川和徐萌跟初靈在一起，其他獵魔人正在唐柯帶領下整理隊伍。】
    很簡單的一句話，隻是在陳述事實。
    但祝寧莫名感覺，這個人工智能真的很智能。
    他能判斷出祝寧和其他人之間的親近關係，報告情況的時候也是先報告李念川和徐萌的消息。
    獵魔人那邊隻是一筆帶過。
    人工智能的情感開發已經到達這個程度了？
    祝寧停了停，他們那邊也遇到了襲擊，怪不得沒人聯絡自己。
    進入汙染區域就是自己管自己，生死有命，自己負責。
    祝寧很快就沒考慮他們，她要考慮自己怎麽脫困。
    祝寧問：“我現在生命體征怎麽樣？”
    普羅米修斯能夠接入人的身體，祝寧記得它有一項功能是監測人的生命體征。
    【心率正常，精神值無波動，您非常健康。】
    事實上祝寧有些過分健康，經曆這一切之後，她正在被頭發纏繞，竟然很少產生恐懼的情緒。
    在普羅米修斯服務過的這麽多員工中，祝寧心理素質絕對是頂尖的。
    好消息，她應該沒受傷。
    祝寧問：“氧氣呢？”
    清理者頭盔具有過濾係統，工作服設計出來就是進入汙染區域的，要考慮到各種極端情況，之前像是機車服一樣的工作服此時完美地成為一件潛水服。
    【剩餘氧氣大約可維持四十分鍾。】
    工作服畢竟沒有配備專門的氧氣罐，能堅持四十分鍾已經是極限了。
    “附近有氧氣瓶嗎？”祝寧問。
    誰知道要在汙染區域裏待多久，在深海，有氧氣更讓人安心。
    【最近氧氣瓶距離你九百米，清理者工作服接口為萬能接口，可接入任意型號。】
    祝寧的頭盔麵板出現了一個小點，普羅米修斯標注了氧氣所在的位置。
    應該是海洋館自備的氧氣管，工作人員和表演人員也需要下水。
    普羅米修斯挺好用的。
    難怪李念川喜歡他。
    祝寧快速思考自己的現狀。
    第一步，要先從這詭異的發絲中逃出去。
    汙染區域內有基礎邏輯，汙染物並不能完全改變規則，憑空創造出不可能出現的東西。
    正常海洋館中不會出現這麽大量的頭發，動物隻有毛發，海洋生物大多數都是鱗片和觸手。
    能長出頭發的僅有一個。
    人魚。
    這應該是人魚的東西。
    祝寧嚐試著舒展下手臂，發絲並沒有絞死她。
    發絲很靈敏，他們能感知到人的情感，隻要祝寧沒有逃跑或者敵意，這些發絲好像也不會有什麽強烈的攻擊意圖。
    祝寧小心翼翼地伸了伸手，發絲沒有動作。
    確定之後，她開始移動，幅度很小，速度很慢，一旦發絲開始纏繞她就會放慢速度。
    她在探索自己所在的空間。
    四周都是海水，但這裏不是真正的深海，深海中海水無邊際，永遠找不到盡頭。
    這裏是海洋館，應該有盡頭。
    祝寧盯緊氧氣瓶的方向，以此為目標前進。
    咚——
    很沉悶的一聲。
    大概過了五分鍾，她碰到了什麽東西。
    祝寧摸索了一下，很光滑，這應該是透明玻璃牆。
    她觸碰到展覽館的邊緣了？
    氧氣瓶在前方三百米的位置，但她距離氧氣瓶有一堵厚重的玻璃牆。
    祝寧正想摸索一下這地方有多大。
    她剛一低頭，突然一僵。
    她對上了一張人臉。
    有個男人貼在玻璃牆上，他的五官都被玻璃牆擠壓變形了，但是目光極為貪婪，一直殷切地望過來。
    祝寧皺了皺眉，不止一個。
    玻璃牆外是密密麻麻的觀眾，可能有成百上千個。
    上百張人臉擠過來，他們的臉壓在玻璃牆上，直勾勾地看著祝寧。
    好像在看某種奇怪的動物。
    他們的目光過分貪婪，用力擠壓著玻璃牆，恨不得把腦袋鑽進來，好好看個清楚。
    汙染區域有自己的邏輯，進入後，你會有一種生活在汙染區域內部的身份。
    在一號線裏祝寧是乘客，在火鍋店裏她是收銀員，在777號實驗體她是房子的主人。
    海洋館裏內部粗略隻有三種身份，遊客，工作人員，還有被展覽的生物。
    祝寧現在就是玻璃牆內被展覽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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