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前,  清潔中心49層大廳。
    大屏幕投影在空白牆上，除了緊急任務，很多人都停下來觀看大屏幕。
    為首的人是作戰部的宣情,  跟在她旁邊的是技術部部長陸啟勤。
    上次祝寧出任務，技術部門出了嚴重疏漏，出現了汙染區域評級錯誤這種問題。
    這次陸啟勤親自出現督查，他敢肯定，機械海洋館僅僅隻是個b級汙染區域，裏麵有兩個汙染源。
    絕對不會出問題。
    宣情問：“謝家祖還不來？”
    謝家祖是清理部的部長,  也就是祝寧真正的頂頭上司,  他為人作風非常散漫。
    隊伍裏出現了一個精神值s級的清理者,  甚至沒有對祝寧產生過多關懷。
    反而宣情這個獵魔人的頭子表現得有點過分關注祝寧了。
    陸啟勤：“估計在哪兒摸魚呢。”
    清理部是最清閑的部門，他們這個部門一般來說不必直麵衝突，謝家祖能偷懶絕不工作，工作作風非常有問題。
    宣情沒有再說廢話,  她抱臂看向大屏幕。
    鏡頭精準拍攝出祝寧的處境，她正在被發絲纏繞,  麵前就是一隻人魚。
    普羅米修斯作為清潔中心的人工智能,  隻要它所在的地方，通訊並不會斷聯，可以和外界保持聯絡。
    從回傳視頻可以看出,  祝寧的狀態不太好，她整個人有點呆滯。
    好像已經被人魚蠱惑。
    宣情是作戰部部長，之前就是非常優秀的獵魔人，她從無數個汙染區域裏摸爬打滾才坐上今天的位置。
    她非常了解汙染區域的屬性，一般人魚的汙染源很難纏。
    他們的眼睛就類似於某種強烈的精神汙染。
    果然，屏幕中的祝寧看上去好像不太行了,  她麵對人魚沒什麽反擊之力。
    滴滴滴——
    眼前紅光亮起，普羅米修斯正在進行請示。
    【請求進入指揮狀態】
    普羅米修斯需要指令才能接管祝寧的身體。
    宣情一挑眉，人工智能的判斷一向不會出錯，普羅米修斯的算法可能計算出，現在的情況接管身體離場是最好的選擇。
    陸啟勤：“授權吧，我看她不行了。”
    “又不是職業獵魔人，之前進入的都是d級，你一下子讓她進b級太強人所難了。”
    旁邊的同事也這麽想，祝寧的身份是清理者，掃垃圾就行，找到汙染源並且擊殺不屬於她的業務範圍。
    沒必要用獵魔人的素質要求一個清理者。
    宣情抱臂而站，看著屏幕中的祝寧，沉聲說：“請求駁回。”
    陸啟勤：“……”
    嘖，這女人有些固執。
    普羅米修斯沒有再發送請求過來。
    宣情麵無表情地看著屏幕，這才哪兒到哪兒。
    大規模汙染區域內生態複雜，汙染孢子一旦溢出，會很容易形成新的汙染源，被稱為副汙染源。
    副汙染源的汙染程度一般要弱於主汙染源。
    這對祝寧來說應該不是很難。
    但普羅米修斯今天反應有點反常，太快了，祝寧明顯還沒被逼到絕境。
    這麽擔心祝寧死在裏麵嗎？
    清潔中心大廳陸陸續續有員工停下來，每次獵魔人出任務回傳都非常像搞直播。
    有些戰役非常好看，比體育競賽更激動人心。
    有些人還會下注。
    “你覺得她能贏嗎？”
    “能吧，宣部長這麽看好，應該是有點東西的。”
    “我也覺得，祝寧培訓記錄一直不錯的。”
    “我覺得不行，獵魔人這行靠的是積累吧。”
    隔行如隔山，一個清理者再厲害也不能老幹獵魔人的活吧？
    技術部門的兩個小哥開始打賭。
    賭了錢就不太一樣了，他們聚精會神地看著大屏幕，然後表情越來越古怪，眉頭越皺越深，反而宣情一直很氣定神閑。
    最後祝寧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她打開了手電筒。
    人魚被她的槍打成篩子，半截五米長的魚尾下沉，海洋館的觀眾一臉震驚。
    清潔中心的員工同樣一臉震驚。
    怎麽這麽不按常理出牌？
    “贏了！”技術小哥大喊：“給錢！”
    另一個員工麻木地轉了一萬新幣過去。
    “跟著部長走懂不懂？”贏錢小哥炫耀地晃了晃自己的餘額，一個備受矚目的天才，宣情親自過來督導不可能會輸。
    輸錢小哥痛苦的表情很難掩蓋，艱難地說：“初靈，讓我看看初靈妹子。”
    大屏幕上分成三塊，之前八個人走散了，被海怪衝成了三支隊伍。
    初靈和李念川徐萌一組。
    這一邊，槍聲剛剛響起。
    在祝寧被拖走之後，下一個被拖走的就是李念川。
    徐萌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李念川的胳膊，但人魚的力量與人類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竟然直接將徐萌和李念川一起拽走。
    他們兩人帶上裝備加起來將近四百斤，人魚拖動毫無阻滯。
    如果徐萌不放手，徐萌會跟李念川一起消失。
    李念川一驚，下一刻已經悶頭砸向水裏，積水蔓延上來的時候他整個人差點嚇瘋了。
    蟲子。
    水底都是蟲子。
    無數蟲子在他的頭盔上湧動，他直接掉進了蟲子池。
    他的手臂被徐萌拽著，小腿被不知名的東西拽著。
    兩方巨力拉扯下，他感覺自己要被撕裂成兩半。
    原來人遇到極致的危險，甚至不會反抗。
    唰——
    一枚子彈從他周圍打過，擦著他的頭盔落入水中。
    初靈開槍了。
    相比較祝寧被毫無預料地直接拖走，初靈比上次有經驗，立即就開槍了，她槍法不錯，在一片混亂中也能正中目標。
    砰！
    她開了第二槍。
    水中的李念川還在掙紮，隻看到水麵上騰起一片紅色水霧，他腳踝一鬆。
    拽著他的怪物已經鬆手。
    因為巨大的慣性，徐萌和他一起砸向水中。
    李念川好久都反應不過來，他已經被拽入深水區，緊接著他手臂一緊。
    手臂被人重新握住，跟剛才的人魚不一樣，這隻手富有力量但並不殘暴。
    他眼前一暗，一張帶著金屬頭盔的臉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下一刻，他就像是個小雞仔一樣被人拎起，初靈機械化程度高達百分之八十，拎起一個李念川不是什麽難事。
    初靈：“沒事吧？”
    “……”李念川愣愣地說：“沒事。”
    初靈聞言鬆開他，確定徐萌也沒事兒。
    李念川這才開始打量四周，祝寧一早就消失，其他獵魔人也不見了。
    他們深處一片陌生的水域，這裏的積水很深，大概可以淹沒人的胸膛，哪怕有工作服的保護下，都會讓人覺得有點窒息。
    初靈端著槍站在他身後，徐萌也拿出武器。
    李念川這才手忙腳亂地拿起自己的槍。
    現在並不安全。
    水裏還有東西，他們能看到水中一閃而過的陰影，好像隨時隨地準備伺機而動的怪物。
    李念川有點過分謹慎，這裏可見度不高，一片綠油油的屏幕下，他看什麽都疑神疑鬼的。
    總覺得哪裏都有怪物，槍口來回轉換位置，一會兒指著一個方向。
    李念川站在水中，之前被鬼手抓住的那條腿隱隱有些異樣。
    好像還有什麽東西纏繞在上麵。
    水草嗎？
    李念川挺給人添麻煩的，他也沒那麽不要臉讓初靈或者徐萌一個姑娘幫他看看自己腳下的異樣。
    隻能一直假裝自己沒有什麽問題。
    他被抓住的是右腳，在水中，他用左腳在右腳腳踝上蹭了蹭，想把水草蹭下去。
    但他勾了勾，右腳沒有一點鬆懈的跡象，怎麽還越來越緊了？
    前方暫時沒有怪物。
    李念川想了想，決定先解決自己的異樣，磨刀不誤砍柴工。
    他一伸手，本來覺得這事兒很容易解決。
    但是他整個人僵住了。
    他摸到了一團……頭發？
    等等，頭發？
    那應該就是頭發，沉甸甸的頭發，像一團水草一樣，他甚至無法移動手掌。
    他感覺自己的手也被纏住了。
    李念川疑惑地低下頭，然後對上了一張慘白的臉。
    那張臉……就沉沉地躲在自己身下，埋藏在一團水草中。
    雖然是一張漂亮的臉，但這個時候越漂亮就顯得越詭異。
    李念川立即拿起槍對準的下方，他跟祝寧混了這麽久，膽子也練出來了。
    但他剛一動，人魚已經一閃，而隨之而來的就是束縛的水草。
    他雙腳被一絞，跟上次的怪力不同，他能感覺到發絲鋒利，好像要把他整個人切開。
    李念川一子彈打下去，水草驟然間收緊，他一個踉蹌竟然又要向下跌。
    這次中招的不止他一個，旁邊的徐萌也是同樣情況。
    李念川顧不得那麽多，他奮力掙紮，但不論他怎麽掙紮都無濟於事。
    初靈有點鬱悶，果然除了祝寧那個怪物，普通清理者的素質就像李念川這樣。
    剛撈上來立即就被拽下去了。
    初靈有種帶著學生遊泳，自己遊到對岸，一扭頭發現自己學生丟了的挫敗感。
    水域中變得很混亂。
    有什麽東西漸漸浮出水麵，那是一張人臉，一張慘白的人臉，隻浮出了一半，下半張臉還埋在水裏。
    露出的一雙眼睛散發著淡紫色的光，好像有光霧從中漂浮。
    人魚。
    還真的是人魚。
    隨著一隻冒頭，冒頭的越來越多，足足有四五隻，好像是專門來看他們的慘狀。
    初靈大喊：“不要看他們的眼睛，開燈！”
    李念川手忙腳亂地打開手電筒，他開的是強光模式，強光掃射下，果然人魚畏光，看到光斑之後迅速遊走。
    初靈看到人魚之後立即調整了狀態，她一手開著手電筒一手開槍。
    但水中人魚的數量超出她的想象，這裏沒有汙染源，可能在祝寧那邊。
    如果祝寧不消滅汙染源，他們就要麵對這種無窮無盡的麻煩。
    初靈隻有一個人，顧不了兩個人，李念川那邊快被發絲纏死，李念川越掙紮發絲越緊。
    他感覺發絲一個勁兒地往他身體裏鑽，好像要找到工作服的入口。
    李念川後脊背發冷，精神值一直在持續下降。
    如果這種酷刑再不結束，他可能會自己把自己嚇死。
    水中不斷炸起血花，初靈依然在保持火力輸出，強光加子彈有效，但對李念川這種深陷泥沼的人沒什麽效果。
    李念川在窒息間甚至想讓普羅米修斯直接接管自己的身體。
    他快不行了。
    耳邊初靈的聲音越來越小，隊長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自己挺沒用的，果然b級汙染區域對普通清理者來說，無異於閻王殿裏走一趟。
    普羅米修斯不是有臨終關懷嗎？他都快死了為什麽不來關懷自己？
    他想給親人留下一兩句話。
    他剛按下按鈕，突然感覺纏繞在身上的發絲一鬆。
    緊接著，無數頭發像是枯萎的花朵一樣，霎時間失去生命力。
    李念川從窒息中掙脫，剛喘過來一口氣，就聽到一句話：
    【清理者祝寧已淨化人魚館。】
    【清理者祝寧已淨化人魚館。】
    這一聲像是有回聲，普羅米修斯打開公共頻道進行播報。
    那一瞬間，李念川甚至想哭。
    祝寧。
    是祝寧。
    祝寧說要保護他，說到做到。
    在播報聲結束後，四周開始出現異變。
    人魚的屍體浮現在水麵，水中還有不少人類的死屍，這個地方重新還原。
    跟他們認識的地方全然不同。
    眼前的玻璃牆已經破損，像是被什麽人砸了個稀巴爛，人魚的屍體橫屍當場。
    玻璃牆上有不少血跡。
    這才是真正的汙染區域。
    汙染孢子開始飄散，他們進入海洋館十五分鍾，已經解決了第一個汙染源。
    初靈一笑，祝寧果然有點東西，不愧是s級精神值。
    這麽好的實力，幹清理者真的太可惜了。
    李念川花了兩分鍾才緩過來，一抬頭就看見無數汙染孢子，問：“現在怎麽辦？收容汙染孢子？”
    初靈：“這是你們的活，我猜祝寧應該在附近。”
    人魚館挺大的，祝寧應該就在不遠處，可能推開一扇門就到了。
    祝寧解決了汙染源，李念川這邊成功脫離危機，剩下四個獵魔人那邊應該也穩定了。
    普羅米修斯重新串聯起三支隊伍的頻道。
    ……
    “祝寧？聽得到嗎？祝寧？”頭盔內部傳來唐柯的聲音。
    “聽得到。”祝寧回話。
    她剛解決了一個汙染源，獵魔人也聽到了普羅米修斯的通報。
    隊伍中有人挺不爽的，又是祝寧，上次魚人也是她淨化的汙染區域。
    她一個清理者為什麽老幹獵魔人的活？
    想到祝寧之前說要學習獵魔人工作方式，當時還不確定，現在他們可以確定了，那就是嘲諷。
    祝寧自己這邊也一片狼藉，她本來想進來渾水摸魚，順便學習下獵魔人工作方式，根本沒想著要爭搶什麽功勞。
    她是意外卷入，都被卷入了，她總不能等死吧？
    “你那邊怎麽樣？”唐柯問，他作為隊長更加考慮大局。
    祝寧匯報了自己這邊的情況，問：“接下來我怎麽辦？”
    祝寧出的是團體任務，唐柯是這次的隊長，祝寧要聽從隊長安排。
    唐柯那邊沉默了一下，本來八人隊伍已經硬生生拆成三組。
    四個獵魔人一組，初靈和剩下兩個清理者在一起，隻有祝寧落單了。
    普羅米修斯可以提供每個人的定位，從數據來看，四個獵魔人距離機械水母館更近。
    三組人員重新匯合非常消耗時間。
    唐柯：“初靈會帶著李念川和徐萌和你匯合，收容汙染孢子。”
    祝寧嗯了一聲，他們三個清理者進來本來就是為了收容孢子的，這很正常。
    唐柯：“我們四個前往機械水母館，你們那邊結束後原地等待，隨時保持聯絡，遇到麻煩可以告訴我。”
    清理者進來本來隻是為了收容一個汙染源的汙染孢子。
    祝寧他們這邊收容完就等於任務結束了，水母館那邊交給專業的獵魔人就行。
    祝寧答應下來，其實唐柯說保持聯絡，祝寧如果真的遇難，他們趕過來自己應該已經涼了。
    所以他那番話翻譯一下就是讓祝寧自保的意思。
    祝寧掛斷了唐柯的通訊。
    然後她又接到了李念川的通訊，“嚇死我了！”
    李念川剛一接通就驚魂未定的，祝寧想象了一下，他現在可能緊緊抱住了初靈的大腿。
    看來他們遇到的東西跟自己一樣。
    初靈不愧是獵魔人，能一個人撈下兩個清理者。
    “你沒事吧？”祝寧問。
    “沒事，我沒事，”李念川：“初姐救了我。”
    祝寧：“……”
    少年，你認姐姐的速度好快。
    “隊長呢？”祝寧又問。
    徐萌的聲音傳來：“我沒事。”
    徐萌個人素質很高，又是老員工，祝寧其實不怎麽擔心她。
    徐萌說：“我們馬上趕過去，你注意安全，不要逞強。”
    祝寧停了停，她想起上次徐萌給自己擦臉，也是讓她學會摸魚，不要那麽拚。
    徐萌真的很像她姐姐。
    祝寧沉默了兩秒，軟下聲：“好，我會注意的。”
    她掛斷了通訊，出任務也不是嘮家常，早點解決任務早點出去。
    眼前有無數汙染孢子需要收容，但祝寧沒動，反而在仔細打量人魚館。
    這裏剛剛被她破壞，一片狼藉。
    汙染源形成需要一些“精神力”，也就是說水母館爆發精神汙染後，汙染孢子飄散過來，重新寄生在人魚身上。
    仔細回想，她去過的汙染區域不多，但類型很豐富。
    火鍋店的汙染源王明是人類。
    777號實驗體的汙染源是個房子。
    人魚館裏的汙染源是人造物。
    人類、純粹的物品、人造生物，她都體驗過了。
    這很難不讓人去想，這是某些人的安排。
    而祝寧懷疑的那個最大的boss就在自己腦子裏，它跟自己說話甚至隻需要顱內傳導。
    很可惜，祝寧無法開口問它任何問題。
    因為，鏡頭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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