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貨運列車呼嘯而過,  爛尾樓重新陷入安靜。
    祝寧的姿態從頭到尾都沒什麽變化，她好像真的就是過來遛彎的，然後很平靜地扔出一個驚天大雷。
    徐萌就是被她轟炸的那個。
    祝寧：“我是一個實驗殘次品。”
    怎麽會有人這麽輕鬆說出這句話,  徐萌皺了皺眉,  她第一反應這是祝寧的計劃，用來迷惑自己，或者拖延時間。
    祝寧：“目前為止,  我沒弄清楚他們創造我的意義是什麽。”
    出於單純的研究目的？想要在祝寧身上找到淨化世界方法？或者這才是人類進化的終極目標？
    祝寧：“我覺得程莫非的員工手環裏有資料,  所以我必須要看。”
    祝寧說出了自己的理由，她對這個條件一寸不讓。
    徐萌握緊刀柄，好半天都沒完全消化，“你怎麽證明？”
    祝寧沒有證據,  徐萌也可以說自己是永生藥業的實驗品。
    祝寧想了想，似乎在想怎麽證明自己是實驗品,  祝寧不能使用各種道具給徐萌看，用完她生命值也燒完了。
    祝寧：“這樣呢？”
    徐萌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祝寧話音剛落,  從她後頸處曼出了黑色粘液，祝寧今天穿著一件特別簡單的白色毛衣，因此黑色粘液在她身上非常顯眼。
    黑色黏液貼著祝寧的皮膚向下蔓延,  從白毛衣的袖口鑽出來，逐漸包裹住祝寧的手背。
    這東西流動時讓人感覺到一陣冰冷，好像周圍空氣突然降了好幾度。
    貓科動物對危險有一定的預感,  在看到黑色黏液的瞬間，徐萌身上的預警瘋狂作響，好像看到了異類。
    這絕不是什麽普通的異能者，這根本就不是人類。
    她一直以為祝寧是金屬係異能者,  可能同時具有其他異能，比如瞬移之類的。
    現在看來根本不是，她身上有寄生物？這東西是祝寧的一部分？
    祝寧小幅度地歪了下頭：“這是我殺了母蟲的秘密。”
    黑色粘液還在她身上爬行，從脖子開始包裹住整個右臂，明明看上去像個怪物，但祝寧的表情非常自如，對自己露出了一個很甜的微笑。
    這是我殺了母蟲的秘密哦。
    這句話跟威脅有什麽區別？
    她如果可以吞噬母蟲，說不定也可以吃掉徐萌。
    這才是祝寧可以談判的底氣，她亮出了自己的武器，所謂和平談判是雙方實力相當。
    徐萌咬了咬牙，問：“為什麽告訴我？”
    祝寧活動著手掌，黑色粘液像是聽到了主人的召喚，像是一個玩物一樣在她手指尖活動。
    祝寧抬起眼看她：“我覺得真誠是談判的基準，而且說不定我們可以合作。”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真誠才是必殺技。
    如果真誠沒用，那就使用真正的必殺技。
    祝寧：“而且這個秘密，你是我第一個分享的誒。”
    祝寧從來沒跟人說過，宋知章和林曉風都不知道真相，徐萌是第一個知道的。
    祝寧的語氣，好像是那種好閨蜜，我跟你關係最好了，這個事情隻有你一個人知道哦。
    這個語氣放在這裏詭異的天真，又詭異的貼合。
    這是在幹什麽？跟她當好朋友？
    徐萌咬牙切齒，“如果我們無法合作呢？”
    祝寧覺得有些可惜，“那我隻能動手了。”
    最差的結果是祝寧和徐萌拚個你死我活，然後祝寧讀取徐萌的記憶獲得密碼離開。
    但她也不想走到這一步，挺傷感情的，也挺燒生命值的。
    祝寧一直沒怎麽動手，第一是她動起手特別燒生命值，她一直是能不動就不動。
    第二是她覺得徐萌可以合作。
    徐萌看著祝寧，她的目光甚至可以把祝寧戳出兩個窟窿，祝寧就大大方方給她看。
    徐萌：“你為什麽這麽自信我不會害你？”
    如果換做徐萌，她是永生藥業的實驗品，絕對不會自曝，出於安全考慮這輩子都不會主動告知給其他人。
    一旦被人知道就等於把弱點拱手讓人，徐萌但凡想要出賣祝寧都非常簡單，她隻需要聯絡永生藥業就行。
    不用徐萌動手，想對祝寧下手的人可能會有一個組織。
    祝寧：“因為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徐萌嗤笑一聲，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你用這句話騙了多少人？”
    徐萌又不是什麽熱血中二病，早就過了相信這句話的年紀。
    祝寧想了想，宋知章也特別吃這一套，他們這類人隻能順著摸毛。
    祝寧：“隊長，好傷心啊，能用語言解決的事，怎麽能叫騙呢？”
    她是真心實意來求合作的誒。
    哢嚓一聲，徐萌收起了雙刀。
    徐萌：“我算是知道霍文溪怎麽被你說服的了。”
    當時徐萌想過怎麽從清潔中心脫身，但祝寧隻是跟霍文溪談話，霍文溪直接做了荒村的任務報告。
    祝寧怎麽不去詐騙，她要是不進入清潔中心，絕對是詐騙公司頭目。
    祝寧：“我覺得這樣效率很高，我們互相交換信息，雙方共贏嘛。”
    徐萌可以得到祝寧的資料，祝寧可以得到徐萌找到的線索。
    徐萌沒說話，祝寧當她默認了。
    徐萌一直不開口，祝寧隻好自己分享情報。
    “我可以先說，”祝寧特別大方，“你聽我說完了，你再考慮要不要合作。”
    她能感覺到徐萌對她很有警惕心，打破人的警惕心是個很漫長的過程。
    目前為止，祝寧隻在徐萌心口敲開了一個角。
    祝寧思索了一陣怎麽開口：“我因為缺錢，在網上看到103區清潔中心招聘信息，工資很高就來試試。”
    這是很正常的選擇，大多數人進入清潔中心都是看中了高額報酬。
    祝寧：“我進入公司後房盈說是普羅米修斯選中了我。”
    祝寧似乎在複盤自己的人生。
    徐萌：“很正常，所有人都是普羅米修斯選中的。”
    人工智能負責招聘，普羅米修斯可以在茫茫人海中選中合適的員工，徐萌也是走的這個流程。
    祝寧：“清理者隊伍三人組，我沒來之前，另外一個隊員怎麽了？”
    徐萌聽到這兒眉頭皺起，她之前一直沒考慮這個問題，覺得祝寧是隨機分配。
    但自從祝寧來了他們隊伍，祝寧高調無比，徐萌隻能陪著她一起高調。
    徐萌：“上一個隊員叫張偌，他精神汙染嚴重退休了，我們隊伍空窗期了一個月，一個月我們都沒接到任務。”
    這件事本來沒什麽奇怪的，徐萌幹清理者是為了隱藏身份，隊員不齊不能出任務，當時徐萌都覺得是好事兒。
    祝寧：“我懷疑我是普羅米修斯故意分配給你的。”
    這個隊伍普羅米修斯絕對做過事先考慮，不然哪有那麽巧，自家隊長剛好就在調查永生藥業。
    除了祝寧和徐萌，李念川的性格很好琢磨，他沒有什麽壞心眼，性格也不偏激，想什麽幾乎都寫在臉上。
    這樣的人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察覺到祝寧和徐萌的異樣。
    徐萌：“如果不是你，我們這個隊不會這麽引人注目。”
    徐萌當清理者是為了大隱於市，她一直低調行事，不做超過清理者能力範圍外的事。
    祝寧和李念川被困在魚人的汙染區域裏，徐萌甚至沒想過去幫忙。
    祝寧：“我就當你在誇我好了，相信大數據算法，我們是天造地設的隊友啊。”
    徐萌：“……”
    人工智能推薦了她們組隊，所以祝寧就說是天造地設？
    祝寧：“我第一次出任務遇到了汙染區域評級錯誤，可能跟普羅米修斯有關，這件事先不管，接著我回家就刷到了墳帖任務，我在第二個墳帖任務就進入了777號實驗體。”
    777號實驗體，祝寧說到了關鍵點，這是一切的起源。
    程莫非死亡的最終場所。
    祝寧：“我當時不知道那是個實驗體，稀裏糊塗就進去了，差點被鬼房子給耗死，因為777號是人造汙染物，裏麵甚至沒有汙染源，如果我不是擁有金屬操控天賦，應該也會死在裏麵。”
    這也是徐萌為什麽一直沒有動手，777號實驗體的汙染濃度不高，但非常詭異，而且這個實驗體屬於楚清。
    一旦動手就等於是暴露給清潔中心。
    除了祝寧在普羅米修斯的指引下誤打誤撞進入，沒人想去找死。
    而且祝寧能活著出來，依據都是普羅米修斯提前判定她擁有金屬操控天賦的絕對天賦。
    祝寧從口袋裏拿出程莫非的員工手環，冰冷的手環散發著金屬光澤，這個手環她研究了很多次，都快被她盤出包漿了。
    徐萌看到手環之後一愣，好像在克製著從祝寧手裏搶過來的衝動。
    祝寧：“我從777號實驗體拿到了程莫非的員工手環，我不知道密碼，但他開啟了訪客模式，我可以看到一個視頻。”
    祝寧的手指貼近手環邊緣，一道光亮起，員工手環打開。
    “你好，”程莫非的聲音響起，“我不知道你是誰，希望你是清潔中心的人……”
    祝寧毫無預料地打開視頻，徐萌第一反應是偏過頭，她不敢看。
    垂在身側的拳頭握緊，她用的力道太大像是要捏斷自己的手指。
    她太久沒聽過程莫非的聲音了。
    祝寧和徐萌都沒說話，視頻中的程莫非腹部帶血，正在躲避追殺。
    這是自己九年前隊友的聲音。
    他的每一句遺言祝寧都翻來覆去聽過很多次，現在傾聽者變成了徐萌，祝寧看到徐萌正在發抖。
    “……請發現手環者自行處理相關資料，它屬於你了，祝你好運。”
    程莫非說完最後一句話，砰砰砰的槍聲之後，畫麵熄滅，視頻播放結束。
    死亡的陰影沉沉下壓，久久都沒有人開口，好像她們重新經曆了程莫非的死亡。
    “他最後怎麽樣的？”徐萌深吸一口氣，這是祝寧講故事以來，徐萌第一次露出一些私人情緒。
    祝寧是最後一個見到程莫非的人。
    祝寧頓了頓，決定實話實說：“不太好，他變成蝸牛人了。”
    祝寧還記得程莫非的樣子，他後背背著一個蝸牛殼，沉重的蝸牛殼壓著他直不起身，原本周正的臉膨脹開，像是被泡腫的屍體，上麵還有黏糊糊的水漬。
    就是因為祝寧後來見過程莫非本人長什麽樣，所以會覺得可惜。
    祝寧隻是覺得可惜，對於徐萌來說應該更痛心，徐萌才是那個跟程莫非相處的人。
    他們之間也許出過很多次任務，出生入死，彼此了解，互相為對方收拾爛攤子。
    他們可能私下也有交情，一整個獵豹隊會出去聚餐，他們私下也玩兒的很好，對彼此的私生活也很了解。
    今天誰發財了就請客，今天誰出事兒了，剩下的人就幫襯一把。
    獵豹隊的五人親如兄弟姐妹。
    獵豹隊是清潔中心精英隊，積分榜常年蟬聯第一，他們出入a級以上汙染區域，創下清潔中心曆史記錄，打破各種各樣的常規。
    如果祝寧現在算是小明星，那當年的獵豹隊就是明星戰隊。
    所有人都認識他們，所有人也都知道獵豹隊的隊長叫徐萌，名字特別萌，幹架特狠，性格特別高冷。
    徐萌帶隊才能一路蟬聯積分榜第一。
    謝家祖有時候還喜歡拿徐萌的名字開玩笑，“萌萌隊長。”
    “滾。”徐萌覺得謝家祖特別煩人。
    那時候徐萌沒這麽低調，不過她天生話也不算多。
    但徐萌在獵豹隊裏會很自如，她會展露得更多，跟現在完全不同。
    “隊長。”
    徐萌想起程莫非站在自己麵前，他明明長得特別人高馬大的，身高一米九多，傻大個一樣，出任務的時候雷厲風行的，一旦遇到徐萌就特別害羞。
    程莫非低著頭，耳根子都在發紅，輕聲叫她：“隊長。”
    徐萌閉著眼都能想到這兩個字。
    他什麽出格的話都沒說過，隻會說，隊長。
    “你幹什麽老叫隊長啊，你有什麽話直說啊！”謝家祖不懷好意拱火。
    程莫非語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後來獵豹隊接到一個任務，需要對某個事件展開調查，不知道為什麽沒交給調查組，反而交給了獵豹隊。
    這次任務太特別了，保密指數非常高，剛開始其他隊員根本不知道任務內容，隻知道任務為期一個月，但任務獎勵特別高，除了個人獎勵，不論成敗全隊積分翻十倍。
    他們當時都覺得這個任務完成了，程莫非要麽一夜發財，要麽能升官當領導層。
    所有隊員都在期待程莫非事業更上一層樓。
    九年前他們多天真啊，什麽都不懂，被上頭耍得團團轉。
    程莫非臨走之前跟自己說，“隊長，你等我回來啊。”
    徐萌說好的，她當時有點意識到有問題了，她的直覺在瘋狂作響。
    她不清楚到底哪裏不對，明明都想大聲喊讓程莫非回來，但是張了張嘴，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像是有什麽東西扼住了她的喉嚨。
    後來徐萌隻能眼睜睜看著程莫非上車。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程莫非。
    九年了，清潔中心大換血，獵豹隊已經無人知曉，徐萌一手帶起的獵豹隊連一個隊名都沒留下。
    徐萌低著頭，上空又一輛貨車行駛而過，轟隆隆的響聲淹沒了爛尾樓。
    徐萌的表情隱藏在陰影裏，祝寧猜不到徐萌在想什麽，隻看到黃金瞳閃爍著，最後像是一盞明亮的燈慢慢熄滅。
    徐萌沒有哭，她隻是……熄滅了自己瞳孔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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