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寧的手指扣在扳機上,  理論上她應該立即開槍。
    如果王秦茜真的是汙染源，祝寧開槍之後馬上能從這個鬼公司出去。
    隻要她開槍。
    但是她遲遲沒有動手，這是她第一次遇到主動求死的汙染源。
    王秦茜已經不算是人了,  祝寧來晚了一步,  在王秦茜活著的時候尚且還有拯救的餘地，或者是她剛墮化成汙染物時可以像林曉風一樣處理。
    她是活著的嗎？這其中的界限要怎麽判定？
    汙染源是否還能重新轉化成人類？
    王秦茜的思維非常清晰,  她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汙染物,  說實話要不是她現在這樣,  祝寧還以為她是非自然人類,  就像在荒村遇到的蟲子。
    王秦茜沒有什麽攻擊力,  她隻是默默釋放自己的精神暗示,  她被人揭穿後,  第一反應竟然是想讓祝寧殺了她。
    係統給汙染區域的名字是《無法離開的公司》,  對祝寧是無法離開，對王秦茜也同樣。
    王秦茜才是那個一直被困在這兒的人，這裏一定來過其他獵魔人，王秦茜一心求死的情況根本不會反抗，為什麽她還活著？
    如果同樣都拿人口密集的區域作為類比,  學校和醫院完全無法和公司作為比較，每一個去讀書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思考,  每一個醫院的醫生和患者都有自己的問題。
    他們沒有一個凝聚而成的精神力,  但公司有，他們生前被訓練出同樣一種思維模式,  遵守同樣一份規則。
    隨時抽查他們都能背誦出公司規則和董事長語錄，他們為了一個目標而奮鬥，成為偉大公司的一份子。
    在王秦茜精神完全崩潰墮落成汙染物後，這個公司會是什麽反應？對其他員工和公司高層來說,  她是“未來”，她象征著下半輩子的財富。
    她的墮落就像是自己煮熟的鴨子飛了，明明就差最後一步了啊，這種最後一步的精神力非常恐怖，它會讓你有種錯覺，自己好像本可以得到某種東西，但沒有得到。
    就差一步了啊。
    王秦茜死亡意味著項目失敗，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付出一切，他們壓了全副身家在王秦茜身上，他們輸不起也不想輸。
    他們被利益引誘，已經失去了所有理智。
    就像是一個點腐化，迅速帶動了其他點，絕望迅速蔓延，公司內部發生了一場龐大的感染，感染互相疊加，他們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王秦茜是一切的源頭，但她同樣被這張網兜住，像是一隻被困在蛛網上的蜻蜓，隻能徒勞掙紮。
    所以就算王秦茜死了，都無法完全從公司逃離，她永遠都會被重置。
    公司期待她成為搖錢樹的想法根本沒有動搖，反而因為汙染的影響不斷加深，這才是活著死不了，死了也死不了。
    他們已經融合成為一個整體，王秦茜哪怕想死，腳上都像是綁著一塊石頭死死拽著她。
    她是汙染源嗎？她對這個汙染區域真的有核心的控製力嗎？她看上去隻是這個汙染區域的一環。
    而且還是公司推她出來的，他們像之前一樣，把她一個人推出來，其他人都默默躲在背後。
    這裏是一間公司，除了王秦茜以外，還有無數個羊頭人，他們隱身了。
    哢嚓一聲——
    祝寧合上保險栓，說實話她現在狀態很差，做這個決定都讓她非常不確定，這是汙染源主動送死的機會，錯過這個機會再想淨化可能會很難。
    但她無法對王秦茜開槍。
    不是什麽惻隱之心，因為沒有任何意義。
    王秦茜一直在等待祝寧開槍，那一瞬間應該非常快，隻需要忍耐短暫的疼痛。
    但預想中的子彈沒有穿透她的頭顱，她保持著半蹲的姿勢，抬頭望向祝寧，黑色頭盔上有一個血淋淋的微笑。
    那個微笑被祝寧畫得非常誇張，就像是一張小醜的臉，小醜會燃燒自己，以自毀的方式毀滅世界。
    因為祝寧戴著頭盔，王秦茜看不到她的臉，所以隻能看到她的頭盔，她的聲音顯得很冷酷，“你不是羨慕我嗎？”
    王秦茜親口說的，很羨慕祝寧。
    祝寧手裏握著槍，繼續說：“你不是說喜歡我嗎？”
    王秦茜被祝寧身上的破壞力吸引，她喜歡那個肆無忌憚挑戰規則的“害群之馬”。
    祝寧抬起手，她的手指還扣在扳機處，這個姿勢看上去很危險，隨時隨地都會走火。
    她用手中的槍敲了下頭盔，發出了咚的一聲微響，“親愛的，反派不是這麽當的。”
    綿羊象征著溫順，黑山羊就象征著邪惡與破壞。
    沒有哪個反派要殺掉一個想要自殺的人，那樣太“不酷”了，反派是那種我要死也會讓全世界陪葬的人。
    祝寧身上的異種以恐懼為食，這裏沒有恐懼，隻有死水一灘的寧靜。
    祝寧說了她要當汙染區域裏最恐怖的那個人，她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她曾經對林曉風說保持理智，那她這次想對王秦茜說：“保持憤怒。”
    保持憤怒，讓別人看到你而感到顫栗，讓他們因你而感覺到恐懼。
    你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可以破壞，燒掉無意義的規則，反抗壞掉的係統，炸掉黑心的公司。
    如果注定要死，那就燃燒結束後再死。
    王秦茜一愣，祝寧沒有殺她，反而在……邀請她？
    祝寧對她伸出了手。
    ……
    哧啦哧啦——
    輪椅在快速轉動，王秦茜心跳得很快，她從來沒做過這麽出格的事兒，她竟然在幫助一個人類逃離汙染區域。
    王秦茜推著祝寧就像是在參與一場犯罪行動，對於一個按部就班的人來說太過分了。
    王秦茜剛拉開大門，大門的金屬扶手瞬間軟化，一隻冰冷的手毫無預兆地握住了她的手。
    這個公司的每一個桌子每一扇門都是員工的血肉鑄造的，他們開始做出反應了。
    王秦茜感覺自己這時候很像林芬，如果這是一場角色扮演遊戲，祝寧扮演的是王秦茜，那王秦茜扮演的就是林芬。
    角色在一瞬間發生轉換，但劇情還在繼續推進。
    王秦茜記得那天公司高層馬上發現自己上了天台，隨後立即派保安隊上了天台，林芬被保安強行逮捕，自己的骨頭碎片被公司的人重新收容，她根本無法反抗這個過程，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現在輪到自己了？她這次要走向林芬的命運嗎？
    砰！
    祝寧開槍了，子彈打穿了門，大片鮮血湧出來，像是捅穿了一個人的大動脈。
    王秦茜轉過頭，祝寧手中的槍還在冒煙，“繼續。”
    咚——
    王秦茜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她已經是個汙染物，很少能感知到自己活著，更別說心跳。
    現在心跳聲很劇烈，像是有一雙手在她的胸膛捶打，內心壓抑許久的情緒迫不及待想要衝出。
    她快速反應過來，推著祝寧的輪椅，衝出大門，按下電梯的按鈕。
    安全通道那邊發出聲音，好像有無數人試圖趕過來，這個汙染區域被祝寧重新激活了。
    果然裏麵還有很多事兒沒有搞清楚，王秦茜絕對不是單純的汙染源。
    祝寧能感覺到麻痹的身體在慢慢恢複知覺，但她現在還是有點虛。
    電梯門朝兩側打開，內部是無臉人，保安隊的人上來了。
    電梯門剛打開，無麵人還未動作，隻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她像是殘疾了，膝蓋上還蓋著一張毛毯。
    這是公司項目的重要人物，她身上有抗體，保安隊的人不想完全弄壞她。
    “放輕鬆，”祝寧拉開炸彈的保險栓，歪了下腦袋，露出一個血色的微笑，“不疼的。”
    一顆炸彈滾進電梯間，就落在無麵保安的中間。
    轟的一聲巨響！
    火藥和血肉接觸，在霎那間爆炸，電梯內部血肉模糊的一片，槍聲隨之響起，祝寧在關鍵時刻槍法沒失靈，炸不死的就用子彈解決。
    其他電梯在運作，證明有人不斷趕來，與此同時有東西要從安全通道來了。
    “進去。”祝寧說。
    電梯內部歪七扭八躺著屍體，破碎的骨頭和血肉散落一地，塗滿了整個電梯間，輪椅進去的時候滾了一圈血肉。
    電梯被祝寧炸毀，電梯內部好像有人要爬出來，祝寧之前想得沒錯，電梯果然是活的。
    電梯內部突出一張人臉，就像是之前在安全通道看到的一樣，王秦茜皺了皺眉，她知道電梯裏有怪物。
    她們現在進入電梯就像是進入封閉的空間，如果電梯沒辦法運轉，她們等於被怪物一口吞下。
    但想象中的窒息感沒有到來，那些試圖衝出電梯的人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牢牢按住。
    祝寧使用了金屬操控天賦，隻要是個電梯就有金屬，她們甚至沒有按樓層，祝寧直接操控整個電梯間。
    根本不是一樓樓下滑，那個速度可以說是從200層極速墜落。
    她們要重新回到地下。
    王秦茜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麻，她站在血淋淋的電梯間裏，腳下就是同事柔軟的肉塊，她聞著熏天的血腥味兒，不確定自己到底在幹什麽。
    血腥星期一，每個員工在工作煩悶的時候都想炸了公司，這次王秦茜真的參與了。
    她握著輪椅的手都在發抖，保持憤怒，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憤怒地跳動。
    叮——
    電梯朝兩側打開，王秦茜握著輪椅的手非常用力，像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祝寧還在盤算清潔背包裏的武器，她記得下麵的員工很多，他們從冷凍倉儲式裏爬出來，全都是羊頭人冷凍的屍體。
    剛打開門，祝寧還沒來記得看清楚外麵，就感覺背後王秦茜驟然發力。
    輪椅被猛地一推，祝寧不像是坐在輪椅上，像是坐上了一輛車，她在飛馳。
    祝寧像是一個壞孩子帶著好孩子搞破壞，一直都是她拉著王秦茜前進，猛然發現對方比自己更瘋。
    王秦茜推著自己快速奔跑，她跑得太快了，甚至在這期間跑掉了一隻鞋子，後來她幹脆蹬掉另外一隻鞋子，赤腳在推著祝寧前進。
    地下一層很冷，冷凍室大門已經打開，裏麵密密麻麻的羊頭人屍體站著像是一座座冰冷的墓碑。
    王秦茜感覺不到寒冷，也感覺不到害怕，她推著祝寧一路向前。
    那一瞬間她腦子裏隻有一個：把祝寧送到目的地。
    跑！王秦茜快跑！
    冷凍過的屍體很僵硬，祝寧炸開了一條路，但有無數人向她們伸出手，背後是上百隻胳膊。
    他們都長著一模一樣的羊頭，裏麵有些員工王秦茜甚至認識，那就是她之前的同事和領導，他們像過去一樣想要把她拖進深淵。
    但這次沒有發生，所有嚐試拉著她的人都被祝寧一槍解決，沒有人接近她。
    她跑到最後頭發披散了，黑框眼鏡不知道掉在哪兒了。她滿身都是鮮血，有一些是羊頭人抓出來的，大部分的鮮血都不是她的。
    她們穿越了羊頭人，穿越了那條慈善走廊，王秦茜最討厭的地方就是這兒，她很討厭自己像是個展覽品一樣被陳列。
    照片上的領導正在微笑，他們的麵色已經扭曲。
    但這次她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因為她清晰地知道照片裏的人不是她。
    汙染區域在一寸寸下壓，背後的羊頭人很快就要追上來。
    公司內部震蕩，天花板上伸出無數張人臉，人臉像是要衝破塑料薄膜，馬上就要掉下來，汙染區域要開始獵殺模式。
    留給她們的時間不多。
    王秦茜氣喘籲籲，把輪椅停到走廊的盡頭，門上寫著：優秀員工專用通道。
    她們到達目的地了。
    按照邏輯來推斷，裏麵站著幾位重要領導，還有原材料加工間。
    王秦茜打開門，然後突然一愣，她記得公司原本的構造是什麽，原本這裏隻是個龐大的流水線車間。
    經過異化後，也就是祝寧上次看到的應該是一個巨大的齒輪，裏麵碾壓的都是血肉。
    這次裏麵再次發生變化，大門後巨大的齒輪已經生鏽，正中央是一個血紅色的池子，裏麵漂浮著人的頭顱，還有幾個獵魔人的防護服。
    這是一汪屍體。
    水池在咕嘟嘟冒著血泡，像是腐蝕的硫酸。
    【精神值下降5】
    剛一開門，祝寧就聽到自己精神值掉落的聲音，她甚至開始牙齒打顫，她記得自己上次接觸所謂的新能源是什麽反應，麻痹感剛剛才褪去。
    這次是升級版本的，這次弄不好就要化成血水了。
    祝寧沒有退路可走，如果王秦茜真的被什麽未知的東西困住，被一塊巨石綁住了腳踝。
    那祝寧就必須要解開她的束縛。
    祝寧是這個汙染區域裏的女瘋子，她要解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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