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醫此時心裏也犯嘀咕著。
    就算他隻是一個醫術不精的赤腳大夫，也能看出山腳村那周姓知青的身體簡直好的不得了！
    不誇張地說，壯得像頭牛，是他行醫二十多年見到的最好的身體，沒有之一！
    但就是因為對方的身體素質太好了，所以村醫心裏才不得勁。
    這是看不起誰啊，裝也不裝得像樣點……
    他之所以沒照實說，也是因為看出了此時大隊幹部的為難。
    今天這件事，就是一樁糊塗官司。
    小村子打架，隻要不鬧出人命來，都是小事情。
    該說不說，此時就算是置身事外的村醫心裏也對牛頭村的人起了不滿。
    怎麽三天兩頭的，淨是你們村子鬧出事情來啊！
    而擔架上的李大白則再也躺不住了，自己那一鏟子下去，把張春暖那個小賤人拍死了不要緊，但要真弄死一個知青，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於是他忍著身上的疼痛，憑借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毅力，強撐著坐起，焦急地問：“那個知青怎麽了？！”
    村醫麵對著他，臉上毫無表情，隻是搖頭。
    不可說，不能說，也不好說。
    反正我就搖頭，你們自己意會吧！
    李大白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兩眼一翻，直接倒地。
    牛頭村人見狀連忙跑了過去，山腳村這邊也開始哭嚎起來，一時間，整個大隊部亂作一團。
    聶連長深吸一口氣，大吼道：“都給我停下！”
    眾人被他吼得愣在原地，維持著剛才的動作。
    趁著靜下來的空檔，聶連長趕緊指揮起來。
    你們村的知青，自己送去醫院好好查查，究竟是被打壞的，還是本來身體就不好。
    還有你們村的生產隊長，他一真暈，其他躺著的都能動彈了是吧？走走走，別在這兒礙老子的眼！
    在聶連長的“武力”驅逐下，隻是不到十分鍾，大隊部裏就隻剩下包括村醫在內的四個人了。
    村支書擦了擦額頭上的浮汗，麵對鄉下社員，還是得學學老聶的做法。
    把人都攆走了，村主任才終於放鬆下來，一邊拿起暖水壺往冷掉的中飯裏倒熱水，一邊問向村醫：
    “你剛才隻搖頭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村醫唉了一聲，沒有說話。
    村主任連忙放下暖水壺，緊接著問：“難道那個周知青真的被打壞了？”
    村醫擺擺手，答道：“沒有，他啊，好得很！”
    說著，他把自己的檢查結果說了出來，聽得三個大隊幹部不禁咋舌。
    ……
    再說山腳村那邊，周立學一改剛才在大隊部裏低落自責的神色，組織起人繼續開始勞作。
    而周浩然則被用牛車送往縣醫院，同行的除了張春暖和談正平之外，還有去替換桂花嬸子的楊桃花。
    其實按照周浩然的身體情況，並不需要去醫院的，隻不過演戲得演全套。
    牛車剛過前往牛頭村的岔路，張春暖就聽到身後傳來牛車前進的聲音。
    她扭頭一看，就看到坐在牛車上，正在抹眼淚的黃秀芹。
    再往下看，李大白躺在牛車裏，臉色灰敗，一副沒幾天好活的樣子。
    張春暖的目光在李大白臉上停留了十幾秒，直到感覺到黃秀芹仇恨地看著自己的目光時，才收回目光。
    她舔了舔嘴唇，心中不無惡意地想，要是李大白死了就好了！
    這個想法一冒頭，就跟瘋長的爬山虎似的，窸窸窣窣爬滿整個心田。
    來到縣醫院，張春暖將周浩然托給談正平和周明達看顧，自己則跟著楊桃花去了王冬雪的房間。
    雖然沒有明說，但就看周浩然在她房裏時猴急的色胚樣子，哪裏像是受傷的人。
    張春暖走時的一臉輕鬆，在進了王冬雪房裏不久後，便轉為了嚴肅。
    王冬雪所在病房在她回去山腳村的時間裏並沒有住進其他人，隻是隔壁病床的一家子鬧得更厲害了。
    張春暖一進病房，那叫一個烏煙瘴氣！
    她剛想動手，卻見麵色蒼白，消瘦得下巴尖得能戳死人的王冬雪看到她時眼前一亮，“春暖姐，你終於來了！”
    張春暖走了過去，很快就知道為何王冬雪看見自己如此高興的原因——
    她要留下腹中的胎兒。
    本來周、王兩家在這件事情上意見不合。
    周家想要留下孩子，為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的周華成留下一條血脈，而王家心疼外嫁的女兒，不忍心讓王冬雪為了一個不知性別的孩子拖垮身體。
    但是，在雙方的商談過程中，周家漸漸被王家說服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桂花嬸子心軟了。
    本來雙方好不容易達成一致，正準備去找褚醫生說明情況，看看什麽時候方便動手術拿掉孩子的時候，王冬雪也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她竟然想要留下孩子！
    王家人知道了她的決定，心裏那叫一個氣啊！
    見她怎麽勸都勸不聽，氣得直接回了大良公社，隻留下王三夫妻倆留在醫院照看。
    而周家人知道了王冬雪的想法，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勸解。
    桂花嬸子想到小兒子，又想到留在家裏，父母都不在身邊的小孫女囡囡，便也倒響了周家，勸說王冬雪拿掉孩子。
    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勸自己不要留下孩子，王冬雪卻仍堅持己見，絕不鬆口。
    但獨自一人對抗親人，她心裏的不安與惶恐無人可說，隻能積在心底。
    外在的表現，就是吃不下，睡不著，人憔悴。
    現在好不容易見到當做親姐姐的張春暖，她就像有了依靠一般。
    然而聽了王冬雪的話後，張春暖罕見地用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說道：
    “冬雪，你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今天你決定要留下這個孩子，以後因為你的決定造成的後果，你已經準備好接受了嗎？”
    王冬雪沉默良久，臉色如同調色盤般變來變去，直到最後，她才堅定說道：
    “是，我要留下我的孩子，以後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