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鬼殊途(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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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副本結束還剩不到一天時間,  容越溪組隊進來的,在隊友失去意識的情況下可代為決定去留。
    他道了聲“否”,再度和身穿鮮紅嫁衣的女鬼纏鬥在一起。
    小翠把斷裂的手臂接了回去,  若非躲得快,  方才被扭斷的應該是腦袋。她早就死了,也感知不到疼痛,  但身體還是在那股森然殺意下戰栗不已。
    遊戲明確規定:如有玩家成功解鎖全部劇情,或連續十次達成副本全滅成就,  該副本主理人將獲得一次進入不夜城的權利。
    小翠厭倦了這份工作,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退休養老,如今希望近在眼前,  不甘心就此放棄,餘光瞥見一旁的謝瀾,情急之下嘶聲喊道,“我有辦法救他——!”
    從前都是鬼怪追著玩家跑,到他這全反了過來。小翠憋屈至極,又不得不做出讓步。
    容越溪誕生於遊戲,他可以偽裝成玩家進入不同副本,也可以在謝瀾猜出邏輯鏈的前提下提供幫助,  但不能無緣無故對副本boss下殺手,  這無異於公然打它的臉。
    寵愛的孩子叛逆,  當媽的隻能略施懲戒,容越溪不顧規則強行出手,  被反噬後吐出一口血來,攻勢微滯。
    小翠是巫的後代,又有副本加持,說不定真的能治……
    容越溪猶豫的空檔,  一道火紅身影飛速退遠,站在相對安全的距離繼續與他搭話,“讓我試試。”
    等待的時間無比漫長,兩廂對峙,容越溪擦淨唇邊血漬,俯身將輪椅上的人抱了起來。
    小翠鬆了口氣,遙遙綴在後麵。
    容越溪本想收回輪椅,轉身時卻見李宇恒十分上道地把它扛在了肩上,察覺他的視線露出一個樸實無華的憨厚笑容。
    有了幻境對比才發現,這個已改名為黑水寨的地方無比蕭條,分明早已荒廢多時。也不知他們不在的幾天裏發生了什麽,每隔幾步便能看到大片滲進泥土中的暗沉血跡,以及七零八落的人類內髒和肢體。
    容越溪不動聲色地繞開,不斷琢磨著李宇恒的去留問題。他不是藏著掖著的性格,深知相處越久、露出破綻越多的道理。對方一定是猜出了什麽,所以入幻境前見到他的第一反應才是心虛。
    他想了想,還是暫時選擇試探,“你就一點都不奇怪?”
    無論是憑空出現的輪椅,還是副本boss忌憚的神色,包括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紅,單拎出任何一個,背後的含義都引人深思。
    李宇恒神經說粗也粗,說細也細,細到能發現猰貐叫聲的不同,粗到誤以為此時的大佬在考驗自己偵查推理能力,拍胸脯保證,“等會兒我在寨子裏逛一圈,探探情況。”
    容越溪一時竟猜不透他是精是傻,頓了頓道,“……剛剛的事一個字都不許告訴謝瀾。”
    主動透露和被告密是兩碼事。
    李宇恒點頭應下,依舊沒多想,“放心吧容哥。”
    不就是怕喜歡的人擔心嘛,他懂,小說裏都是這麽寫的。
    容越溪:“……”
    你懂個屁……算了。
    李宇恒連打幾下噴嚏,對頭頂聚了又散的死亡陰雲毫不知情,把輪椅推進房間便趁天還沒黑出門打探消息去了。
    巫醫治病類似於傳統中醫,也講究望聞問切。容越溪不懂這些,隨著時間流逝愈發焦躁,在旁邊轉來轉去,冷不丁出聲催促,“到底有沒有辦法?”
    小翠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生怕對方一言不合把自己頭給擰下來,反複斟酌才緩緩開口,乍一看臉上的表情和李宇恒有六成相像,“大佬還記得小還丹的藥方嗎?”
    容越溪一張臉天寒地凍,看著她的眼神仿佛在掂量從哪好下手,“不知道,是你說的有辦法。”
    見他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小翠連珠炮似的把知道的東西全部說了出來,“依、依經驗看,昏睡不醒很可能是用外物強行激發身體潛能而造成的虧空,補上就好了。”
    說白了,副本boss也是替遊戲打工的,沒有對老板親自研發的藥劑指手畫腳的權利,小翠能找到方法補救已屬不易。
    但容越溪越過她,抬手摘下夾在謝瀾發間的一片枯黃草葉,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神色,冷冷吐出兩個字,“開藥。”
    他應當恨這個人的。
    容越溪曾發誓要讓謝瀾也品嚐背叛與拋棄的滋味,最後在絕望中咬破他的血管。但真正看到對方閉目躺在床上,一想到那雙漂亮的眼睛可能永遠無法睜開,不能看著他笑,哪怕隻是一個荒謬可笑念頭,也足以令人恐慌。
    容越溪怔怔望著他,透過他的臉,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他尋著血液香甜的味道而來,在某個副本裏見到了靜靜睡著的青年。他剛挨著床邊坐下,對方便警覺地睜開眼睛,攥住了他蠢蠢欲動的手腕,音色清冷,如珠落玉盤,“你是誰,怎麽進來的?”
    那時的容越溪不屑偽裝,堂而皇之地表露身份,拿指尖勾出謝瀾口袋裏那些對他不起作用的黃符,貼在趁夜潛入偷襲的小鬼身上,在青年驚詫的神色裏湊到耳邊輕聲問,“知不知道你為什麽招那群東西喜歡?”
    “他們都想喝你的血,把你吃進腹中……”
    他瞥了眼旁邊的輪椅,月光下瞳孔紅得妖異,笑容滿是誌在必得,“但我可以保護你。”
    容越溪喜歡美的東西,男人生得這樣好,眉眼像被工筆細細描摹而成,比水墨畫更令人賞心悅目,他願意暫時將他當儲備糧養一段時間,留到最後吃。
    謝瀾膝蓋以下沒有知覺,在能力莫測的怪物麵前沒有任何逃跑的餘地,既然他的血能喂飽那群小鬼,自然也能滋養眼前這隻大的。
    他避開鬼怪有些越界的動作,清醒又理智地問,“條件?”
    容越溪莫名不願將內心的真實想法告訴他,拿出一條項鏈遞了過去,“在上麵滴一滴血。”
    謝瀾依言照做,鬼怪親了親他還在滲血的指尖,喉嚨裏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喟歎。
    兩人結了靈契,隻要謝瀾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他就能聽到並趕過來。但容越溪越來越喜歡待在他身邊,頻繁偽裝成人類跟他一起下副本。
    鬼怪天生慕強,謝瀾冷靜分析掌控全局的樣子令人心折,因為逃不開而隻能被調戲時耳根浮現的薄紅像極了心動的信號,強烈的對比與反差讓他沉寂已久的心髒緩慢跳動了一下,利用裏逐漸摻了點別的東西。
    容越溪開始討厭獨處,無法忍受其他鬼怪覬覦的眼神,占有欲一日強過一日,然後他聽說了許願的事。
    在那個以草原為背景的副本裏,他愜意地枕在謝瀾腿上,望著夜幕之上閃耀的星辰,忽然想知道現實世界究竟是什麽樣的,明明不夜城裏什麽都有,無數玩家卻做夢都想回到他們來的地方。
    容越溪牽住謝瀾的手,語氣帶著想當然的天真,“外麵的世界真的有那麽好嗎,你不能留下嗎?”
    外麵自然是好的。那裏有著完備的秩序和律法,不必時刻提心吊膽,也沒有隨處可見的爭鬥與背叛,隻要肯努力,再渺小的人也能靠雙手打造出一片天地,而不是死在副本中,成為怪物的養料。
    容越溪猜不透他的心思,自顧自決定對方去哪裏,他就跟去哪裏,卻忘了問謝瀾願不願意。
    許願屋是一幢鋪滿糖果色的小房子,容越溪想過借靈契跟進去,卻一次次被擋在外麵。於是他乖乖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等謝瀾接他回家。
    沒有達成通關成就的玩家看不見許願屋,四周人來人往,容越溪腿都坐麻了,眨了無數次眼睛,幻想著下次睜開時會出現在謝瀾家裏,但直到樓層消失,也沒等來想見的人。
    那個給他起名字,幫他上藥,笑著說恢複得快不代表感覺不到疼的人最終還是拋下了他。
    當容越溪意識到謝瀾從始至終都沒信任過他時,不夜城第一次進入永夜,以他為中心,天幕之上形成了一個巨大氣旋,隱隱醞釀著風暴,再亮的燈光也無法穿透那層灰色的雲。
    人人自危,無論玩家還是附近開店的鬼怪,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空出一塊真空帶。刺骨的陰風裏,一道窈窕的身影自遠而近,妙月猶豫片刻,大著膽子拍了拍他的肩,由於高度緊張而不小心破了音,“要死啦你,人走了就把他抓回來,幹坐在這兒生氣有什麽用啊!”
    容越溪像一台老化的機器,緩慢將手放於心口,隻覺得那裏空空蕩蕩,一顆好不容易鮮活起來的心隨著謝瀾離開再次陷入沉寂。
    他動了動唇,嚐到滿嘴苦澀。
    後來他終於找到漏洞,脫離遊戲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過大的消耗使容越溪脫力坐在一條長椅上,克製又隱忍的將溢至唇邊的低吟咽回肚裏,獨自平複著穿過壁壘時,五髒六腑因過度擠壓而產生的疼痛。
    直到一名蓄著白胡的老頭走到他麵前,“可憐的孩子,有沒有興趣來我這裏做事,不會虧待你的。”
    “不用了”,無數次生死邊緣遊走的本能促使他避開了那雙布滿皺紋的手,卻被一枚符紙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現實世界鬼氣奇缺,容越溪恢複緩慢,手軟腳軟,使不出半點力氣。
    老頭趁機抓住了他,那雙蒼老的手猶如鐵鑄,緊緊扣在脆弱的脖頸上。
    老頭將他帶回去,關在一間特製的地下室裏,四麵牆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腳下是一張用鮮紅染料描繪出巨大的法陣。
    為了防止容越溪再次逃跑,兩條嬰兒手腕粗的鐵鏈穿過蝴蝶骨,將他牢牢釘在了牆上。
    根據老頭不小心說漏嘴的話判斷,對方似乎正準備將他煉成可供驅使的鬼奴。
    容越溪隱忍不發,竭力汲取著陣法的力量,在老頭啟動它的那天絞斷了他的脖頸。
    ……
    “大佬,藥方寫好了,可以放我走了嗎?”
    小翠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周身氣壓極低,幾次想偷偷溜走,又怕他事後算賬,隻得委委屈屈坐在最遠的角落。
    低柔哀怨的女聲將容越溪從回憶中喚醒,開口時嗓音沙啞,“你去煎藥。”
    小翠覷了眼他陰沉不定的神色,抓起桌上的藥方閃身離開。
    室內重新安靜下來,容越溪悄無聲息上床,扯開被子蹭進謝瀾懷裏,他半支著身體,指尖拂過他淺色的唇瓣,又碰了碰耳朵,半晌後輕聲威脅道,“這次再敢拋下我,就把你……”
    就把你做成傀儡,永遠留在不夜城。
    謝瀾呼吸平緩,聽不見他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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