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雙生(19) 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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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重鸞一怔, 問他具體是哪幾個字,又作何解釋。
謝瀾一一回答,“紀念, 重生, 鸞也有同樣的意思, 也可指代鳳凰。”
紀重鸞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眼裏盛滿細碎的亮光, “謝謝,我很喜歡。”
苦難沒有磨去他純粹的本性,赤子之心, 何其可貴。
謝瀾看得心癢,莫名想摸摸他毛茸茸的發頂,最後關頭忍住了,“嗯, 喜歡就好。”
不知道為什麽,對方問他的時候, 腦海裏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三個字,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數。
謝瀾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幹咳一聲挪開視線,“對了,我有禮物送你。”
他從包裏掏出一隻縮小版白狐,“之前我見你很喜歡這種毛茸茸的玩偶, 就把它留下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可以當掛件。”
小素:???
白狐慫得很,不敢正麵剛,悄悄在心裏罵了句髒話。
紀重鸞伸手接過, 卻抓空了。狐狸啪嗒摔了下去,就地打了個滾,等反應過來準備裝死時,已經露餡了。
白狐狸:“……”
紀重鸞:“……”
曾經的軀體早在製成器靈的時候就沒了用處,被處理掉了,如今他隻是一團虛影,謝瀾以外的人都看不到,也無法觸摸實物。
紀重鸞有點失落,像做錯事的小學生,把手藏到身後,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活的?”
“在學校的時候,它幫一隻厲鬼引誘學生,現在自願跟著我贖罪”,謝瀾大致解釋了幾句,忽然捏住白狐後頸,把它拎起來放在桌子上。
然後牽引著紀重鸞的手放在狐狸腦袋上摸了兩下。
本來隻是猜測,沒想到真的成功了。
狐狸毛柔軟絲滑,分開時,紀重鸞心裏想的卻是腕上殘留的溫熱觸感。
白狐一動不動趴在桌上,眼珠滴溜溜的轉,自覺觸摸到八卦的邊緣。臭道士旁邊的家夥顯然不是人,但跟江家少爺長得一模一樣,這裏麵有故事啊!
它能猜到的,紀重鸞自然也可以,興奮褪去,隻餘忐忑,“你……都知道了?”
謝瀾點頭,“很抱歉,沒能早一點發現這件事。”
紀重鸞知道他是道士,本以為會被追問原因,又或者把他當成怪物,沒想到等來一句道歉,
“沒關係呀,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謝謝你。”
似是想到什麽,他皺起眉毛,“我走了……會對你造成什麽影響嗎?”
謝瀾輕輕笑了一下,看起來溫和又可靠,“不會。”
更令紀重鸞意外的還在後麵,謝瀾收斂神色,很認真的問,“想要身體嗎?”
沒有身體,紀重鸞必須犧牲一部分自由,按時回絳珠溫養,吃不了人類的食物,觸碰不到喜歡的東西,比‘護身符’時期好上很多,但仍會缺少許多樂趣。
“身體?”紀重鸞嗓音幹澀,“我不知道它在哪裏。”
而且和江白岐同步長大的是他的靈體,不是那具血肉。換言之,就算找到,它很可能還像嬰兒一樣大,他們已經不匹配了。
謝瀾失笑,“不,我可以幫你重鑄一具。”
這也是他向況會長要求,出任務前先回趟家的根本原因。有些事他不清楚,但爺爺一定有辦法。
紀重鸞眼睛微微睜大,驚喜太大,以至於鼻子有些發酸,“真的?”
謝瀾抬手,揉了揉他的發絲,“真的,所以要不要去買幾件新衣服?”
江白岐有多講究他是知道的,幾乎每件衣服都是名家定製,卻從未想過給一母同胞的弟弟燒兩件。
紀重鸞今晚被放出來的時候,還穿著江白岐在藝術樓穿過的衣服。
因為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的,最貼近當下季節的服飾。
“要!”
這是紀重鸞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逛街,看什麽都覺得新奇。晚風,開始抽芽的草木,匆匆擦肩而過的行人,還有璀璨的、宛如長龍的路燈。
謝瀾停留的小鎮雖不如京城繁華,賣衣服的商場還是有的。
紀重鸞看得眼花繚亂,他摸不到實物,謝瀾便幫他拿起來比對一番。
於是在這個夜晚,靈異吧悄無聲息多出這樣一則帖子:【求助!我是不是撞見不幹淨東西了!!!】
【1l:如題,樓主是某商場櫃員,今晚遇見一個特別奇怪的客人!】
【3l:占樓,前排兜售護身符桃木劍和鍋蓋,先到先得!】
【7l:樓主展開講講?】
【30l:剛剛結賬去了。忘了說,客人是個帥哥,兩條腿又直又長,很年輕,近距離看簡直美顏暴擊,很像山裏的精怪……】
【45:……散了散了,等半天一句重點沒有,騙子麻煩出門左拐,不送!】
【60l:對不起對不起,樓主就是有點激動,是這樣的,帥哥進店裏挑男士上衣,拿起一件就往旁邊比量,就好像那裏有個看不見的人似的,特別瘮得慌】
【62l:嘶——馬上清明了,沒必要開這種玩笑吧?】
【63l:樓主太緊張看錯了吧,說不定人家隻是找角度檢查衣服上有沒有瑕疵呢】
【65l:不會吧……樓主仔細觀察過了,帥哥‘檢查’過衣服,都會向某個特定方向偏頭,低聲念叨著什麽,就是一種聊天時才有的動作!】
【70l:額,好好一帥哥,怎麽一副不大聰明的樣子?】
【71l:說不定是幫別人挑衣服呢,樓主看看他戴沒帶藍牙耳機,別自己嚇自己】
【87l:哈哈哈哈我說你們怎麽回事啊,抬頭看看本吧的名字,一個個鐵唯物主義,還混到了18級,笑死】
【100l:帥哥走了,我不記得有沒有戴,不過還是謝謝大家,我已經不害怕了[笑哭]】
第一個帶節奏的自然是謝瀾,他付錢的時候看到櫃員沒來得及關閉的手機界麵,意識到問題後隨手點了進去。
為了避免類似情況再度發生,進下一家店的時候,謝瀾帶著紀重鸞進了試衣間,從源頭杜絕四周打量的視線。
回去的路上,紀重鸞學著其他男男女女的樣子,牽住了他的手。
先是指尖,進而得寸進尺地把五根手指全部擠了進去,緊緊扣在一起,小學生一樣幼稚地晃了晃。
謝瀾一頓,和空氣牽手實在太過奇怪,他明明有一萬種方式把手抽出來,最終卻連他的一起插進了口袋,
“為什麽要牽手?”
紀重鸞指著不遠處一對情侶,答非所問,“他們看起來關係很好。”
隻有關係好的人才會這麽做,比如他和謝瀾。如果換成江白岐,他想他是拒絕的。
而且謝瀾陽氣旺,有種很舒服很熟悉的味道,若非擔心冒犯,他恨不能貼上去……
咳咳,紀重鸞拍飛突如其來的想法,專心走路,一雙眼睛總忍不住往小情侶那邊看。
關係親密的人,除了手拉手,還會做什麽呢?
謝瀾將買來的衣服疊好,收進行李箱,一看手機,已經到睡覺時間了。
紀重鸞該回到絳珠裏,但他怕黑。
在一無所覺的時候,和紀重鸞‘同塌而眠’的夜晚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謝瀾記得對方詢問可不可以留一盞燈的樣子,至今想起來仍覺得不舒服,連帶準備好的話也說不出口。
紀重鸞不這麽覺得。
今時不同往日,他在絳珠裏也能感知外界,可以跟謝瀾說話,他是暫住而非囚禁,和血玉有著本質區別。
他甚至主動伸手摸了摸謝瀾掛在頸上的珠子,“謝瀾,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呀?”
為什麽呢?謝瀾一怔。
既然擁有普通人所沒有的力量,遇不平事,自要拔刀相助。
拋開這一層呢?或許是同情,是出於正義,又或許藏著其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東西。
淩泉村新鋪了路,早晚各有兩趟專線大巴車,雖說還是麻煩,但總歸比年前好了許多。
院門虛掩著,時不時傳出說話聲。謝瀾一進去,立刻受到所有人的熱烈歡迎。
“瀾瀾有出息了!村裏新修了路,就是腿腳不好的人出去都方便許多哩!”
“在學校學習累不累,掙錢的事等以後再說,還是身體要緊呐!”
“嬸子家新割的豬肉,正好孩子回來了,中午做了補補,人看著都瘦了……”
無論經曆多少次,謝瀾都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場麵,有心拒絕,架不住懷裏的東西越來越多,塞不下的幹脆放地上。
等把幾位鄉親送出門,才緩緩鬆了口氣。剛才不覺得,一靜下來身上已然出了層薄汗。
紀重鸞則趴在門邊,眼神在眾人間打轉,唇邊帶著傻裏傻氣的笑。
見謝瀾看他,張口就是一句:“瀾瀾!”
“……”
謝瀾眼皮一跳,朝他招手,“快進來。”
紀重鸞見他兩隻手都提著東西,伸手要扶老頭,半路想起自己碰不到人,又默默收了回去,小聲說,“爺爺好。”
就算老人家看不到他,來了也是要打招呼的。
“哎。好孩子,又見麵了,這段時間吃了不少苦吧,來了爺爺家不用客氣,想吃什麽讓瀾瀾給你做。”老頭分明看不見,紀重鸞卻有種被注視的感覺。
他低了低頭,蒼老卻不失溫暖的手準確無誤落在發頂,做出撫摸的動作。
仿佛長輩安慰自家受委屈的孩子。
“好……”
紀重鸞抿唇,本能看向謝瀾,“爺爺也能聽見我說話啊?”
老頭揣著手,悠哉悠哉往裏走。
他總是遊刃有餘的樣子,好似能猜到謝瀾後續的打算,從床下拖出一口上鎖的箱子,裏麵東西很少,幾本泛黃的舊書,還有一隻栩栩如生的人偶,臉部是空白的。
老頭把書遞給謝瀾,笑眯眯道,“老頭子年紀大了,做不來精細活,你先看看,哪裏不懂再來問。”
移神換形之法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秘法,謝瀾內心驚駭,快速瀏覽過後,逐字逐句地從頭看起。
對已獨立存在的靈體來說,人的軀體不過是其中一種承載方式,換作其他特殊載體也同樣適用。
靈氣充盈的時代,修為高深者上天入地、移山填海皆不在話下,肉身受損後重鑄更是小菜一碟,考慮到後世多生變數,才有了這本‘基礎教學課本’。
謝瀾並不擅長畫畫,好在施展此法也不需要藝術技巧,而是憑‘感覺’。
老頭不知何時布好了陣法,謝瀾盤膝坐在真心,雙目緊閉,手持玉筆,筆尖懸於人偶臉部上空。
筆未沾墨,人偶卻緩緩有了更具體的輪廓,先是眉眼,然後是鼻梁,嘴唇,兩側的耳朵。
人偶的逐漸成型的五官乍一看和江白岐有八分像,細瞧時又有不同。
若說後者是山巔雪,於高處俯視著眾人,他把自己架在製高點,神聖且不可侵犯。
那麽前者則是冬日落在雪地的一縷陽光,純粹又熱烈,叫人見之歡喜。
這便是謝瀾心目中的紀重鸞。
老頭帶著紀重鸞進了臥室,一樣樣從布兜向外掏東西,什麽米糕啦,果凍啦,大白兔奶糖啦,總之都是哄小孩子開心的玩意兒。
每拿一樣,就念叨著謝瀾小時候喜歡吃什麽。
紀重鸞先前還惦記著客廳裏的人,後來聽入迷了,無意識剝開一顆奶糖放入口中,連能摸到實物這種大事都沒注意。
假如他生在淩泉村,從小和謝瀾一塊兒長大,該有多好……
江家頂級豪門,潑天富貴,他一點都不喜歡,因為那裏冷冰冰的,沒有一絲人情味。
當汗水浸濕裏衣的時候,謝瀾堪堪停筆,執筆的手隱隱顫抖,必須竭力克製才能穩住。
‘畫形’是秘術能否成功的關鍵一環,容不得一絲馬虎。
他按書中所述運氣收筆,察覺手指僵硬的時候已經晚了,筆尖一抖,恰點在眼角的位置,留下一顆不易察覺的圓點。
與此同時,紀重鸞整個人輕飄飄的,變得格外輕盈,不受控地順著一股力道向前。
這種感覺和被血玉召回時相似,但要舒服許多,以至於他的思緒有一瞬間模糊。
重新找回意識的時候,謝瀾手中的人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鮮活靈動的青年。
精雕細琢的臉上憑空多出一枚朱紅色小痣,落於眼角,猶如點睛之筆,襯得他熠熠生輝。
謝瀾睜開眼,恰對上他交集、關切、又混雜著一點好奇的視線。
紀重鸞大大方方抱住了他,不摻雜任何欲/念,歡歡喜喜喊他的名字,“謝瀾!”
“嗯。”
他喊,謝瀾便應,騰出一隻手溫柔地撫摸過他的脊背。
一連重複數聲,紀重鸞又有了新的動作。
他拭去謝瀾額頭滲出的汗珠,關心道,“謝瀾,你出了好多汗。”
大抵是因為偶人材質的關係,他身體的溫度比常人要低,冰冰涼涼的指尖抵在皮膚上,還挺舒服。
謝瀾生出點異樣的感覺,又說不出哪裏奇怪,思考不出結果,很輕易的放棄了,改為詢問更實際的問題,
“午飯想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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