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被摘星接下落地之後，沒有像上次一樣暴怒，而是先行查看自身情況。他簡單解釋了一句，便單獨盤坐在藏書樓前，入定內觀。
    小天地內最高峰上，林月意識所化的身形一身白袍，站定俯瞰山下。
    “修為沒了，心丹還在，身上的道意沒了，小天地的道意還在……”他吐出一口濁氣，麵色平靜。
    “張至誠為了成為道意，布局多年……此前他所說的‘更強大的敵人’，不是妖國的大妖，而是其他天下……”
    他被抽離了靈氣道意之後不久，北淵大海的天幕被撕開，由於有心丹小天地的經驗，他看出了點門道，那撕開的天幕之後，分明有著不同天地的氣息。
    “修為沒了可以重新開始，正好九境的修行需從煉體開始。”
    ……
    扶月山山頂，之前為了坐而論道，又不破壞摘星的菜園，便單獨平整出一塊地麵，在靠南一側。
    此時眾人都圍了上來。
    “發生了什麽？你的修為？！”顧清姈走近一把將其扶住，臉色擔憂。
    林月深呼吸了一口，平複好心情，緩緩解釋道：“有修為很高的人成了九洲的道意，我被抽離了修為、身懷的道意……”說到此處他閉眼感受了一番，隨即睜眼，“還有扶月山沉積了陽勢的靈氣……”
    他平靜地看向了趙小樹，眾人跟著投去疑惑的目光。
    趙小樹像是變了一個人，此時臉上不再木訥，展現出一個十四五歲少年該有的麵貌，眼神靈動，姿態舒展。他看上去有些氣憤，麵對眾人的目光，他不閃不避，出語驚人。
    “老張竟然瞞著我！我不知道此事。”他看著林月，又露出一張苦臉，“你別怪在我頭上，他合道了，我才脫離了他的掌控。”
    兩句話眾人一句都沒聽懂，倒是林月臉色古怪，“你是趙小樹，還是張至誠？”
    趙小樹略作沉吟，“都是。”
    “解釋解釋。”林月皺眉說道。
    趙小樹瞥了一眼其他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我是張至誠……少年時的張至誠，但現在叫趙小樹。”
    眾人詫異，有幾位不自覺退後了一步，好家夥，相處這麽多天的木訥少年是和家掌教！
    其中初一眼觀鼻，鼻觀心，期待趙小樹不要在意自己之前的調侃與打趣。
    展心與嚴玉相視一眼，似乎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點落寞。本以為也是個不善言辭的“同道之人”，未曾想你還竟然是和家掌教……
    趙小樹沒有去管其他的人作態，隻是盯著林月，“你別把我和老張看成是一個人，我是我，他是他，他才是和家掌教，呃……現在不是了，合道之後變成了道意……唉！說不清楚，總之我現在是趙小樹，而且對他的做法也不認同。”
    林月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沒有開口。
    “你別這樣看著我，跟看見娘們似的……”趙小樹起了雞皮疙瘩，還打了個冷顫。
    林月吐出一口濁氣，終於開了口，“我明白了。”隨即低頭思量片刻，為眾人解釋起前後發生了什麽事情。
    “諸位不用對趙小樹有何別的看法，他現在是單獨的一個人，還是一個完整的人，我說得沒錯吧？”他再次看向趙小樹。
    趙小樹有些詫異，緩緩點了點頭。
    林月繼續說道：“之前的異象以及裂開的天幕，皆是因為張至誠合道所致，我是他合道中的一環……應該說我體內的道意，是其中的一環。現在他合道成功，成了九洲天地的道意，修為在虛境以上了，至於到底是哪個境界，我不知道……還有他是否保留了自我意識，也未可知。”
    說到此處，他偏頭看了眼北淵大海的天空，“那裂縫之後，是另一座天下，或許是敵人……強大的敵人，因為那座天下是完整的，想來武學路徑也是完整的。”
    說完之後，眾人沉默著，消化他所說的信息。隻有顧清姈和如雪依舊看著他。
    “先生呢？”問話的是如雪，她更關心自家先生的事。
    林月微微一笑，“我沒事兒，隻是修為沒了，正好從煉體重頭開始。”
    此時，忽然一道身影落下，就連結境的摘星都沒有發現一點預兆。
    眾人看去，紛紛行禮，“見過張掌教。”
    來人正是已經合道的張至誠。
    趙小樹沒有行禮，隻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隨口說了一句：“喲，還保留了自我意識，不錯。”
    林月也沒有行禮，他平靜地注視著張至誠，沒有說話。
    依舊是一身黑袍的張至誠，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氣質與之前有很大的不同，變得更為淡然。他朝眾人微微點了點頭，然後麵向林月說道：“林道友，單獨一敘。”
    林月想了想，點頭同意了，“我現在沒法禦劍，你帶我去吧。”
    張至誠點頭，不見他有任何動作，眨眼間，兩人就出現在高空，可以清晰地看見北淵大海裂開的天幕。
    清風習習，流雲舒緩。兩人都是看向裂縫。
    張至誠緩緩開口，“先說聲抱歉，本以為你會身死道消，沒想到你活了下來，我很高興。”
    “然後呢？”林月隨口問道。
    “你的那座小天地，很好……現在的九洲，或者說我，還是不完整，接下來麵對的是對麵那座天下，我能探查到有境界很高的存在，與現在的我差不了多少。”
    林月瞥了他一眼，“你現在是什麽境界。”
    張至誠沉吟片刻，“虛境之上，或是化境，我不清楚。”
    林月愣了一下，“虛境之上還有三境，結境、化境、道境……”
    “你如何得知……”張至誠剛問出口，就明白了，“是那座小天地告訴你的吧，九洲不完整，沒有給到我這些信息。”
    “你找我何事？不會就是來道歉的吧？”
    張至誠的臉上沒了笑意，他麵向林月斂容說道：“對麵那座天下的人，很有可能殺過來，我能擋住他們，不過最多二十年，那之後，我便不是我了，會徹底變成真正的道意……”
    這個說法林月能理解，他皺起了眉頭，“所以想我在二十年之內成長起來？”
    張至誠沒有直接回答，“你和趙小樹……哦，還有你的大弟子，是九洲最為完整的人，有機會達到更高處。”
    林月點了點頭，“趙小樹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之前算是我的分身，由一具精怪肉身，在天劍洲塑造而成。”
    “天劍洲？有何說法？”
    張至誠不作保留，“天劍洲也有少量紅陰，來源不可知，或許也是另外一座天下。”
    “原來如此……”林月有些嘲諷地笑了笑，“你這藏得夠深啊。”
    張至誠扯了扯臉皮，勉強一笑，“沒有辦法的事，告知九洲的人，隻會引起慌亂，沒有任何用處。”他話鋒一轉，“接下來的時間，務必加快修行。”
    “我也想啊，現在得從頭開始……”
    張至誠瞄了他一眼，“你現在依舊有著入境的戰力，隻是沒辦法調用靈氣而已……”
    林月撇了撇嘴，“我怎麽感覺在你麵前沒有秘密了，什麽你都看得到。”
    “你擁有一座小天地，應該也是一樣的，我在你麵前也沒有多少秘密。”
    “我再次修行的事，很複雜……”林月突然斂容說道：“我和他們兩個不一樣，修行多了關隘。”
    張至誠疑惑問道：“怎麽說？”
    “我探查身體時，不像之前那麽通暢了，似多了什麽東西，擋在身體各處……在任何人身上都沒有見過……”
    “我看不出。”張至誠從頭到尾又探查了他一遍，皺起了眉頭。
    林月微微一笑，“或許這才是真正完整的人，如雪和趙小樹還是差了點什麽，你是殘缺的，自然看不出。”
    “但願吧。”張至誠歎了一口氣。
    ……
    扶月山山頂，林月突然出現，眾人紛紛看了過來。
    他主動開口，“諸位，加緊修行吧，有比妖國大妖更強的敵人了……武學路徑的梳理，我會把所知的都寫下來，如雪你來帶頭……”他稍作停頓，繼續說道：“我要重頭開始煉體，或許幫不上什麽忙……”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摘星打斷，“海上出現了一個人！”
    客卿們都閃身到了臨海一麵，留下如雪、顧清姈跟著林月慢慢走過去。
    北淵大海的極遠處，一位白袍男子臨空而立。
    “有動作！”摘星再次開口。這裏就他能看得到。
    他話音剛落，就見那男子隨手一揮。
    天幕的裂縫消失，完全敞開來，兩座天下連通了。
    他動作不停，輕輕一掌往下拍去，頓時海麵破開數百裏寬，萬裏長的通道，露出從未見過陽光的海底。
    他抬起手掌再輕輕翻轉落下，遮天蔽日的山石從其背後飛來，然後落入北淵大海，硬生生填滿了這條通道，其上還有山川起伏。
    這是何等偉力！從從容容，搬山倒海。
    摘星看得肝膽俱裂，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
    其餘眾人雖然沒有看清那人做了些什麽，但也是見到了變成平地的海麵，一時間都沒有能說出話來。
    林月皺起了眉頭，這就來了麽？是敵是友？
    隻是他忽然睜大了眼睛，使勁呼吸了一口。“這是更為純粹、完整的靈氣！”他心中驚訝道。
    那男子落在剛剛鋪成的地麵上，走了幾步，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目光看向九洲，負手跨步而來。
    ……
    天劍洲，那座數百丈高，似柄長劍一般的山峰忽然搖晃起來，動靜極大，驚走鳥獸。
    山峰開始上升，直至露出全貌，還真是一柄巨大的長劍！
    一瞬間，巨劍消失，再出現時已在北淵大海，劍尖朝向走來的男子。
    那年輕男子眉毛一挑，隨意地舉起雙手，笑著開口，“喲，沒想到這下三洲還有如此修為的人……那麽大一把劍，多嚇人，我隻是個鋪路的，別針對我。”
    張至誠沒有現出身形，他怕對方會看出自己的跟腳。
    遠在扶月山山頂的林月忽然收到傳音：“你去和他講，怎麽講看你發揮……”
    林月麵露苦色，你這是推我進火坑啊，你怎麽不去和他講……
    張至誠似猜到了他的心思，再次傳音：“我需要把全部心思放在劍上，放心吧，我能保你，他修為沒我高，但我不能露麵，怕對方有什麽其他手段。”
    也不待林月答應，直接把他移到那男子麵前，兩人相隔數丈站定。
    反應過來的林月先是扭頭看了看扶月山方向，又打量了四周，最後才看向男子，尷尬地笑了笑，微微鞠躬作揖，“有禮了……這搬山倒海的，挺厲害……”
    年輕男子有些意外，詫異問道：“普通人？還是武夫？”
    “普通人，普通人……”林月回答道。
    男子有些不信，微微皺眉，“你來作甚？”
    林月臉上笑意不見，語氣卻加重了些，“你都打到家門了，你說我來作甚？”
    “哦？”男子一扯著嘴角，“意思是你要來趕我走？”
    林月又露出笑容，連忙擺手說道：“沒有沒有，就是問問你來做些什麽？”
    男子低頭沉吟片刻，隨即抬頭笑著看向他，“我沒什麽事兒，我就是個鋪路的。”他伸出大拇指朝後指了指，“後麵的，應該是要搶地盤。”
    林月心思急轉，表麵裝作不在意，歪著身子往後看了看，試探問道：“後麵的修為高不高？”
    “嗯……”男子想了想，“還拿得出手，比我差不了多少。”
    “那挺高的……”林月隨口回道。他心裏卻是叫苦連連，狗日的張至誠，聽見沒有？他們還有許多他這種修為的！
    他忽然向前走了幾步，那男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能不能打個商量？哦……還不知道前輩姓名。”他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在下林月。”
    男子隨口回複：“吳憂。”
    “好名字……”林月提出了方才所說的商量，“前輩，搶地盤多傷和氣，不如算了吧。”
    年輕男子瞥了一眼懸停在高空的巨劍，“也不是不可以……”他露出為難的臉色，“但這路都鋪好了，他們說一定會合力拖住那一劍，然後讓其他人過來……他們人挺多的。”
    林月嘖了一聲，“前輩，你說這樣如何？這條路我們一邊一半，各自出人，像打擂台一般，贏一次向前一裏。若是你們贏了整條路，搶地盤拱手相讓；若我們贏了，也不要你們的地盤，撤去這條路即可。”
    他這番打算，是考慮到張至誠最多能撐二十年，那之後，便不會有此種威懾了，道意是不會出手的，看對方的修為，九洲會毫無還手之力，還不如破釜沉舟，賭一把，還能趁機見識對方的武學，到底是什麽樣的。
    張至誠沒有傳音與他，應是也認可了這個提議。
    “年輕人挺機靈啊，想以戰養戰？”
    “給個機會。”林月嘿嘿一笑，然後也回頭看了一眼那柄巨劍，“那位脾氣不是太好，搞不好會玉石俱焚。”
    年輕男子再次看向巨劍，他早就探查過了，這一劍足以殺掉自己，就不知道對方能出幾劍。
    “可以，我替他們答應了，你這邊你說了算數？”
    “算數。”林月露出真誠笑容，“前輩，我有個小條件，您看能不能答應，那便是交戰的雙方在同一個境界。”
    年輕男子點了點頭，“那我回去告訴他們了，明日便開始吧……還有，那把劍要不給撤了，看著挺嚇人的。”
    “我一定回去找那位商量商量，我看著也覺得嚇人。”
    看著白衣男子消失在原地，林月長舒了一口氣，扯了扯衣衫，讓後背的汗水幹得快些。
    ……
    扶月山山頂，林月又被送了回來，他臉色沉重，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也解釋了原因，眾人沉默。
    他歎出一口氣，“我讓張掌教篩選些在同一境界戰力高的來，由我先去試試。”
    從原本是海麵，現在卻是陸地吹來的風，帶著泥土翻過的味道，但這味道，卻是讓九洲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本卷完】
    【作者題外話】：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寫了，在九洲，要塑造“殘缺的人”，寫得很擰巴，接下的幾卷就是活靈活現的“正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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