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雨欲來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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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襄陽連續七天沒有每日新增病例後,呂昭一直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回原處,理直氣壯地向全城百姓宣布疫情得到了有效控製,等現有患者徹底痊愈後,就能解除封鎖,恢複正常生活了。
    隨著並州軍的巡邏軌跡,這振奮人心的消息很快傳遍家家戶戶,整個疫區一掃往日的頹喪慘淡,人人臉上都多了一絲發自內心的喜氣。
    華佗整理完病案記錄,撂下筆,決定出門透透氣。路過堂屋時,他看到窗戶開著,呂昭跪坐在案前,單手托腮,神色鬱鬱地呆望天空。
    華佗今年四十有六,已經快到知天命的年紀了,他常年雲遊四方,身旁無兒無女,每每看到呂昭之類的小年輕,眼神就會不自覺地帶上些許長輩關懷晚輩的慈祥。“君侯為何愁眉不展?”
    呂昭回過神,長歎一聲“已經十一月了。”
    霜降之後,溫度驟降,一天比一天低。立冬的風刮得人瑟縮,小雪那日則飄了點白,再過幾天是大雪,不知道會不會真的下一場大雪。
    這種天氣,別說種田,百姓出家門走兩步都嫌凍得慌,即使沒有並州軍看著,他們也願意主動隔離,反正有糧食吃,窗一關門一閉,全家擠在榻上抱團取暖,總比凍死強。
    估計全城唯有華佗會每天定時定點,堅持去院子裏練五禽戲強身健體。
    “這天色看著像是要下雪,”華佗捋著胡須,“君侯若有心,須得早做準備。”
    “已經派人去加固房屋了,”呂昭說,“庫裏糧食也清點過,前兩天剛去周邊縣城收購了一批,撐過這個冬天沒問題。”
    幸虧南陽郡夠富,經得起袁術和孫堅來來回回的折騰,整體物資一直是盈餘狀態。換成荒涼一些的郡,恐怕早就被榨幹了。
    隻要別下暴雪,發展成雪災就行。她在心裏小聲補充道。
    倆人又隨意聊了幾句,之後華佗去健身,呂昭伸了個懶腰,繼續翻看南陽郡的案比記錄。
    東漢案戶比民的時間是每年仲秋之月,由民眾去往相應的官署登記全家信息,或官員直接去往各鄉,挨家挨戶查驗百姓的姓名、年齡、籍貫、身份、家產等具體情況,詳細登記造冊。但隨著王朝逐漸衰落,中央對地方掌控變弱,四方豪族土地兼並愈發嚴重,這項工作也就愈發難以開展。
    呂昭若想安撫民眾,恢複生產,收繳到足夠的賦稅,使百姓真正安居樂業,就必須清查豪族們名下的隱田隱戶,讓他們把非法侵占的多餘土地吐出來,使那些還不起高利貸而被迫賣田賣身成為奴隸的自耕農恢複自由。
    這勢必會觸動豪強們的根本利益,到時說不定會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呂昭捏了捏眉心,感到些許發愁。
    光武帝曾以“度田不實”誅殺十幾位太守,引起了豪族的激烈反抗,甚至出動軍隊鎮壓。那時正值東漢建立之初,土地問題就如此尖銳,發展到現在變成什麽樣子,簡直不敢想象。
    但也毋需過度擔憂,如果那些豪族們不樂意和平解決,非要將矛盾激化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那呂昭也隻好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麽叫做“槍杆子裏出政權”。
    反正最後流血的,肯定不會是並州軍。
    有些事不能多想,呂昭剛在腦子裏轉完念頭,麻煩就跟著來了。
    貂蟬步履生風穿過庭院,石榴紅的裙擺為寂寥的冬日平添一抹亮色。“女郎,文遠將軍的加急信件。”
    什麽事啊,還加急?該死的疫情又反複了?采礦不規範發生重大事故了?還是袁術聯姻被拒惱羞成怒,發兵十萬攻打南陽?
    呂昭腦子裏的念頭跟發射彈幕似的層出不窮,她定定神,接過信一目十行瀏覽完,微蹙的眉頭緩緩舒展,神色變成了難以形容的古怪,好像有點生氣,又好像是想笑。
    貂蟬見狀,意識到不是特別難處理的問題,好奇詢問“可是礦產出了問題?”
    “算是,但也不算。”呂昭將信拍平在案上,曲起手指輕輕敲了兩下,“去把公達請來,咱問問他的意見。”
    荀攸來時身上裹了件厚實的狐裘,還是白色的,配上他那張容貌俊秀的臉,呂昭恍惚一看,差點兒以為是誰家狐狸成了精。
    有這麽冷嗎?呂昭觀察一番荀攸的裝扮,再看看自己的,默默將窗戶關上,又點燃了小火爐煮熱茶。
    “多謝君侯體諒。”荀攸對著手掌嗬氣,無奈地笑笑,“昨夜被風吹了,今晨就覺得頭有些昏昏沉沉。”
    頭暈?!呂昭瞬間警覺,從身後的小矮櫃裏掏出個軟乎乎的脈枕放在案上,“你介不介意我把個脈?”
    荀攸愣了愣,有點猶豫,但呂昭的目光實在是太真誠了,充滿了關切之意,最後他還是乖乖把手伸出去,放在了脈枕上。
    指尖搭上去,明顯感到寒意絲絲縷縷散開。脈搏律動觸之即感,重按減弱,明顯是浮脈,再加上患者的症狀有頭暈胸悶,身重體倦,口苦咽幹……沉思片刻,呂昭肯定道“你感冒了。”
    荀攸“感冒?”
    “風寒。”呂昭刷刷刷寫下一張方子,交給仆從去煎,“沒什麽大礙,別擔心,我給你開個桂枝湯,喝幾副就好了。”
    她的目光掃過外間灶台上煨著的陶釜,忽然想到什麽,嘴角微勾,露出促狹的笑意。
    “藥熬好還得有一會兒呢,”她一本正經地說著,起身走出去,從釜中盛了勺溫熱的、黑乎乎的液體,端回來將碗塞給荀攸,“你先喝點這個應急,發發汗。”
    荀攸以為這是另一種治療風寒的湯藥,毫無心理準備地喝下去,嚐了滿嘴的甜蜜,驚訝得眼睛都睜圓了。
    如果隻是被呂昭騙著喝甜水倒也沒什麽,關鍵是下一秒,他就看到一群小蘿卜頭蹦蹦跳跳跑進來,歡呼著衝向陶釜,每人分了一碗糖水。
    “咦?今天怎麽少了?”紮羊角辮的小女孩困惑地眨眨眼睛,“誰倒多了?”
    “沒有呀,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掌勺的阿牛不允許旁人質疑他的公平公正,他將所有碗擺在一處,展示給大家看。
    “確實一樣哎!”
    “那為什麽會比昨天少?昨天明明有——那麽多!”
    好幾張困惑的臉麵麵相覷,孩子們百思不得其解。
    荀攸“……”
    他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心虛,默默用寬大的袖子擋住碗,坐得端端正正,假裝無事發生。
    孩子們被貂蟬哄走了。
    荀攸捧著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無奈地看了呂昭一眼,眼神飽含譴責之意。
    “快喝,這個得趁熱,涼了就沒用了。”呂昭忍著笑,將張遼的信推向荀攸的方向,“尋你來是因為礦上出了點麻煩。”
    呂昭談到正事,就像撥動了一個神奇的開關,荀攸瞬間切換為工作模式,臉上的一切情緒被完全收斂。他放下碗,拿起信,認認真真看完,輕歎一聲“意料之中。”
    張遼在信中說鐵礦本來開采得好好的,但忽然有一隊裝備精良的私兵部曲冒了出來,為首的年輕郎君自稱是本地縣長之子,表示此地乃是他家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田產,指責張遼侵占土地。張遼拿出田冊證明這是塊無主荒地,年輕郎君就開始撒潑打滾,一副要拚命的架勢。
    張遼好久沒受過這種憋屈了,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挽起袖子毫不客氣地把人揍了一頓。
    年輕郎君的部曲們倒是忠心,一窩蜂地衝上來護主。但這幫膏腴子弟也就能在平民百姓麵前逞逞威風,對上威名赫赫的並州軍,隻有純純送菜的份兒,哥兒幾個下手還得收著點勁兒,免得鬧出人命,給自家主公和女郎惹麻煩。
    討得一頓打後,這幫人狼狽不堪地跑了,臨走前年輕郎君一邊大聲呻|吟|呼痛,一邊像灰太狼一樣怒放狠話,高喊你們敢打鄧家人,你們完蛋了!
    呂昭滿臉嫌棄,“鄧這個姓氏很顯赫嗎?”
    你要說你是袁家人,張遼下手說不定更能注意點——注意打得更狠。
    荀攸捏了捏眉心,“雲台二十八將之首的鄧元侯便是出自新野鄧氏。”
    呂昭“……”好家夥,東漢開國大功臣啊!
    荀攸“據攸所知,鄧家出過一位大將軍、兩位三公、兩任皇後、十六位縣侯……”
    呂昭“……”你報菜名呢?
    如此看來,鄧氏確實稱得上是閥閱之家。那怎麽現在子孫後代淪落成這副潑皮無賴樣了?
    似乎看出了呂昭的困惑,荀攸解釋道“桓帝廢後之後,鄧氏一族多受打壓,便漸漸地沒落了。”
    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鄧氏沒落了,但在南陽這個地界,他們還是能橫著走的,欺壓百姓毫無壓力。
    經過荀攸一番科普,呂昭對鄧家有了初步的了解。她虛心請教“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我估計接下來他家肯定會鬧上門,說不定還會抬著棺材來嚇唬咱們,公達你覺得這事怎麽處理比較穩妥?”
    荀攸抿了一口逐漸涼掉的薑絲可樂,慢條斯理地說“這就要看您希望達成怎樣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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