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見龍在田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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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敏似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bsp&bsp他朝郭嘉尷尬地笑了笑,不再言語,老老實實埋頭趕路。
    兩人抵達舞陰的時候,&bsp&bsp正巧遇上呂昭在椎牛饗士,&bsp&bsp舉辦慶賞的筵席。聽來敏說了來意,&bsp&bsp她表現得十分高興,親熱地握住兩人的手晃了晃,先謝南陽豪族的鼎力相助,再謝荀彧在後方辛勤工作穩定局勢,最後謝他們二位跑著一趟,並熱情地邀請他們一同參加宴會。
    呂昭語氣誠懇眼神真摯,&bsp&bsp該謝的都謝到了,誰也沒落下,別管她心裏到底怎麽想的,&bsp&bsp反正麵上挑不出一丁點兒錯。
    來敏就愛湊熱鬧,&bsp&bsp況且這是送上門的跟呂昭拉關係的好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當即表示恭敬不如從命。
    郭嘉輕飄飄地瞥了眼自己的掌心,不知想到了什麽,&bsp&bsp莞爾一笑,跟著來敏落座,乖巧得宛如剛入職場的新人,&bsp&bsp一副生怕行差踏錯的謹慎模樣。
    呂昭知道這些都是假象,&bsp&bsp即使她不曾讀過史書上關於郭嘉的記錄,單看荀彧給她寫的信,&bsp&bsp也能明白郭嘉不符合世人眼中對知識分子的普遍定義,&bsp&bsp否則荀彧完全沒必要特意提醒她。
    但郭嘉既然沒有一開始就表現得特別高調,&bsp&bsp呂昭也不會主動把他提溜出來。兩人就像兩隻第一次見麵的貓貓,借著四周熱熱鬧鬧的氣氛,謹慎地、悄悄地觀察對方。
    酒喝過幾輪後,因為來敏和郭嘉的到來而稍顯拘謹的氣氛徹底打開,大家都放鬆了不少。王粲笑著說起以前在長安時的往事,又詢問了好友楊修的近況,來敏都一一回答了。
    呂昭聽了一會兒,忽然問了個問題“王司徒最近還好嗎?”
    四周微妙地安靜了一刹,有那麽一瞬間,王粲看呂昭的眼神都不太正常了,透著一點點欲言又止的驚恐,就好像聽到她說的是“那老家夥怎麽還沒死”。
    王粲誤會了,呂昭確實是單純地關心王允,沒別的意思。
    雖然王司徒看呂昭不順眼,總是暗戳戳找麻煩,但她很明白朝廷沒了這老家夥還真不行,正因為有他和皇甫嵩坐鎮長安,西涼才沒敢貿然殺入關中,隻在隴西折騰,李傕和郭汜也老老實實貓在虎牢關,有事沒事外出溜達溜達,在朝廷的暗示下聯合黑山軍,去冀州賤兮兮地騷擾一把正跟公孫瓚掐得你死我活的袁紹。
    但王允畢竟年事已高,一直高強度,時間長了身體恐怕會撐不住,他要是真出點事,壓不住四周那些蠢蠢欲動的虎狼,呂昭會很為難。
    別忘了呂布可是打著代天巡視的旗號出來的,皇帝如果出了事,他是回去救駕還是放著不管?
    如果不管,罵聲肯定會像雪花一般從四麵八方飛來,掀起一場暴風雪,把他整個人都淹沒。
    其實別人也不想管,即使管,也別有目的,都到這個時候了,天下沒幾方勢力真心為漢室的未來著想,都巴不得漢室趕緊覆滅,自己好取而代之。
    為什麽不罵袁紹卻罵呂布?很簡單,還是那個理由,誰讓呂布祖上沒出過顯赫的兩千石呢。
    如果管了,救完皇帝之後,是把他繼續放在長安,還是帶來荊州?
    放在長安,等他們走了,西涼人還會繼續來。
    帶來荊州……這不就達成了奉天子以令不臣嗎?
    所以最好維持現狀,王允和皇甫嵩健健康康活著,至少多活幾年,等她拿下益州。
    或許我應該給王司徒寄點鈣片、腦白金之類的補品,幫助他預防骨質疏鬆,延緩老年癡呆……呂昭的思路逐漸跑偏。
    “挺好的!”來敏似乎並不知道呂昭和王允之間的過節,也完全沒覺察到四周的空氣中浮動著微妙的氣氛,他笑眯眯地回答,“我姐夫臨走前他來拜會,聊了一下午,老爺子看著比我還精神呢!”
    “那就好。”呂昭笑
    了笑。
    她決定了,明天就把鈣片給小皇帝郵寄過去,由他轉交給王允。
    如果是她親自送的,怕不是會被王允一點兒不剩全扔進垃圾堆。
    氣氛又恢複了正常,大家繼續吃吃喝喝。
    在收到徐庶好幾枚眼神暗示後,王粲總算是學乖吸取了教訓,不再聊任何與長安有關的事,轉而談起了南陽的風土人情,又順著聊到各位名士,提起了荀彧的名字。
    這下總不會觸雷了吧!
    按理說聊荀彧很安全,這位謙謙君子為人無可指摘,即使是遠在冀州的袁紹都得讚他一句冰清玉潔,他又是呂昭目前最器重的心腹大管家,你就算一直對荀彧進行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瘋狂吹捧,頂多也隻顯得有點馬屁精。
    但王粲身上可能有什麽可怕的尷尬buff,又或者他跟來敏加在一起會發生某些奇妙的化學反應,總之,他們不知怎麽就聊到了之前蔡邕組的局。
    “……鄧家那老爺子還想著給荀先生做個媒。”來敏說。
    他這話主要是誇荀彧優秀,大家都搶著想讓他成為女婿。但這並不妨礙他順帶用眼神嘲諷一下鄧家。
    呂昭本來在快樂地聽熱鬧,心想好家夥,這幫人不可能不知道文若已經成親了,再優秀的閨女嫁過去也隻能當妾,為了攀點關係真是不惜下血本……
    但是聽著聽著,她的動作忽然一頓,臉上的笑容像被橡皮擦掉的鉛筆字,瞬間消失了。
    郭嘉在來敏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就意識到這小子又說錯話了,如果他早知道這件事,他的反應還會更快一些。
    貂蟬也反應過來了,接著是徐庶,他微微張了張嘴,用“算了我救不了你了”的眼神,深深地看了王粲一眼。
    其他人則完全沒覺得哪裏不對,直到他們聽到呂昭幽幽地說了一句“都找到文若那兒去了啊。”
    交談聲戛然而止。
    來敏的掌心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忽然感覺到了緊張。
    其實呂昭除了聲音低沉一些,並沒有其他過激的表示,但氣場這種東西是很玄學的,有些人就是可以什麽都不做,隻靠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或者一個淡淡的眼神,便能令人心生畏懼。
    解釋一下呂昭為什麽會生氣。
    來敏的無心之言,其實是戳破了一層被故意糊在呂昭麵前阻擋她視線的窗戶紙。
    權貴之間互相塞人是很常見的社交手段,下到美貌歌伎,上到看似身份高貴的女郎,對那幫男人來說,其實都是一種“資源”。
    呂昭討厭這些,討厭有人破壞她家庭的和諧,討厭柔弱而無辜的女孩子們被當成物品送來送去。
    她是女性,但她掌握權力,所以沒人會用這種事來觸她的黴頭,除了最開始王允不了解情況時,想用貂蟬來施展連環計。
    即使是被南陽豪族們討厭得恨不得立即去死的孫堅,他駐紮在南陽時,也沒少被以各種名義送侍女侍妾。
    但是沒人想讓孫策做女婿——隻這一點就能看出來這幫人其實並不願意跟孫家扯上多麽深厚的關係。
    孫堅尚且如此,朝廷親自指派的正牌南陽太守呂布又怎麽可能躲得開?
    呂昭沒見過,不能證明沒有這回事,隻能證明他們從一開始就刻意避開了她。
    呂布沒提過,可能是對閨女提這種事尷尬,一般也沒哪個孩子敢管爹媽的房中事,也可能是他沒意識到那幫人想幹什麽。
    以呂布詭異的腦回路,確實存在反應不過來的情況,當初堪稱絕色的貂蟬去嚐試勾引,他都無動於衷,反而握著王允的手懇切地談起了自家閨女,一副“你也知道養女兒不容易吧”的同道中人態度,搞得王允內心十分崩潰。
    呂昭以前沒想到是思維盲區,現在她反應過來
    了。
    “既然你提起來了,那我真的很奇怪……”
    呂昭拒絕了侍女的服侍,從她手中接過長柄銅勺,慢條斯理地從壇中舀了一勺酒,給自己滿上。她一手撐著側臉,一手張開扣著杯口,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微微一笑。
    “文若都成親了,你們還去找他……”
    我爹都成親多少年了!孩子都能拎著刀殺人了!你們還敢去煩他!
    “我還沒成親呢,這種好事怎麽就輪不到我?”
    所有人“………”
    來敏和王粲目瞪口呆,震驚得眼珠子都差點兒掉在地上。
    你你你你一位未婚女郎,與這麽多人毫不避諱地談論自己的婚事,真的好嗎?
    徐庶張張嘴,短暫地震撼了一下,隨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貂蟬單手扶額,似乎早就知道呂昭會吐露出何等震撼的言語。
    張遼和孫策同時嗆了一口酒,劇烈地咳嗽起來,兩張臉一張比一張憋得通紅。
    郭嘉笑了。
    是那種“你閨蜜說了個有趣的笑話而你完全get到了並且跟著一起笑”的情況。
    太有意思了,他想,這一趟沒白來啊,不僅遇到了說起話來比我更無所顧忌的來敏,還遇到了比我還藐視禮法的女郎。
    他一點兒都沒掩飾自己的笑意,上半身低趴,腦門差點兒抵住桌案,一手按著肚子,笑得肩膀不停地聳動,就差直接躺地上打滾兒了。
    十分的沒有禮數。
    呂昭不僅不在乎,還很滿意,這時候她就是需要一個捧場的。
    來敏聽到笑聲,腦袋像生鏽卡頓的機器人,一點一點轉過去看郭嘉。
    “看他幹什麽?”呂昭笑靨如花——食人花的花,“閣下能否解答一下我的疑惑?”
    她一改之前溫和而熱情的態度,開始變得咄咄逼人了。
    巧舌如簧的來敏頭一次體驗到了“被噎得說不出話”是個什麽感覺,他的腦子在宕機的邊緣轉悠,“在下……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呂昭換了個姿勢,雙手交叉撐著下巴,微微歪了歪頭,她忽然歎了口氣,笑容消失了,神色憂鬱,“我懂了,是我不夠優秀。”
    來敏差點兒給這位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小祖宗跪下了。他心想我隻是來送個物資,蹭蹭資曆,怎麽就碰上這倒黴事了?我也沒給溫侯塞過人啊!
    ……對啊!這種缺德事我沒幹過啊!所以她有火也不是朝著我發的,隻是我恰好在這裏!
    來敏恍然大悟。
    係統重啟完畢,聰明的智商又占領了高地,鎮定的表情再次出現在他的臉上。
    “還請您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來敏宛如找到了時光機,把剛才那段發揮失常的表現全部掐掉,重新開始。他雙手交握,朝呂昭認認真真地一拜,無比誠懇地說,“您好比天上的日月,輝煌燦爛,區區螢火之光,怎敢與您相配呢?”
    王粲還在震驚,隻是對象從呂昭換成了來敏——他知道來敏那張嘴什麽話都敢說,但一般都不是什麽好話,沒想到他也會奉承人。
    呂昭似笑非笑,“不敢與我相配,但跟文若很配?”
    配不上我,但是能配得上我爹?糊弄誰呢?
    來敏這次很快地聽懂了呂昭的言下之意——
    他們給我爹塞侍妾,怎麽輪到我,就是正經的談婚論嫁了?
    不不不,我不想跟他們談婚論嫁,誠如你所言,他們確實沒這個資格。
    但消遣的玩意兒不需要資格,隨便來多少都可以啊。
    來敏覺得自己剛剛恢複的大腦又有宕機的趨勢……他的精神搖搖欲墜,可他頑強地撐住了。
    湖陽君有個這個資格,
    來敏不斷地洗腦自己,有些比她地位低的男人行事遠遠比她猖狂得多,他們能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她憑什麽不能攫取?這又不是什麽新鮮事,實在不值得我大驚小怪……
    一番心理建設後,來敏又好了。這回他也不敢說什麽不著調的話了,隻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呂昭恢複了之前溫和的模樣,溫柔一笑,“那就好。”
    宴會結束後,來敏溜得飛快,他甚至都不願意休息一晚再走。
    當然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他說自己迫不及待地想把湖陽君的意思傳達給諸位父老鄉親。
    呂昭沒阻攔,還派了點人親自護送,免得來大公子半夜趕路太匆忙,不小心摔坑裏。
    來敏走了,郭嘉卻留下了。
    夜色如水,書房內點滿了燈,溫暖亮堂。
    郭嘉把荀彧的舉薦信遞給呂昭,表示荀彧是派他來為她排憂解難的。
    呂昭捏著信,手指輕輕摸了摸,沒拆。她說“文若為你寫了三封信。”
    第一封信,告訴呂昭有一位姓郭名嘉字奉孝的好友前來投奔,這位好友年少而聰慧,有真才實學,但性格比較活潑,他派他去種地,想試試看能不能稍微壓一下他的性子。
    第二封信,跟呂昭聊了聊郭嘉這個人,強調他的性格真·的·很·活·潑,給呂昭提前打了十萬個預防針,一副生怕她貓毛過敏、無情棄養的模樣。
    現在這是第三封。
    郭嘉眨了眨眼睛,“您不看看他都寫了什麽嗎?”
    “我上次跟他抱怨,說袁公路家大業大,人死了一茬又冒出來一茬,糧食被燒了很快又能征上新的。而我手頭就這麽點人,每一個都很珍貴。”呂昭拆開密封,展開信件,一目十行地閱讀,“袁公路可以輸一萬次,我卻一次都輸不起。”
    第三封信的內容很少,確如郭嘉所言,荀彧送他來就是排憂解難的。
    荀彧謙虛地說自己不太擅長兵道,在打仗上不能給予呂昭多少幫助,所幸郭嘉擅長,呂昭如果需要,可以聽聽他的想法。
    “先生有什麽想法嗎?”呂昭虛心請教。
    郭嘉挑眉,“您竟如此信任我。”
    “用人不疑。”呂昭深深地看了郭嘉一眼,目光最終落於平攤的信上。
    就算她完全不知道郭嘉是誰,她也會相信荀彧看人的眼光。
    “袁公路那看似源源不斷的兵力,和吃不完的糧食,不過是在竭澤而漁罷了。”郭嘉笑了笑,神情忽然變得認真,“我從潁川而來,一路餓殍遍野,流民互相攙扶著逃難,原本繁華的城市變得荒涼不已。”
    “豫州已經快被榨幹了。”
    不隻是被袁術壓榨,再往前還有董卓,再往前還有在桓、靈二帝的領導下大肆斂財的地方官。
    問題到底是從什麽時候產生的呢?已經沒人能說得清了。
    “反觀南陽,百姓安居樂業,官員各司其職,上下皆無二心……”說到這裏,郭嘉估計是想起了南陽豪族,沒忍住笑了一下。
    呂昭無奈地看著郭嘉。
    “……總之,袁公路不是您的對手,他注定是要敗的。”郭嘉恢複了一本正經的樣子,“他麾下唯有一人,值得我們關注。”
    呂昭也想到了,她輕輕歎了口氣,眼中浮現出一抹憂色,“破虜將軍。”
    郭嘉“聽文若說,孫破虜的兒子在您這兒?”
    呂昭“對,今天宴會上坐在我右手邊第四位的就是。”
    郭嘉回憶了一下孫策的長相,語氣聽上去帶了一絲調侃“年輕人長得真俊。”
    呂昭微妙地能明白郭嘉在調侃什麽,她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把話題拉回正軌“因為某些緣故
    ,袁公路把破虜將軍扣下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派破虜將軍接替橋蕤的位置。”
    “他會的。”郭嘉肯定地說,“一旦他將孫破虜調來,為難的人就是您了。”
    孫堅給袁術打仗很正常,全天下都是他是袁術的人。
    但呂昭不能讓孫策去對付孫堅,那樣所有人都會罵她逼迫兒子對父親不孝。
    在這個時代,孝道可是很重要的,甚至有些時候重要得瘋魔了。
    她最好在孫堅不得不來到前線,披掛上陣前,想個辦法把他們全家安全偷渡出來。
    今晚再試試用入夢術聯係一下孫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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