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見龍在田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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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逐漸升起,溫暖和煦的陽光填滿了戰場的每一寸角落。
到目前為止,戰況仍然是膠著狀態,袁術的兵打不穿呂昭看似薄弱的防禦,呂昭的騎兵也無法衝散袁術有計劃收縮的陣型。
照這樣發展下去,雙方大概率會打成平手,然後不得不在士兵們筋疲力竭之前鳴金收兵,各自回營稍作休整,來日再戰。
然而兩位主帥都不願意繼續拖下去了。
袁術侵犯邊界的舉動徹底打亂了呂昭穩紮穩打的發展計劃,有這樣一位常年徘徊在精神病邊緣的鄰居虎視眈眈,呂昭睡覺都不安穩,即使能擊退他一次,也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如咬咬牙發發狠,徹底把他打殘趕走,一勞永逸。
袁術則感覺跟呂昭打平手是件非常恥辱的事,之前他還能推脫是手下人不爭氣,如今親自上了,仍然打不過,還能找什麽借口呢?必須要贏!一定得贏!不贏他會被天下人恥笑!如果連呂昭這個小丫頭片子都贏不了,他將來要怎麽跟袁紹那混蛋爭?!
心照不宣的兩人誰也沒提收兵這茬,但士兵們不是機器,總不可能一直這樣無休無止地廝殺下去,直到戰場布滿屍體,所有人都死絕。那樣毫無意義。
他們在等待一個改變的時機……或者主動創造這個機會!
隨著呂昭命令部隊朝右側集中,袁術為了抵抗也隨之加派了兵力後,糾纏在一起的士兵們便逐漸向著南方移動了。
這種移動起初並不顯眼,戰場那麽大,人那麽多,就算站在高處,一時半會兒也觀察不出有什麽不妥。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些殺紅了眼的袁軍脫離上頭狀態後環顧四周,不安地發現自己正在一點點退回瀙水畔。
再退就進水裏了!雖說這段河道水流平緩,也並不深,隨意趟著就能走過去。但在陸地上作戰已經很麻煩了,沒人樂意下水打架。比起軟爛的河灘,人類普遍覺得踩在堅實的土地上更安心。
這點微妙的想法導致士兵們下意識選擇避開了瀙水的方向,朝著唯一沒有敵軍阻攔、也沒有自然環境障礙的北方挪去。
“不對。”袁術所在的位置不像呂昭搭建的指揮台地勢高,但他也覺察到了不妥之處,“去包抄後方的右翼呢?還沒到位嗎?”
楊弘看了傳令官一眼,傳令官麵露遲疑之色,“小的、小的沒有收到消息……”
“廢物!難道要我親自去嗎!”袁術狠狠地把裝蜜水的杯子摔在了地上。他煩躁地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臉上神色不斷變幻。
幾秒之後,袁術下定了決心,他咬牙切齒地說“備馬!”
“主公三思啊!”楊弘和其他人趕忙前來勸阻,“戰場之上刀劍無眼,您親自去太危險了!”
“諸位是覺得我安逸久了,已經忘記怎麽揮刀了嗎?”袁術冷笑一聲,正打算說點什麽,忽見斥候飛馬而來,口中大聲喊著“報!張將軍率領右翼突襲,已與孫將軍匯合!”
這位斥候話音未落,另一位斥候又來稟報了“報!敵方將領親率一支騎兵殺入左翼,已被張將軍纏住!”
“好!”袁術麵露喜色,拍手笑道,“我就知道是她先忍不住……不過一小小婦人,哪裏見過這種血肉橫飛的場麵……”
“速速派人前去支援!”袁術扔出一隻調兵用的銅符,“最好能活捉,抓不住就殺,絕對不能讓她跑了!”
“是!”
袁術對戰局的發展感到滿意時,高台上的郭嘉也很滿意。
他們集中右翼兵力進攻敵方左翼,同時袁術的右翼向著他們的左後方包抄。
他們的右邊、袁軍的左邊是瀙水,被攻擊的袁軍後退會退入袁術所在的中軍範圍,因此隻能下意識往北移動。
這就導致了兩方士兵的位置在交戰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沿逆時針方向掉了個個兒。
現在呂昭的主力挪到了袁術那邊,袁術的主力則進入了呂昭的勢力範圍內。
從袁術的視角看,他已經完成了對呂昭的合圍,為了不讓呂昭從包圍圈中逃走,他還加派了兵力,源源不斷地朝著西方推進,層層收縮。
但從郭嘉的視角看,是袁術的主力部隊被呂昭這個誘餌誘進了更大陷阱中。
郭嘉幹脆利索地揮動令旗,“通知城內,該行動了。”
“是!”
白露霜被張遼騎走了,呂昭隻能騎張遼的大黑馬。
大黑馬也是不可多得的西域良種,一般西域產的馬性子都烈,但大黑馬卻脾氣溫順,比白露霜和赤兔都乖巧許多,平時在馬廄裏待著,總會被另外兩個霸王欺負。有次呂昭親眼看見隔間的白露霜脖子伸得長長的,奮力探頭過來啃大黑馬的飼料,然後另一側的赤兔也來湊熱鬧,一白一紅兩顆馬頭親親熱熱湊在一處,把大黑馬的飼料瓜分得明明白白。它倆倒是和諧了,可憐的大黑馬被擠到角落,嘴裏叼著幾根草,無奈地嚼啊嚼。
呂昭萬萬沒想到馬之間也存在職場霸淩的情況,這倆霸王連張遼的馬都霸淩,就更別說其他普通馬了。氣得她挽起袖子將白露霜和赤兔揍了一頓,薅掉不少尾巴毛,掛在馬廄的門上以示警戒,還把它倆的零食全部沒收,補償給大黑馬。
從那之後,大黑馬每次見了呂昭,都會探過頭來親昵地貼貼她。這回也不例外,聽到呂昭的腳步聲,它主動小跑過來,曲下前肢,擺了個方便呂昭上馬的姿勢。
呂昭笑著拍了拍大黑馬的腦袋,“走,去找你的主人。”
呂昭領著護衛隊殺入人群。
那雙漂亮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她掄起馬槊左右開弓,所過之處袁軍就像被鐮刀收割的麥子,一茬茬無力地倒下,所過之處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她衝到盡頭,護衛們還在半途,緊隨著她開出的道路衝鋒,但張勳率領的士兵們反應很快,迅速填上了空缺,將她和護衛們分割開來。
“君侯!”護衛們著急地大喊。
這個距離足夠呂昭的視線穿過人群,清晰地鎖定袁術的位置了。她遙遙看了袁術一眼,策馬回身,手腕一轉挽了個槍花,振去刃上流淌的鮮血。
“再來。”她低聲說了一句,又沿著原路殺了進去。鐵器撞擊|肉|體的沉悶“砰砰”聲和士兵淒慘的尖叫混在一處,威懾力十足。
護衛隊還在著急,一見前方傳來的動靜,立馬意識到呂昭沒事,心放下一半,朝著她所在的方向而去。
呂昭就這樣領著屬下們翻來覆去地衝了幾輪,殺到最後再也無人敢靠近,敵人鬆鬆地圍著她,舉著盾牌,盾牌的縫隙中探出一支支長|槍,每一個指過來的槍|尖都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持|槍之人力竭,還是被嚇得手軟。
包圍圈外。
陳蘭歪歪扭扭地騎在馬上,臉上印著一道貫穿了整個麵龐的猙獰紅印,肩膀上紮了支斷箭,之前有多意氣風發,如今就有多狼狽不堪。
但他顧不上那麽多了,他按著傷口的手不斷地哆嗦著,不僅僅是因為疼痛,還有深深的恐懼。
他親眼看著呂昭是如何從他旁邊殺過去的,就差那麽一點點,那把浸滿鮮血的馬槊就砸到他的腦殼上了!他已經聽到了呼嘯而來的狂風,嗅到了濃烈的血氣,地獄的勾魂使者在朝他招手了!要不是親兵在前麵擋了一下,死的人就是他了!
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女人?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人?她還是人嗎???
陳蘭人還在戰場,魂已經逃走了。
張勳沒有受傷,雖然也被呂昭的勇猛震驚到了,但總體心態比陳蘭強許多。
呂昭再強也隻是一個人而已,我方千千萬萬個人衝上去,難道還傷不到她嗎?懷抱著這樣的念頭,他扯著嗓子大聲嗬斥,指揮士兵們不斷地往包圍圈的缺口上填。
士兵們一層一層疊了上去,擠得密密麻麻,盾牌壓盾牌,最前方的縫隙也被長|槍長槊填得滿滿的,從外麵看就是一座堅不可摧且極具殺傷力的堡壘。
張勳心想這下總該萬無一失了吧?但就在此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令人膽寒的雷鳴聲。
雷鳴?春季確實多雷雨天,但眼下天氣晴朗,沒有絲毫要下雨的征兆,哪兒來的雷聲呢?
……不,不對,不是雷聲!是馬蹄聲!
放空思緒的陳蘭猛地回神,敏感地轉頭,看到丘陵穀地的上空騰起了遮天蔽日的煙塵。
“那是什麽方向?”陳蘭喃喃。
“舞陰城……不好!”張勳臉色驟變。他正要命令其他士兵們後撤結陣,別往呂昭那兒擠了,一個士兵就慘叫著從包圍圈中飛了出來,狠狠砸在盾牌上,將嚴密的包圍圈砸出一道缺口。
詭異的安靜。
士兵的屍體滾落在地,像個被肆意|蹂|躪後丟棄的破布娃娃。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越來越多的人被擊飛了!長官的嗬斥聲,甚至手中明晃晃的刀也不能阻止恐懼的士兵們不斷後退,頃刻之間,包圍圈徹底崩潰,士兵們四散奔逃。
“怎麽辦?”陳蘭用完好的手抱著腦袋,眼前這一幕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他可以接受士兵們在他麵前搏命廝殺,殺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卻很難接受有個怪物一出手就碾壓了所有人。
他是統帥士兵的將領,以他的地位很難代入互相廝殺的士兵,卻很容易代入被怪物襲擊的倒黴鬼,因為他知道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任何身份都沒用!
張勳給不出答案,倉促之間,他隻來得及布置出一道簡陋的防線,敵人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視野範圍內。
那是一支重騎兵,連人帶馬都藏在厚厚的玄色鎧甲內,騎士們壓下上半身,幾乎是匍匐在馬背上,一手握韁繩,一手持特製的超長|槍。
“重騎兵。”張勳瞳孔微微擴張,輕聲呢喃,“他們怎麽養得起這玩意兒?!”
“射箭!快射箭!”陳蘭吼道。
“沒用!”張勳這樣說著,但一叢叢箭雨已經被拋射出去了。
重騎兵很安靜,唯有馬蹄聲響徹雲霄,如同一片壓抑的黑雲,裹挾著狂風暴雨,席卷而來。他們前進的步伐絲毫未停,箭雨對全副武裝的他們來說就如同輕飄飄的毛毛雨。他們堅定地踏入戰場,把一切障礙統統踩在腳下,來不及躲閃的敵軍連哀嚎都發不出,就被深深地踏入泥裏,跟血水和屍體混合在一處,再也分不開。
槍陣起了點作用,但這些騎兵也帶著槍,他們組成了更加可怕的槍陣,將袁軍脆弱的防線一層層衝垮。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時,張遼的騎兵終於擊穿了拖住他的孫賁,如一柄利劍從左側砍來,截住了逃跑的袁軍們。
前有重騎兵,後有呂昭那個怪物,旁邊還有張遼,張勳這才意識到,不是他包圍了呂昭,而是呂昭包圍了他。
撤退嗎?張勳抹了把臉上的鮮血,扭頭看向緊緊跟在身旁的傳令官,聲音沙啞地說“快去稟報主公!”
“那邊發生了什麽?”袁術遠遠望見騷動,不滿地追問,“又怎麽了?”
“報!”斥候來得很快,他的盔甲已經被泥土和血水汙染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整個人狼狽不堪,“敵方重騎兵擊穿了我方防線,張將軍和陳將軍被包圍了!”
袁術猛地睜圓了眼睛,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他呆呆地盯著斥候,“你說什麽?!”
斥候用力咬了咬牙“敵方重騎兵——”
“不可能!”袁術憤怒地吼道,“他們哪兒來的重騎兵?!”
“報!”又一個斥候趕來,這位幾乎是從馬上滾下去的,摔倒在地,站都站不起來,掙紮著說,“陳、陳將軍和張將軍被斬,左軍已經徹底崩潰了……”
袁術像個木頭一樣呆呆地跌進椅子裏,他嘴裏不斷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忽然“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主公!”楊弘和親衛衝了上去,七手八腳地扶起袁術。
之前袁術就被呂昭送的“禮物”氣吐了血,但那時有口氣兒吊著,他想幹掉呂昭的欲|望強烈地壓倒了一切。現在他進攻失利,心氣差不多散光了,接二連三的打擊令他身心俱疲,實在難以支撐。
然而厄運還在後頭,第三位斥候來了,他帶來的不是戰場上的消息,而是後方的“曹孟德領兵五萬,進攻潁川,連克數城,已經快到舞陽了!”
這下袁術終於撐不住了,直接暈了過去。
“撤退!”楊弘緊緊攙扶著袁術,咬牙道。
不撤不行,敗局已定,他在這兒都能看到敵軍已經殺到中軍麵前了,之前為了支援張勳令他包圍呂昭,中軍派出去不少人,再加上目前沒有一個靠譜的將領,士兵群龍無首,根本擋不住敵軍的衝鋒,很快就會被打穿!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而且還得祈求敵軍別追得太遠……但看這架勢,楊弘非常擔心呂昭和曹操會一路追到袁術的汝陽老家去。
“孫文台到哪兒了?”楊弘在親兵的協助下把袁術抬上馬車,他抓住斥候詢問道。
斥候“昨天的消息是到郾縣了……”
那就是完全幫不上忙了!楊弘閉了閉眼睛,不再對孫堅抱有任何期望,示意斥候繼續去探聽敵軍的動向。
就目前這個情況,孫堅來了會怎麽做,還真的說不好。
“降了吧!”呂昭橫槊擋住迎麵而來的一槍,誠懇地勸道,“袁公路都跑了!”
“他跑關我什麽事?”黃蓋冷笑一聲,“破虜將軍麾下沒有逃兵!”
“還真是什麽樣的人帶什麽樣的兵。”呂昭嘴角一抽,“要不是放心不下你們,我早就能把他從汝陽接出來了。”
黃蓋眉頭一皺,手上的動作卻沒停頓,“你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的意思!”呂昭再次接住黃蓋一槍,“我已經把破虜將軍的夫人和孩子都接出來了!伯符去接人了!本來破虜將軍也能離開汝陽的,但是為了你們,他決定聽從袁公路的命令來舞陰。”
“怎麽辦到的?”
“我自有辦法!”
“我憑什麽信你?”
“過兩天伯符把人接來你不就知道了嗎?前提是你們得投降。”
“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投降?”
“我撒這種很快就能被拆穿的謊言有什麽意義嗎?”
“……”
“要是我騙了你,你們再走人就是了!我又沒限製你們的行動……以為我是袁公路嗎?”
呂昭橫槊在前,警惕地盯著黃蓋。
黃蓋跟她對視片刻,忽然長歎一聲,扔下了手中的槍。
跟隨黃蓋作戰的孫氏部曲紛紛效仿他的行為,也放下武器表示投降。
但還有人堅決不降。
“我就知道你們早有二心!”孫賁冷笑一聲,“怪不得叔父會被袁公軟禁!”
黃蓋和程普互相看看,程普試著勸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們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嗎?”孫賁打斷了程普的話,目光意味深長,“我知道……我知道他一直把什麽東西攥在掌心裏不肯交出去……”
黃蓋微微皺眉,但也不覺得有多意外。
孫堅撿到玉璽的事有很多人看到了,雖然他們之後下令封口,但人多口雜,消息還是傳出去了,袁術都能知道,孫賁為什麽不能知道?
“本來交出去就沒事了……反正也不是他的……”孫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憤怒,他喃喃道,“就因為他……因為他的貪婪!孫氏全族都被袁公厭棄了!”
“我是不會投降的,”孫賁又恢複了一貫冷漠的樣子,“降誰也不會降呂奉先。”
“那你就走吧。”呂昭微笑道,“看在破虜將軍的麵子上,我不會殺你。”
孫賁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噎了一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就卡在喉嚨裏,憋得他滿臉通紅“你——”
“但如果你非要留下來找死,那可就怪不得我了。”呂昭看了張遼一眼,張遼用袖子抹掉濺在臉頰上的一抹鮮血,扔掉已經卷刃的武器,從呂昭手中接過一柄全新的馬槊。
孫賁下意識扯著馬後退一步,他避開張遼狼一般的目光,定定神,高聲道“有誰願意跟隨我?”
大部分人麵麵相覷,但有些孫賁自己培養出來的士兵們站了出來,以實際行動表示願意跟他走。
人數很少,孫賁用力咬了咬牙,似乎不太甘心,但也沒再多說什麽,隻帶著這些人走了。
“他對破虜將軍意見很大嘛。”呂昭挑眉,“這就是大家族的煩惱嗎?”
程普、祖茂和韓當尷尬地笑了笑,黃蓋冷哼一聲,似乎對孫賁也不太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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