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逐鹿天下11 人類的快樂就是這麽膚淺……

字數:6276   加入書籤

A+A-


    糜竺和陳應告辭的時候,  天色還早。
    仆從們訓練有素地收拾掉殘羹剩飯,將看著還很幹淨的桌案又擦了一遍,再端上新鮮的果盤和茶點,  還依照主人的喜好,  把熏香更換成了剛剛采摘下來、素白的花瓣上仍然綴著晶瑩露珠的茉莉。
    待客時使用名貴的熏香是士人們認可並推崇的禮節,  但就呂昭個人而言,她更喜歡未經處理過的自然植物帶來的清香氣息。
    房間很快煥然一新,仆從們貼著牆邊悄悄告退。
    在之前的宴會中,  荀爽從頭到尾都貫徹了他開場時自我介紹過的人設——來探親的,承蒙呂昭關愛,  順便蹭頓飯——全程一直在認真地品嚐美食,  沒有就公務相關的任何內容發表過半句見解。
    中途陳應淺淺地試探了一番,向荀爽請教了幾個學術上的問題,  荀爽和善地一一解答了,  角度新穎但切中肯綮,陳應聽君一席話,  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  對荀爽的崇拜又加深一層,  也很識趣地沒有繼續將話題往不該提的方向提。
    現在房間內沒有外人了,  荀爽終於不用裝了,  他端起茶抿了一口,  再次抬頭時,  眼神瞬間從昏昏欲睡切換成炯炯有神。
    “君侯欲據徐州耶?”他問得特別直白。
    荀采剛掀開門簾就聽到這句話,腳步略微一頓,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她爹,又悄悄把目光挪向呂昭,一時竟不知是該進來還是出去。
    “阿采來了?坐。”呂昭神色淡然,  先對荀采招了招手,示意她將門關嚴實了,然後才對荀爽道,“暫時不想,眼下並非是好時機。”
    我果然猜對了。諸葛亮的嘴角偷偷翹起一個弧度。
    荀爽緩緩點頭,眼神流露出讚賞之色。麵對巨大的誘惑不為所動,能冷靜地分析優劣得失,看清隱藏在其中的危機,為了全局做出適當的退讓,有如此堅韌心性,何愁大事不成?
    郭嘉雙手捧著茶碗,看著一副乖巧的樣子,“糜別駕與您交談時,話裏話外始終在暗示陶恭祖並沒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但是吧……”
    他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有時候,人越強調什麽,反而證明越心虛。
    可能陶謙自己都沒意識到,比起曹操,他似乎更加忌憚呂昭。
    曹操率大軍出征,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擺明了要徐州;呂昭收留難民,馳援百姓,至少目前展現出了友善的態度。
    兩廂比照,陶謙的心態就很值得玩味了。
    “曹孟德拒不受降,睢陵已被屠城,有此例在前,他來年整頓兵馬再行兵事,徐州士庶若想活命,唯有死戰,”郭嘉輕輕歎了口氣,“或者……向您求援。”
    呂昭已經救過徐州一次了,至少在從彭城逃到沛國的百姓們眼裏、在差點兒步了睢陵後塵的取慮百姓們眼裏,她信譽斐然。
    曹操失民心,呂昭得民心。曹操若得徐州,在血海深仇的驅動下,會有數不清的人跳出來找麻煩,折騰得日夜不得安生;呂昭若得徐州,便是人心所向,眾望所歸。
    陶謙因此更忌憚呂昭。
    但這其實問題不大,畢竟陶謙才是正牌徐州牧,他完全可以沉住氣,耐心等呂昭回豫州,再執行一些針對性的撫民政策弱化呂昭對他治下豪強百姓的影響,到頭來大家還得仰仗他過日子。
    除非他沒時間了,他已經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了。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陶謙的態度為什麽如此別扭。
    “陶恭祖十有八|九正臥病在床,他歲數不小了,就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雖是猜測,但郭嘉的語氣和神態都十分篤定。
    呂昭在心裏給郭半仙鼓了鼓掌,他平時雖然憊懶,但該幹活時還是很犀利的。
    “君侯可擇一合適之人暫管徐州幾日,待來年諸事底定,再圖不遲。”郭嘉提出了建議。
    “奉孝知我。”呂昭笑道,“我欲表劉玄德為徐州牧……”
    說到這兒呂昭忽然感覺不太對,莫名有種反派們藏在小黑屋裏密謀的意思。
    “劉玄德,當世之俊傑也。”荀爽評價,“人人讚他‘仁義’,這‘仁義’之名,不是那麽好得的。”
    “我明白。”呂昭點頭。
    她可不敢看輕劉備,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她仍然將辛棄疾詩中的那句豪情萬丈的“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記得清清楚楚,也深知一個將近五十歲快知天命時還在努力創業、雖然沒有固定地盤但跟隨他的人基本都死心塌地、人格魅力妖孽得好似開掛的人有多可怕。
    但是她已經把老劉的肱骨們薅得差不多了,曹操和孫堅也未能幸免,也就離得太遠的公孫瓚和實在沒什麽好薅的袁紹躲過一劫。
    buff疊了這麽多層,如果她最終還是鎮不住劉備,那隻能證明她不行。
    當天晚上,呂昭進入夢中,先捏了個長著翅膀的幼年鯤鵬飛陪找乖乖早睡的幹女兒玩,又去呂布那邊溜達了一圈,更新了最新戰況。
    龐羲消極抵抗了幾個月後,終於扛不住了,打開城門投降。
    高順傳令嚴禁士兵騷擾無辜百姓,還打開府庫分發糧食物資,迅速安撫了民眾,又準備好戰船,等待呂布南下匯合,乘船沿長江進軍成都;
    孫堅領兩萬兵馬火速前往魚複駐紮,防備劉表;
    甘寧與黃蓋分頭平定巴郡各處主要城池,以招降為上。
    至於趙韙在綿竹是搞基建還是玩泥巴,已經完全不重要了,江州城破的那一刻,他的失敗就是板上定釘的事實了。
    “閨女,有什麽想要的益州特產嗎?”呂布笑眯眯地問,“聽說蜀錦很不錯,你不是搞了個繡坊嗎,給你送幾個繡娘織女回去?”
    呂布這段時間的心情都挺好的,打了將近兩年的益州之戰終於臨近結尾,看到了獲勝的曙光,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能回去跟家人團圓了,他就幹勁兒十足。
    ……也不是不行,但這種聽上去仿佛強搶民女的說法是怎麽回事?呂昭忍住扶額的衝動,說道:“那就有勞您了,隻要一批技藝精湛的就好。”
    繡坊的技術確實該更新一下了,她記得繡坊的甲等繡娘李三娘出身荊南,擅長的應該是湘繡,讓她跟擅長蜀繡和蜀錦技藝的繡娘織女們交流一番,說不定能搞出些更賺錢的新花樣。
    “啊對了,龐羲還送了我一隻毛茸茸的小東西,說是打獵時獵到的,感覺你會很喜歡……”呂布兩隻手在空中比劃著,描述了好半天,用期待的眼神注視著呂昭。
    呂昭越聽越感覺不對勁兒,根據她爹的說法構建出了一隻成年人小臂那麽長的小動物。
    “對對對,就是這個!”呂布一拍大腿,“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你是怎麽想象出來的?”
    因為我見過啊!這可是大熊貓!國寶!以前想看它還得去繁育基地買張門票……
    呂昭哭笑不得,無奈的同時又感到了一絲抑製不住的喜悅。
    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小學時候“想養熊貓”的夢想竟然還能有實現的一天!
    “似乎是在一本古籍裏見過相應的記載,”她隨口編了個理由,含糊不清地說,“記不清了。”
    呂布也沒在意,他試著用手去觸碰飄在半空的大熊貓幼崽,本以為隻是虛影,但卻摸到了“實體”,圓滾滾的大熊貓幼崽被戳得後仰,慢吞吞翻了個跟頭,四腳朝天,爪爪不住地撲騰。
    “好玩吧!”呂布樂了,“我最近沒事就喂喂它,喂多了它就總跟著我,有時候抱著我的腿不撒手,搬開了又自己爬回來了。”
    “……好玩。”呂昭一邊覺得她爹真幼稚,她才不羨慕嫉妒恨呢,一邊變出根竹子,伸到大熊貓幼崽的腦袋上晃了晃。
    大熊貓幼崽立刻安生了,就著這個躺倒的姿勢,開始啃竹子。
    父女倆看大熊貓幼崽吃竹子看了好半天,人類的快樂就是這麽膚淺。
    等大熊貓幼崽啃完三根竹子,呂昭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看了,還有件事沒辦呢。
    呂昭借助不同的夢境來回跳躍,終於來到了小皇帝的夢中。
    群山巍峨,山間雲海翻騰,山下是一望無際的開闊平原,平原中央坐落著一座雄壯的皇城。
    小皇帝坐在山崖邊遠眺皇城日落的風景,隨著身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此前一直包裹著他的朦朧感漸漸消失,意識一點一點脫離了混沌狀態,恢複清醒。
    這是夢境有人來訪的征兆,而能主動進出旁人夢境的人隻有那一個。
    小皇帝沒有回頭,保持著背對呂昭的姿勢,緩緩道:“那次你帶我離開未央宮後,我就有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希望哪天能再有機會走出皇宮,來到這高高的地方,俯瞰整個長安……”
    呂昭的目光閃了閃,沒有接話。她提起裙擺在小皇帝身旁坐下,雙腿懸空,閑適地搖晃著,“一郎跟我說,您要成婚了?”
    “是立後。”小皇帝糾正道,“王司徒認為伏侍中的女兒性稟柔閑,體含仁厚,堪為一國之後。”
    伏侍中的女兒,應該就是伏壽沒錯了。
    呂昭從小皇帝的口中聽不出半點情緒,可能他對這場包辦婚姻沒什麽感覺,也可能知道自己沒有選擇,早就認命了。
    “有什麽區別嗎?”她好奇地問。
    “她四年前已入掖庭為貴人,如今不過是晉位冊封。”小皇帝側過臉看了呂昭一眼,“沒那麽隆重。”
    四年前……四年前伏壽多大呂昭不知道,但她知道小皇帝才九歲,伏壽不會比他大或者小到哪裏去。
    即使是四年後,兩個孩子仍然是兩個孩子,想到他們穿著繁重複雜的禮服、佩戴著沉甸甸能壓垮人的裝飾,在公卿百官的見證下結為夫婦,她就忍不住感到荒謬。
    呂昭決定換個話題:“一郎想送您一件禮物。”
    小皇帝忽然來了興致,眼神瞬間變得靈動,終於流露出些許孩子氣的好奇,“是什麽?”
    “您想提前知道嗎?”呂昭笑道,“這樣就沒有驚喜了。”
    “這個消息對我而言,已經很驚喜了。”小皇帝說。
    雖然眼下漢室衰微,但皇帝立後畢竟是大赦天下的喜事,至少三公九卿會送賀禮,地方官員或礙於麵子,或圖個喜慶,或想攀關係,多多少少也都得送點什麽——隻要不是糧食一切好說。
    但這些禮物並不能入小皇帝的眼,倒不是它們不珍貴,而是他覺得那不是給他的,是給“皇帝”的。
    如果他哥劉辯還沒死,還坐在皇位上,準備立後了,劉辯也會收到同樣的東西。
    唯有呂昭和諸葛亮送的禮物才是完完全全屬於劉協的。
    “好吧,那臣就偷偷說了。”呂昭用手攏著嘴角,壓低聲音,小皇帝配合地湊過來,豎起耳朵。
    “是兩把古琴,我和一郎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