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逐鹿天下14 快去請湖陽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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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備在郯縣有一處不大不小的居所,  是陶謙送的,供他暫時歇腳。
    除了住宅、仆從、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等常規禮物外,劉備還收到了一個看起來更有價值的饋贈——陶謙從自己麾下撥了四千丹陽兵,  交由許耽統領,  吩咐他好好跟著劉備,務必聽他的指揮。
    丹陽郡隸屬揚州,境內多山地,  民風剽悍,好勇鬥狠,乃精兵之地。陶謙一個外地人,  能在徐州紮下根基,  先坐穩刺史的位置,後逐步升為州牧,很大程度上仰仗的正是這支由丹陽人組成的精銳部隊。
    當然了,  凡事都有兩麵性。民風剽悍,  就意味著不服管教的刺頭多。陶謙能指揮得動丹陽兵,  一是因為陶謙也是丹陽人,與這些士兵有一份同鄉的情誼;二是因為陶謙從不吝惜封賞,常常賜下金銀物資,  還提拔了不少丹陽出身的人為親信;三是因為陶謙對丹陽兵特別縱容,騷擾百姓、調戲民女之類的都算是“小錯誤”,  隻要他們平日別鬧得太難看,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過了。
    時間門一長,丹陽兵氣焰愈發囂張,竟然漸漸成了徐州一霸。
    普通人見到他們的身影,唯恐避之不及,能有多遠就藏多遠;
    同級別的其他士兵們則感到憤怒,  明明幹著同樣的活兒,賣同樣的命,待遇卻天差地別,再加上丹陽兵總是擺出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挑釁,雙方動輒便爆發小規模的衝突,每次的結果毫無意外,都是被和稀泥鎮壓,這導致大家愈發不滿;
    士族們也很討厭這幫動不動就來打秋風的兵油子,但礙於陶謙的麵子,礙於還得靠他們抵禦入侵的敵人,往往都是忍讓居多。
    在了解了丹陽兵的惡劣秉性和不良風氣後,劉備的心情很快從喜悅變為了發愁。
    陶謙把這些丹陽兵交給劉備指揮,從理論上來講,劉備確實有管束他們的權力。
    可人家憑什麽聽你一個無權無勢的外來戶的命令啊?
    許耽麵對劉備時態度恭謹,令人挑不出半點錯誤,劉備說什麽,他都熱切地回答“是是是、對對對、好好好”,等宴席參加了,禮物收下了,當麵敷衍完了,他轉過頭背地裏臉色一變,該怎樣還怎樣,直接把劉備的話當成耳旁風。
    對於這種光明正大的、囂張的打馬虎眼行為,劉備毫無辦法。丹陽兵畢竟是陶謙的精銳親兵,地位就像並州軍之於呂布,龍驤騎之於呂昭,虎豹騎之於曹操,而他劉備隻是陶謙請來的客卿,管得太多會被旁人議論心思不純,手伸得太長。
    ……唉,我實在是太難了,等曹孟德下次再來時,這徐州不知還能不能守得住。劉備愁得頭發都要禿了。
    前段時間門劉備應了陶謙的邀請,領著一路追隨他的三千胡雜兵,和陶謙給的四千丹陽兵,前往距離郯縣不遠處的陰平駐紮,隨時關注曹操的動向。但他還沒在陰平待幾天呢,就收到了陶謙病重、請他速回郯縣的緊急傳信。
    許耽熱情地跳出來毛遂自薦,表示願意代替劉備守陰平,請劉備放心地去!
    這話聽起來歧義可就大了,到底是放心地去見陶謙,還是放心地去見閻王,你能不能說清楚……
    劉備又不是傻子,許耽打的什麽算盤,他瞄一眼就知道,心想單獨留你在這兒,我才是不放心。
    許耽乃宵小之徒,未必敢在徐州牧可能會換人的當口搞私通外敵的醜事,頂多添些堵。但等上層權利完成交接,新任長官不是他心儀之人,或者沒給夠能令他滿意的好處時,情況就說不準了。
    劉備露出感動的神色,將許耽誇得天花亂墜,然後話鋒一轉,將無比靠譜的關羽留下了。
    聽完劉備的話,許耽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褪去,眼神已經呈現出了呆滯,逗得劉備差點兒沒忍住,樂出聲來。
    之後劉備假裝看不懂許耽的不滿,自己帶著張飛、簡雍和幾百人回到了郯縣。
    劉備都做好這是見陶謙最後一麵的準備了——老劉倒沒想著搶班奪權,都是因為信裏描述得非常嚴重,說什麽陶謙每天昏迷的時候多,醒來的時候少,飯也吃不下多少……雲雲。但等劉備見到陶謙時,老頭子的情況又好轉了,能被人扶著下地走動了,還能聽人匯報工作,話雖然說的慢,但條理清晰,頭頭是道,顯然人還清醒著,沒有犯糊塗。
    見陶謙還能撐一段時間門,劉備打算先回陰平。
    但他正欲開口辭行,就被陶謙攔住了,這位折騰了一輩子的老人已經感知到自己的死期將近,他得趁這段時間門,把該交代的後事都交代清楚了,盡量給徐州搏一個安寧的未來。
    人之將死,對很多事的認知都會發生改變,陶謙之前確實幹過不少親小人而遠賢明的破事,這些事也為徐州的動蕩埋下了禍根,但此時此刻,他隻希望自己留下的權力能平穩過渡,不要因此引出更大的禍端。
    這些天陶謙頻繁地夢到那些被曹軍屠戮的無辜百姓們,他們渾身是血地站在燃燒著大火的城池中,一個個僵硬地回過頭來,幽幽地望向他,用淒楚而怨毒的口吻訴說著自己是怎麽死的、死後有多痛苦,質問他為什麽惹出了這潑天的禍端,又為什麽沒來救援。
    陶謙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怕死後會被冤魂清算報複。
    “請玄德暫待幾日……”陶謙慢吞吞地說著,朝陳登顫巍巍地伸出手。
    陳登恭敬地俯下|身,扶住陶謙的手臂。
    “去、去請……請,”陶謙閉了閉眼睛,“去請湖陽君來……”
    陳登的目光微微一閃。
    “請她……主持……大局……”
    房間門裏立即有人忍不住了,悄悄看向劉備,但劉備麵色如常,眼神裏仍然充滿了對陶謙的關心。
    “湖陽君……與公,皆為仁義……之人,”陶謙定定地看向劉備,語氣是這輩子難得一見的誠懇,他握住劉備的手,用力晃了晃,鄭重道,“萬望二位……憐惜徐州百姓……切莫推辭……”
    “使君言重了,”劉備鄭重承諾,“還請您放心,在下自當盡心竭力,輔佐湖陽君抵禦外敵,保護徐州士庶。”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陶謙閉上眼睛,感到些許安心。
    交代完該交代的,陶謙表現出了明顯的疲倦,仆從們魚貫而入,服侍著他喝了藥,用點軟爛的食物,扶著他躺下繼續休息了。
    劉備和陳登告退。
    行至府門外,劉備才感覺那種被死亡的陰影籠罩的壓抑氣氛得到了緩解。他歎了口氣,道:“幸而有湖陽君在,徐州可安矣。”
    想到自己悄悄扣下,沒給陶謙看過的那幾封弟弟連著寄來的、誇讚湖陽君的信,又想到呂昭應弟弟邀請,暫且駐紮在取慮的舉動,陳登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說:“明公所言甚是,但若無明公在此,徐州恐怕還是不得安生。”
    劉備微微一愣,正猶豫要不要委婉地詢問一下陳登的意思,陳登卻已經行禮告辭了。
    劉備小時候父親早逝,與母親相依為命,家裏較為貧困,母子倆靠著販履織席為生,他因此學會了編製的手藝,之後每每感覺壓力大時,他就不自覺地想編點什麽東西,放空精神,緩解一下情緒。
    心事重重的劉備編起了髦牛尾,編完後從簡雍送到張飛,還給關羽留了兩根,最後實在沒人可以送了,他才默默停下手工活,轉而在小院裏開辟了一塊土地種些蔬菜,聊以慰藉。
    這天劉備澆菜的時候,聽到外麵響起了洪亮的、明顯透著憤怒的說話聲,還伴隨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為非作歹,橫行鄉裏,真該把他們全都吊起來,用鞭子沾了鹽水挨個抽!”
    “……將軍息怒……不值當……”
    劉備的動作短暫地停頓片刻,繼續勞作。
    很快張飛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風風火火地衝進院子裏,完全顧不上什麽禮節,撩起衣擺叉開腿往台階上一坐,氣得臉頰漲紅,胸膛不斷起伏。
    簡雍快步跟在張飛身後,沒有製止他罵罵咧咧的舉動,還安慰地拍了拍他肌肉結實的臂膀。
    他雖然不像張飛那麽生氣,但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兒去。
    張飛箕踞著生了會兒悶氣,總算意識到沒人來搭理自己,扭頭伸長脖子張望,看到劉備正彎著腰忙活。
    “……兄長!”這位身材威武健壯的武人瞪著一雙大眼睛,發出了有點委屈的聲音。
    劉備無聲地歎了口氣,把澆水用的葫蘆瓢扔回水桶裏,直起身拍拍手,無奈地問道:“發生了何事?”
    “我在街上撞見那幫丹陽兵攔著路過的民女調戲,”張飛憤憤道,“便把他們捆了送去給曹豹,勸他約束手下。曹豹當麵答應,可我還沒走幾步,他就開始譏諷於我!與如此小人為伍,豈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