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驚鴻一瞥的刀光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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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茗居中, 海保正被那兩個人逼的坐立難安,皺著眉頭使了吃奶的力氣在想,還是想不出跟樓有關的詩句。
正在葉林想如何提醒那叫海保的人時, 卻見他突然瞪大眼, 激動地望向那兩人, 原來他突然靈光一閃, 終於記起來一句,說道:“誰說的?我還有, 且肯定比你們的強,危樓千尺壓洪荒,聘目雲霞入渺茫。吞吐百川歸領袖,往來萬國奉梯航。”注1
此句一出, 兩人對視一眼, 都不吭聲了。
葉林心想, 這句好是好, 但也不能一下子就把前麵那幾首比下去吧, 怎麽這兩人就這麽幹脆的停下了?
他仔細一回想,卻原來是這海保耍了個心眼兒,這句詩雖然一般,但這做詩的人可大大的不一般, 這詩可不正是當今聖上所做!
誰敢說這詩句不如別人?若是都拿聖上皇子的詩來去比對, 這還怎麽玩兒?
那兩人微微一頓,又想起一招來, 既然這海保用陛下的詩來壓他們,那就不要怪他們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了。
於是兩人又將話題轉到抒情詩上,講到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乃是悼亡千古一句,引的那海保又去想聖上所做悼亡的詩詞,他倒是記得一句:“淚添雨點千行下,情割秋光百慮隨。”,可前後的句子忘了個一幹二淨。注2
他隻說了一句,就遲疑的停下來,兩人立刻就發覺了。
“這詩句當然好了,不過海保兄,這句之前是什麽來著?”
海保遲疑的回想……
“對呀海保兄,這可是聖上做的詩,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這連番逼問之下,海保已經麵色通紅,額上的汗珠滾滾而下。詩詞上輸了事小,但提起聖上的詞句又沒記住、或是說錯了,可事大啊!
若這兩人到處散播,那他得吃不了兜著走!正在他焦急時,忽聽旁邊那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到:“今日這天氣,估計晚上是看不見月亮了。”
這一下子提醒了他,可不正是,“月掩椒宮歎別離,傷懷始覺夜蟲悲。”注2
他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生怕那兩人再問他後麵的句子是什麽,忙轉向葉林,笑道:“這位兄台,我們幾人忙於品詩,失禮啦,不知怎麽稱呼?”
葉林朝他們和善一笑,說道:“學生姓葉,名林,字子玉,幾位兄台有禮了,還未謝過幾位兄台願與我拚桌。”
“原來是葉兄啊,你叫我海保即可,這位是旺紮兄這位是巴寧兄。”
葉林一聽這三人名字,再看他們的長相,便知這幾人都應該是滿人。於是笑得更和氣了。
海保見麵前這人,雖然衣著樸素,但無法掩蓋他一身書卷氣,眉宇間又透著十分的自信淡然,仔細一看,這少年雖麵色微黑,但以他見慣了王孫公子的眼光來看,可算是長得極好,一身書卷氣,剛剛又幫他解了圍,頓時覺得親切極了。再加上不想在詩詞上繼續獻醜,於是便拋下那兩人與葉林談笑起來。
誰知那兩人竟還不願意就此停手,仍舊說道。
“葉兄,你也聽見我們幾人剛剛的對話了吧?海保兄你可不能說到一半兒就停了啊,不說品品其中的意味了,好歹也要把這整首詩念完吧?“
“是啊,而且當今聖上作詩緬懷大行皇後,可是做了並行四首,其他幾首歌也是叫人覺得情意纏綿,字字泣血,海保兄不給我們念一遍嗎?”那個叫巴寧的漢子也向他追問。
一首詩都說不全,更何談四首?海保不由得囁嚅著不吭聲了。
“既然記不住,還是不要隨意就提聖上的詩句為好吧?”
“就是,還想什麽百川歸領袖,口氣太大了!”
海保也有點被逼出了火氣,但他又確實記不起來,不由求助的望向葉林,葉林回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他便說道:“咱們在這裏品詩,不能單把葉兄一人落下了。由我一人來讀豈不沒意思,不如由葉兄來給我們講講。”
“這…… ”
那兩人還在遲疑,葉林可不管他們,清清嗓子,悠揚頓挫地將這四首詩一一念出。
二人再問,他再答,連續問了十幾首悼亡詩。這兩人對視一眼,誰知這海保竟如此走運,竟碰到這麽一個幫手,看來是難不住他了。
不過,他們今日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不用在這裏浪費時間。
不多時兩人就告辭了。
海保見那兩人終於走了,長出一口氣,他自己雖然學問一般,但卻十分仰慕那些有才華的,剛才葉林竟然連念十幾首悼亡詩不停歇,倒叫他有些佩服。
便與葉林攀談起來,說笑間,還請葉林將前麵幾人所講詩句都一一寫下,他好回去再學習一番。
葉林看他雖然學識不高,但有上進之心。性格看著也直爽,便有心結交一番,於是欣然應下,按照他的意思,把詩句都寫到紙上。
海保接過來很是高興,忙收好了。
隻可惜他雖還想再與葉林再聊一聊,但今日這事來的蹊蹺,旺紮和巴寧這兩人,也不是那沒事兒挑事兒的蠢人,平日裏關係雖說不上親近,但也不是太差,畢竟各為其主,各有各的立場,合則聚不合則分。
今兒怎麽處處挑刺兒,不知背後是什麽意思,還是早些回去琢磨琢磨。
於是他跟葉林客氣幾句,便告辭道:“今日跟葉兄一見如故,我實在仰慕葉兄才華,真恨不得能與葉兄促膝長談,隻可惜今日我家中還有些事務急需處理,隻能等來日再請葉兄好好聚一聚,葉兄若有事兒,盡管到雞爪胡同去找我。”說著向葉林拱手抱拳爽朗一笑。
葉林自是痛快答應,目送海保大步離去。又轉身與其他人攀談起來。卻不知今日目睹的這一番爭論,還有許多背後深意。
海保回到家中,將發生的事告知爹娘,還將這些詩句拿給他們看。幾人商議一番後,海保將事情細細寫下,和這些詩句一起,送到了四貝勒府。
四爺最近正在準備頒金節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直到晚間才收到蘇培盛送來的消息。
蘇培盛看四爺讀完了消息,閉了閉眼,將手中那紙攥得死緊。真恨不得自己成了那地上的石磚,不用呼吸,免得惹了爺的眼。
四爺運了半天的氣才緩過來。走回桌案前坐下,將那紙甩在桌上。低沉的聲音如同冰裏擠出來:“滾出去。”
蘇培盛忙踮著腳,貓一樣的竄了出去,心裏不僅詫異,什麽事兒能把爺氣成這樣。
胤禛緩了口氣,將那紙展開,鋪平了放在一邊。合眼沉思。
太子近些年是越發的左性了,海保不明白今兒這事是為什麽?可他清楚,這是太子找人在給他下馬威呢!
其實他也可以理解太子的焦灼。
自從前年皇阿瑪讓索額圖休致,太子的行事就越發透著些瘋狂起來。自己最大的助力被動搖了,這是一種非常不好的信號,是太子地位不穩的信號!
去年南巡途中,太子生病臥床,據說情誌鬱鬱。他就在想著是不是因索額圖休致一事。
今年,皇阿瑪又帶太子和他,還有十三弟跟著南巡,過了泰山,又到南京,杭州,返程視察幾條河道工程。他就發現太子與皇阿瑪間還是有些不對。注3
接著今年皇阿瑪又指責索額圖“議論國事,結黨妄行”,將他交由宗人府拘禁,沒活幾日。這就是徹底的斷了太子最大的臂膀。注4
“結黨妄行?”隻怕是索額圖休致之後,還在上下串聯大臣,想著助太子成事。卻沒想到早早就被皇阿瑪給抓住手腳。
現在在太子身邊的,除了自己,就隻有幾位分量足的人物。剩下的人隻是跟著太子的正統名號走,誰當太子就支持誰,二哥可以是太子,其他人自然也可以。
太子不穩,他就要更穩才行。
胤禛睜開眼,站起身來,備好筆墨,就著燭光開始練字。
近日幾件差事他得了皇阿瑪的誇獎,太子這是在敲打他呢。
知道海保是他身邊的人,就借著這詩會,用詩詞提醒他不要妄想,老老實實跟在太子身後才是正途。
胤禛隻覺得一股鬱氣梗在心中,他跟在太子身後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凡事守著自己的的本分,守著君臣的規矩,分毫不敢僭越,從沒有要壓過太子來凸顯自己的心。
他也不求太子能對他貼心貼肺,可除了君臣、上下的關係外,太子對他,真就跟對其他下屬一般,這叫他不僅有些寒心。
他自幼長在宮中,比幾個在大臣家長大的兄弟幸運許多。一歲就被抱到了皇貴妃佟佳氏娘娘、後來的孝懿仁皇後那裏撫養,也就是太子和他算得上是由皇阿瑪親手撫養長大。
因著宮裏天花肆虐,前四個皇子全部夭亡,大阿哥胤褆便養於內務府總管噶祿處,三阿哥胤祉養於內大臣綽爾濟處,兩人都在宮外長大。五阿哥胤祺從小由孝惠章皇太後撫養,八歲上漢話都說的不太清,也跟他們不太常見。
幼時各個兄弟,他隻與太子見的多些,雖然知道太子安坐在皇阿瑪心尖,是君,地位與他們所有人都不同,但他自覺他們的情分是不一樣的。
皇額娘在世時,她常常想法子引著皇阿瑪的關愛。他還記得清楚,八歲那年得病,皇阿瑪正在秋獮,聽到消息,一晝夜趕回了京城探視他。他當時難受的很,突然見到皇阿瑪,又是委屈、又是感動,一時間抱住皇阿瑪淚如雨下。注5
皇阿瑪不僅對他十分關愛,還讓他與太子一同學習玩耍,讀書習字、騎馬射箭。再長大些,大阿哥和三阿哥回宮,便是他們四個兄弟經常陪著皇阿瑪秋獮,北巡、查看河工、祭祖。
可自從皇額娘去了,他就慢慢覺出這世間的不易來。
長到十幾歲才回到親額娘身邊,她懷裏抱著才一歲的十四弟胤禵,眼裏心裏都是小兒子,卻對他總是不那麽親近;皇阿瑪忙於國事,哪能像他還小的時候,對他事事關心;連他自小崇敬愛戴的太子,也對他變了態度。
海保在詩詞上麵並不精通,剛巧引著他說到樓上,一句“更上一層樓”,可不叫他們抓住了。
他是皇子更上一層樓,可不就是太子了。所以說要掂量清楚有幾斤幾兩,有沒有這個本事?的要有自知之明,老老實實跟在太子身後才是對的。
本來到這裏就該結束了,誰知海保竟還想到了一句皇阿瑪的詩詞來反駁:吞吐百川歸領袖,往來萬國奉梯航。
這下可就更糟了,“歸領袖”,誰要當領袖?他嗎?“壓洪荒”,誰是洪荒,太子嗎?
這話傳回去,在太子眼裏隻怕還要更加忌憚他。
可誰這麽巧,他們竟從這詩詞不通,又對近來他與太子之間的事不了解的海保身上傳話,這叫海保可怎麽能懂?
他是既氣太子這麽對他,又氣海保弄巧成拙,事情更糟了。
胤禛估計著,太子本是想顧及著他的麵子,並不想把事情鬧大,畢竟以後還要用他。因此並未從他身邊得用的人身上下手,而找了這麽一個不在他身邊,又跟他有些親近的人傳話。
他得仔細想想,這事到底該如何解決才行。
看著寫了滿滿一頁的大字,胤禛總算把氣消了下去。可心中卻湧上來一股疲憊。
這些年他跟在太子身後,忠心耿耿,實心幫他辦事,可卻反被他猜疑!他越來越想不起來,小時候那個耐心解答他問題的,帶著他們騎馬射箭的二哥了。
前些年大哥和太子兩派競爭時還好,太子對他時時關懷拉攏。可從二十七年,皇阿瑪罷免斥責了明珠後,大哥的勢力被大大削弱,太子做事就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隨著他開始替皇阿瑪辦差,太子心裏隻怕越發的忌憚起,他這個隻小了幾歲的成年皇子了。
夜深了,但四貝勒府書房的燭光卻亮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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