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子！你今天接幾個活兒了啊？”
    五、六個人圍著中間“鋦瓷”的人看熱鬧，其中一個人開口問道。
    坐在一張破桌子前幹活兒的那個殘疾人，抬頭一笑，回答道：“兩天沒接活兒了。現在人都樂意入手全品相的，破的、殘的誰都不願意玩。我就是沒啥事兒，閑得慌，在這兒練練手。”
    說著就把手裏拿著的一件小瓷杯子舉了起來，在空中晃了晃。
    就在他把杯子舉起來的時候，向北寒一眼就看出來，那不是一隻杯子。確切地說，那是一隻來自不同朝代的六片瓷片組合到一起的杯子。
    六麵八方的小杯子，不大，但很精致。有白瓷、青花、五彩、窯變、影青、青瓷，窯口也是五大名窯全都涵蓋了，另外再加上一片龍泉窯瓷片。
    向北寒看出來了，圍觀的人也看出來了。
    就聽到另外一個人說道：“鎖子！你這手藝可真是沒的說，六個窯口的瓷片你愣是給合到了一起，做的天衣無縫。你爹的手藝你可一點兒沒扔。”
    “哎呦！這你可說錯了，他爹的手藝我見過，規規矩矩、中規中矩。也就是那兒壞修那兒。鎖子的手藝，那可是‘蠍子粑粑——獨一份兒’，行裏找不出第二個來。”
    一個上了點兒歲數的人用手擺愣著那隻小杯子，說道：“可惜了，現在能看重這門兒手藝的人不多了，更沒人學了，說不好多少年後就得失傳了。”
    說完不禁搖頭歎息了一陣子。
    向北寒站在人群外麵，眼睛看著，耳朵聽著，也大概聽明白了怎麽回事兒。
    想了一下，就說道：“各位！請讓一下。”
    向北寒從人群縫隙裏擠了進去。
    “大哥！我手裏有件東西，能不能麻煩你幫著給看看。”
    向北寒說道。
    被眾人稱呼為鎖子的人抬頭看了一下向北寒，可能是感覺到眼生，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露齒一笑，說道：“行啊！”
    這個笑容給向北寒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溫和的眼神、潔白的牙齒，給人一種陽光、愉悅的感覺。完全看不出來這是一位殘疾人，是靠著行將失傳的手藝謀生活的人。
    不到三十歲的樣子，但臉上卻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歲月的痕跡。
    點了一下頭，向北寒就把自己剛剛入手的那隻清“同治年製”官窯渣鬥拿了出來，放到了鎖子的桌子上。
    看了一眼後，鎖子就是一愣神，抬頭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了看向北寒，說道：“這位兄弟！這東西是你的嗎？”
    一笑，向北寒點了點頭，回答道：“是我的。”
    鎖子笑了一下，說道：“兄弟！你好像不是行裏人吧？這件東西哪兒哪兒都沒壞，你修什麽呀？”
    又仔細看了看底足，接著說道：“我眼力一般啊！但我看著這東西路份不低啊！不是便宜貨，就是有個衝、有個磕，也不能修。”
    聽了他的這句話，向北寒心裏一動，知道這個鎖子不但是“鋦瓷”的拱手，眼力也不差。
    笑了一下，說道：“大哥！東西是沒壞，我就是想包個口，能保存的好點兒。”
    又是一句外行話，讓圍觀的人也感到了好奇，把眼神都集中了那隻渣鬥上。
    還是那個上了年紀的人看了一眼後，說道：“哎呦！這不是常勝店裏的物件嘛！小夥子！你的這件東西是不是在‘瓷緣’入手的？”
    一聽這話，向北寒明白了，原來那個馬尾辮店主名叫常勝。於是點點頭，說道：“好眼力，我就是在那家兒店裏買的。”
    “哎呦！大玩家啊！這可是一隻官窯器啊！我上過手，錯不了。”
    那個人驚歎地說道。
    向北寒也明白，他驚歎並不是因為這件官窯渣鬥有人買，而是自己這麽年輕就一個人敢入手這麽重的物件兒，在行裏不多見。
    看了看向北寒，那個人又說道：“這件東西完好無損，沒必要修。”
    向北寒一笑，說道：“我就是想包個口，免得磕碰。”
    皺著眉頭，想了想，就對鎖子說道：“鎖子！既然這個小兄弟想做，你就接了唄。反正你賺的是手藝錢，不虧心就行。”
    這話一出口，向北寒就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是行裏的買賣人兒，但不是什麽好買賣人兒。
    想到這裏，他就把眼神集中到了鎖子的身上，想知道他是什麽反應。
    就見鎖子皺了皺眉頭，低頭看了一下桌子上的渣鬥。一咬牙，說道：“兄弟！我不是不接你這個活兒，是實在沒有必要。這東西是不是官窯我不知道，但路份很高，鑲口隻能讓它的價值變低。”
    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對自己手底下的活兒很自信，這活兒接下來最低也是上萬的手工費，如果要鑲金口，最低也要超兩萬。兄弟！這東西好好回家收著吧，怕磕碰就弄個罩子，挺好的。”
    聽了鎖子的話，向北寒心裏很高興，知道眼前這個手藝人是個講良心的手藝人，不該賺的錢絕對不賺。
    向北寒微微一笑，問道：“大哥！你這兒除了‘鋦瓷’，金繕、鑲口這些活兒能接嗎？”
    鎖子點點頭，說道：“大活兒接著不靈了，小來小去的沒問題。”
    說著話，就把自己殘缺的左手舉起來晃了晃。
    點點頭，向北寒說道：“大哥！六個聯係方式吧，我手裏還真有一隻碗要請你收拾一下。”
    一笑，就隨手從桌邊上拿起一個本子，用筆寫了幾筆後，刺啦扯下來遞給了向北寒，說道：“我電話，周六、周日不成，我得陪孩子。”
    接過那張紙，向北寒一看，上麵寫著“金鎖”，後麵寫了一個電話號碼。雖然隻有兩個字，但字寫卻是非常漂亮，很有筋骨。
    說好紙條後，向北寒笑了一下，就帶著自己的渣鬥擠出人群走了。
    他剛走遠，就聽到圍觀的人對金鎖說道：“鎖子！看那小子就是個有倆糟錢不知道咋嘚瑟了，你管他呢，掙你自己的錢就完了。”
    但金鎖收拾收拾手邊的工具，說道：“我家老爺子傳我這麽手藝的時候，就告訴我，不該掙的錢不掙，丟手藝，丟人品，更丟人氣。我現在就靠著老客戶兒、回頭客支撐著呢。”
    說著，就把自己的東西都收好了，放到了一輛電動三輪車上，回頭衝圍觀的人說道：“得嘞！我得去接姑娘了，回頭見。”
    小三輪兒一轉彎，就拐進胡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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