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 1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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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荒謬了。
    到現在為止,和狐狸女人的所有對話都夾雜著一股強烈的不真實感。
    對方已經走了,偌大的茶室隻剩蒼木一人,她忽然覺得很累,無力去維持一個端正的坐姿,隻想把腦袋埋進膝蓋上,希望自己縮得無限小,什麽也不需要思考,就維持這樣的狀態直到地久天長。
    但或許是由於她心境不平,反而覺得越發疲憊,明明腦子裏並未去思考具體的事宜,思維卻不受控製地在各個片段之間跳躍,曾經記憶的一幕幕來回閃現,讓蒼木不堪其擾。
    “姐姐!姐姐!”昏昏沉沉時,聽到有人在輕輕拉扯她的衣角,蒼木抬頭一看,是那隻淺色的小狐狸。
    她受傷的腿已經被好好包紮了起來,此時大概發覺了蒼木的狀態不對,正小心翼翼地立起來,用毛絨絨的爪子來提醒她。
    “你還好嗎?”小狐狸擔憂。
    她明明是一隻淺黃色的狐狸,色調淺淡得像純白皮毛上隻鍍上了層晨出時的霞光,眼睛卻宛若又大又圓的黑葡萄。
    蒼木把她抱起來,她便低下頭,在蒼木的手心安撫地舔了一口。
    小狐狸聽到一個慢半拍的回答“很累。”
    她一下變得非常羞愧,囁嚅著向蒼木道歉。
    如果不是她在蒼木身邊待過,那回到家時,便不會被姥姥發現蒼木姐姐身上的祟神之力,也不會……
    蒼木想搖頭,有什麽可道歉的呢?從小狐狸的立場來看,為了守衛稻妻,驅除祟神之力一直都是她們的責任。
    可,是自己的錯嗎?她又做錯了什麽呢?錯在不該施救?錯在不該尋找巫女?
    不,也不是自己的錯。
    那又該怪誰呢?蒼木遲緩地運轉著腦子。
    不該開采礦石?不該斬殺蛇神?還是蛇神本身不該發起戰爭?
    可腦子裏有什麽地方又告訴她,蛇神自有苦衷。
    這個小小的聲音轉瞬即逝,隻剩下腦袋越發脹痛。
    現在尋找罪魁禍首又有什麽意義呢?那個a能救現在的自己嗎?能對a所犯下的過錯進行彌補嗎?踏韝砂的……
    蒼木的神誌越發混沌,在她無法察覺的視角中,黑色的祟神之力躁動著,貪婪地汲取著蒼木身上所外溢的情緒作為食糧。
    靜心符發著微弱的光,也無力抵禦於祟神的侵蝕,隻能固守著小小的一寸天地。
    小狐狸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位姐姐身上的異動,但以她的實力,也無法清除,此時正急得原地跺爪——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現在該找誰來阻止姐姐?她身上的氣息好可怕,可是姥姥在準備儀式,現在不能打擾……就沒別人來拯救局麵了嗎!!!
    似乎是上天聽到她的祈求,一道聲音從門外響起“唔,蒼木在這裏嗎?”
    猶如大腦猶如被冰水洗滌過,忽然又恢複了冷靜與感知,蒼木下意識應了句“在的。”
    太好了!小狐狸喜出望外地看著蒼木身上平靜下來的邪惡力量,主動前去幫門外的少年開門。
    “等——”蒼木意識到自身狀況,想要阻止小狐狸的動作,但已經來不及了,她四處尋望,火速躲進一旁的屏風後。
    隨著障子門被拉開的聲音,梅的視野準確地捕捉到那抹一閃而逝的身影,他依著習慣向屏風走去,卻被一聲急促地嗬斥製止在原地“不要過來!!!”
    梅分辨不出聲音中的情緒,隻依著指令乖乖停在原地,用眼睛不解地看向蒼木的方向,有些茫然“蒼木?”
    屏風後的蒼木自然無法接收到他的眼神,卻能根據往日反應來猜到梅此時的反應——懵懂、無辜,像小動物一般略帶委屈地注視自己。
    小狐狸察覺自己似乎又做錯了事,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
    一時之間,屋內隻剩下一道輕淺而虛弱的呼吸聲——是蒼木的。
    “我現在有些不方便。”她的聲音變得如同往日一般,梅卻潛意識察覺到某些不對,有些不安。
    “梅。”蒼木低低喚他的名字“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顯露異常,也好讓梅短時間內最快接受她的說辭“我的身體出了些問題,要留在這裏。接下來的旅途,可能沒辦法和你一起……”
    “以後的路,就要靠你一個人走了。”
    蒼木所說的都是真實情況,隻是努力往另一個方向去誤導梅。
    她不敢把真相告知,因為自身都無法接受這唐突的死亡,更別提梅了。
    隻希望他在接下來的路途中,能習慣自己不在身邊,到那時再接受永別,或許會好很多……
    時間短促,一時之間,蒼木也隻能想出這麽個拙劣的法子了。
    梅沒吭聲,這是前所未有的消息類型,蒼木也難以猜到他的反應,隻好出聲試探“梅?”
    “我在。”梅失魂落魄“蒼木要留在這……我們還從沒分開過。”
    蒼木用牙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出聲,她死死盯著少年印在屏風上的影子,似乎想把這身影烙在心裏。
    “……不過,既然是蒼木決定,我會好好遵守的。”梅努力開解著自己“等我去找到巫女,就來接你,好嗎?”
    他問“好嗎?”
    沒有回應。
    梅蹙起眉頭,想要繞到屏風後看看蒼木,小狐狸緊張地炸了毛,跑到他腳邊阻攔,蒼木的聲音適時響起“踏韝砂那邊的祟神之禍危在旦夕,你盡早上路吧。”
    “春姬,能拜托你把他送到外麵嗎?”
    小狐狸鬆了口氣,用尾巴卷著梅的小腿,硬是把他往外拉“客人請跟我來,出口在這邊!”
    春姬畢竟是狐妖,學了點法術。梅抵不過她的力氣,隻得被動著往外走,他驚慌地朝著屏風喊蒼木的名字,但無論如何呼喚,回應他的,就隻剩下了空蕩屋子內的隱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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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狐狸辦事靠譜,不一會兒就輕快地竄到茶室,告訴蒼木已經把梅送到原來的地方,還看著他往稻妻城的方向去了。
    蒼木揉了把她的小腦袋,輕聲道謝“辛苦了。”
    隻是從春姬的表情來看,她似乎在欲言又止,蒼木大概知道她想問什麽——無非是為什麽不見麵呢?
    大概是怕自己舍不得吧。
    天色慢慢亮起來了,蒼木看著茶室的燈光一盞盞自動熄滅,才發覺已是新的一天到來。
    春姬小聲問她餓不餓,有沒有想吃的東西,蒼木都搖頭。
    她隻要了些紙筆來,伏在茶幾上,給梅寫信。
    開頭要先向他道歉,希望他原諒自己的隱瞞,畢竟自己也是才知道這件事就要被逼著接受了。
    接著是希望他不要遷怒於狐狸們,畢竟她們也是為了保衛稻妻,放自己出去的確很危險。自己的錢藏在了哪都如實交代,這些歸你了,隨意支配。
    梅找到巫女解決祟神之力後,希望你能勸勸桂木離開禦輿長正,但如果他不願意就算了,沒了祟神之力,那禦輿長正的性格也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他愛待就待在踏韝砂。
    還要再向他道歉,兩個人去璃月大概做不到了……
    蒼木寫了很久,她寫得很隨意,想到什麽就寫了什麽,畢竟時間緊急,沒時間去構思文辭,絮絮叨叨地把自己能想到的東西都叮囑了一遍,又不放心地來回檢查。
    她寫信時全身心投入,以至於停筆了,才發覺自己持筆的手腕酸痛至極。
    燈不知何時已經重新點燃了,一旁的春姬幫她把吹幹的信紙都放好,厚厚一疊頗為壯觀。
    狐狸女人不知何時已到了,坐在一旁抽煙,目光在蒼木臉上打轉一圈,平淡地問“沒哭?”
    蒼木搖搖頭“太突然了,還是沒有真實感。”
    女人的煙杆一頓,歎了口氣,似乎想要安慰蒼木,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隻道了聲“走吧。”
    她們沿著長長的走廊向前走,蒼木對這裏的環境極為陌生,她坐了一整天,起身時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不僅僅是身體酸痛,還有祟神之力帶來的虛弱。
    蒼木迷迷糊糊走著,盡頭居然是水邊,數不清地狐狸們人立著,眼睛在暗處發亮,一眼望去是滿山遍野地小燈籠,臉上的表情都很悲切。
    看得蒼木有些茫然,她自覺和這些小動物們的感情還沒到這種地步。
    有幾位相比周圍狐狸更為高大的狐狸走上前來,為蒼木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白衣服,又替她描了描眼角和唇珠,姑且算是上了個妝。
    狐狸女人伸出手,示意蒼木牽住她,往水邊的船上走去。
    這身衣服不僅奇怪還非常不方便,拖地的裙擺差點掉進水中,還是女人眼疾手快用尾巴托住,才避免了這一意外。
    蒼木小心翼翼在船上坐好,看狐狸姥姥解開繩索,小船便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岸邊,不少狐狸臉上出現了極為悲痛的神情,但礙於狐狸姥姥的威嚴,都並未出聲。
    直到她們的小船離遠了,才有壓抑不住的聲音順著風聲飄來。
    “嘖,一群沒用的家夥。”狐狸女人站在橋頭罵了句。
    “有點不對勁。”蒼木問“她們是為你而哭的吧……”如果隻是舉辦儀式,不至於哭得像生離死別一樣。
    “對。”狐狸爽快地承認了“一起去黃泉路的話,雖說不熟,但也能做個伴。”
    她看了眼蒼木,忽得化作了原型,趴在少女懷中,這次蒼木看清了,她有6隻尾巴。
    此時,那尾巴尖上都帶著些金色的火苗,順著蒼木的裙擺開始燃燒。
    狐狸看出了女孩臉上的迷茫,卻沒向她解釋,隻是換了個話題“你好像不是稻妻人。”
    “對。”蒼木點頭。
    “難怪,那說起來不應該給你穿白無垢的。你是哪國的?”狐狸和她聊了起來。
    蒼木選擇性忽略後一個問題“這身衣服有什麽講究嗎?”
    火焰已經點燃了她的裙擺,貪婪地舔舐著少女的小腿,蒼木卻奇異地並未感受到疼痛。
    “理解成喪服就好,願靈魂不會迷茫彷徨。”狐狸輕輕一撫,那火焰也從蒼木頭頂燃燒起來了,這次,蒼木聞到了皮肉燒焦的味道。
    兩人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隻是彼此都心不在焉。
    女人想到了從前,她是狐齋宮大人的親族,礙於資質愚鈍,沒少受到同族們照顧,隻是漆黑的大災麵前,那些天資不凡的同族前輩紛紛隕落,剩下個不成器的她帶著一身傷病殘存至今,反倒被人尊稱一聲“姥姥”。
    如此濃厚的祟神之力,非要天狐之火才能引燃……稻妻殘存的天狐一脈,除去鳴神大社內留任的八重神子,便隻餘下年老的她了。
    神子尚且年輕,不如自己已看遍世間繁華。
    那麽就這樣吧。
    “狐火……一開始沒感覺,再往後會很疼。”狐狸用一隻毛絨絨的尾巴繞住了蒼木的眼睛“你做好心理準備。”
    果真不假,那是一種仿佛連靈魂一並燃燒的痛苦,蒼木感受到周圍因高溫而變形的空氣,咬著牙一聲不吭。
    梅現在到哪了?
    如果死後也有地府的話,她願意在那裏等他,向他道歉。
    蒼木想,希望他遲一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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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騙你!”醒來的散兵暴躁地衝從前的自己發火“什麽等你回來接她,你就沒想過她是被那群狐狸扣留在那裏嗎?”
    他之前強製掌控身體時的行為惹得梅不滿,兩人便爭奪起身體的控製權,身為外來者的散兵不敵自己,意識被迫陷入沉睡,直到今日才醒來。
    發覺蒼木不在的他,很快從【自己】嘴裏套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當即調轉馬頭,朝著原來的方向快馬加鞭。
    聽到散兵的質疑,梅瞬間慌了神,雖然他總是覺得這個心底的聲音是自己壞掉的證明,卻非常信任他的能力,以至於在這種時刻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他們從未如此齊心協力過,馬匹在細雨中飛馳,偶爾有無法躲避的樹枝刮花了他身上的服裝,也惹不來半分注意。
    散兵心中閃過諸多猜想,每一個都讓他原本不甚美妙的心情雪上加霜。
    千萬別出事。他想。不然欺瞞了自己這件事,是不會放過她的。
    她答應過,她答應過——
    一聲悲鳴與眼前的天旋地轉同時發生了,身體不受控製地砸在地上,小腿傳來一陣疼痛,說明這情況即使對人偶而言,也算得上是傷害了。
    散兵從地上爬起,花了幾秒鍾才明白情況——馬踩滑了。
    偏偏是這種時候,他咒罵了一句,去察看這牲畜的情況。
    它似乎也意識到情況緊急,竭力想要起身,卻屢屢摔倒在地,發出不甘的長嘶。
    摔斷了腿,不能載人。散兵當機立斷起身,一瘸一拐地朝著目的地奔去。
    愚人眾的第六席從未如此狼狽過,或許在他為浮浪人的過去存在著,但作為執行官的散兵,還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在隻有他能看到的視野裏,天空開始緩慢崩塌——這是身為幻境創設者的蒼木正在死去的征兆。
    散兵也是第一次進入這種幾近真實的幻境,他不清楚作為創造者的蒼木在幻境中死去會如何,她現實中的身體會受到影響嗎?這是否屬於真實的死亡?
    一股巨大的恐慌攝住了他的心神,久違的無力感充斥著四肢百骸。
    不!不要——
    已經晚了,在天空徹底崩塌的瞬間,散兵聽到一聲痛苦的嘶吼從這具身體裏發出。
    哦。他遲緩地想是誰的聲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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