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 1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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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紫色的小團雀踩著他的手指,用堅硬的鳥喙輕啄掌心的糕點碎屑,對於常人都算不上疼痛的力度,落在手心布滿粗繭的萬葉身上,反而帶出些許奇妙的癢意。
    蒼木本人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露餡了,正專心致誌地扮演著團雀,盡職盡責地啄著食物,奈何這點心實在幹澀,海上航行,食品多以耐儲存為主,這糕點也不知放了多久,剛出爐時的酥軟幹脆全然消失,吃著隻覺得幹澀。
    她毫無防備地咽下一口,差點被噎得直翻白眼,還不敢在萬葉麵前表現異常,心中已然開始後悔為何要選這麽個形態出現了。
    早知如此,就算不敢直麵正主,寄封信過來也是好的……現在倒好,已經裝了鳥,就不得不一直裝下去,不然無論是識破或露餡,都隻會更加尷尬。
    萬葉心細,見小黑鳥絨絨的羽毛被海風吹得淩亂,便伸出纏著繃帶的另一隻手,輕輕觸碰,見它不抗拒,才慢慢為其打理羽毛。
    隻可惜有層布料阻隔,倒不能確認觸感是否還和曾經相同。
    “小家夥,你從哪裏來的和我一樣都是漂泊者嗎”萬葉壞心眼地逗弄它:“你的羽毛真是綺麗,倒讓我想起了某位——”
    果不其然,在他拉長聲音的那一刻,手指上緊握的鳥爪傳來微弱的變化,若不非萬葉一直有意觀察,恐怕也隻會誤認為是小動物的正常反應。
    萬葉不緊不慢地後續言語吐露出來:“——心儀之人。”
    小黑團雀實力解釋呆若木雞是一種什麽狀態。
    說來也怪,在麵對真人時,心中諸多澎湃的情意都無法吐露,絞盡腦汁地琢磨著詩句,渴望用一種婉轉的方式,卻又將全部心意都希望其明了。
    但這往往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到頭來,在關鍵時刻,那些仔細研讀過的詩句全然被拋之腦後,心中所念所想唯餘眼前人罷了,可偏偏又笨嘴拙舌,口舌都宛如生鏽的鎖鏈般徑直,充其量隻能鸚鵡學舌般,說些再俗氣不過的話語。
    可小鳥不一樣,哪怕理智明知道手上這團小而又小的毛絨絨很有可能是蒼木本人,心中卻怎麽也提不起緊張情緒,反倒覺得有無限憐愛之意。
    早春剛至,小團雀的模樣像是剛剛過了冬似的,身上的羽毛蓬而綿軟,有效地抵禦著寒風,但隻有輕輕摸過的萬葉才發覺,圓滾滾的可愛模樣不過是一種假象,他的手指能輕鬆在背上按下去一個小小的羽毛坑……
    這就說明,小黑鳥其實不胖,討喜外表下,卻又像是整個冬季都難以覓食般,瘦成了一隻細條條的鳥杆杆,又聯想到最近他近日聽聞的某些流言蜚語,哪怕身處海上,消息並不靈敏,但其中惡意和凶險也能管中窺豹,可見一斑了。
    這如何能叫人不心疼
    太小了,它再往前蹦蹦,便能落入自己掌心,完全可以被五指鬆鬆攏住,隻露點尖尖的鳥喙和漂亮尾羽從縫隙中顯出來。
    趁著這個呆愣的時刻,萬葉坦坦蕩蕩地伸出手,摸了摸小鳥看上去就觸感軟彈的胸脯。
    他原意是想撓撓小鳥的頸側,但圓滾滾的團雀顯然沒有脖子,便堂而皇之地戳上了肚子。
    萬葉的姿態太過坦然,以至於還處於呆愣狀態的小鳥毫無防備,深怕自己顯露出過於靈性的一麵。
    “你倒是像她。”壞心眼的少年開始在危險邊緣來回試探,此話一出,蒼木感覺自己的鳥心都停止工作了。
    不會要掉馬了吧!不會吧!!不要啊!!!
    欣賞完一番小鳥微不可見的慌張後,萬葉才惡趣味地補上下一句:“算了,我同一隻鳥雀說些什麽呢。”
    哈哈,哈哈,她就說嘛,這副身形都是特意調整過的,正常人誰看到一隻鳥會想到朋友啊!哈
    哈!
    手上的小黑鳥似乎讚同般,發出“啾啾”的叫聲,惹得萬葉眉眼憂愁地對它一笑歎了口氣:“你若真是她就好了,來我麵前,知我心意,緩我心之焦渴……”
    “真想此身化作鳥雀,飛至她的窗沿停留,我心儀的少女又是否會好奇地伸出手來,撫弄我的羽翼呢那時,我或許能以鳥雀的言語,直白地為她唱起一首讚歌。”
    萬葉想了想,緩緩吟道:“願以羽身做,簷下鶯歌贈吾情,唯餘相思寄。”
    蒼木不叫了,倒是強忍著不讓自己爪子刨地來緩解尷尬,畢竟她現在可是站在萬葉手上呢。
    越說越離譜了!
    雖然明白詩人這種生物,無論是寫景寫獸寫人寫事,歸根結底都是在借物喻人,借古喻今,借外喻己罷了……但親耳聽到還是很尷尬,尤其知道當事人是自己。
    好想飛走,一走了之。可惡,為什麽自己不是一隻真正的鳥雀呢!!
    為了掩飾尷尬,蒼木又低頭猛捉了一口糕點。
    然後再次被噎了個半死。
    真該死啊……她什麽老是不長記性呢。
    “說起來,也不知她最近情況如何。”或許是身邊沒人可以聊起這些話題,萬葉竟然對著她這隻鳥雀敘說心語,眉眼中是某些顯而易見的落寞:“盡管船隊在海上消息不便,但卻連在下這種不關心世事的人也能有所耳聞,想必一定遇上了某些難解的問題,隻恨有心無力,無法提供幫助……”
    蒼木心虛地低下了腦袋,所剩無幾的良心再次作痛。
    萬葉似乎把她的這個動作當做了對自己的反饋,不由得會心一笑,很快卻又消逝:“連您也為在下感到擔憂嗎”
    不是吧,這小朋友怎麽對鳥講話都要加敬語稻妻人都這樣嗎
    蒼木更加心虛,不知怎麽的,她心裏難受得要命,盡管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實際麵對時,心中還是不免難以割舍。
    萬葉對她的感情如此真摯熱誠,即便知道這份感情有著夢之魔神的手筆,她也無法責怪對方……因為感情這事,從來都是雙向的。
    蒼木扣心自問,她也確實,在之前的相處中,熱切地為他著迷過。
    但一切都到此為止吧。
    這段感情本就是錯誤的,蒼木不知道夢之魔神是何時附著在她的身上……唯獨可以相信的是,當她與萬葉第一次見麵時,魔神的意識就已悄然複蘇。
    時至今日,蒼木依舊不清楚【但它林】的全部權能,但其中至少飽含了【感情】方麵的權柄。
    早在那時,虛弱的魔神就已經開始了、計劃,她向外散播神力,由於夢之魔神當時太過弱小,風中殘燭般的神力還不足以影響人類,就被無處不在的元素力給打散了。
    按理來說,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隻要夢之魔神依舊虛弱,就不會有人類受到傷害。
    壞就壞在,萬葉似乎……天生感官就比常人敏銳些。
    這種感官敏銳或許不僅僅是生理上的,聽覺,嗅覺……也包括一些精神上的感受,以至於他擁有對藝術的高敏銳性的同時,不可避免地被魔神殘餘的神力所幹擾。
    並且由於神力太過微小,所以影響相當隱蔽,連蒼木也是幾日前才發現了端倪。
    受這份影響,潛移默化之下,萬葉自然而然會對魔神寄生的宿主產生好感與迷戀,渴望得到她的回應。
    蒼木猜到真相時,依舊平靜。
    不愧是蜘蛛狀貌的魔神,以神力引誘獵物,待到他們進入網中,便慢慢使用夢境讓其沉溺,最後靈魂進入夢的神國,成為她神力的眾多來源之一。
    這與蜘蛛捕獵時的形態,何其相似呢。
    楓原萬葉,不過隻是這麽一個倒黴的可憐蛋罷了。
    眼下蒼木既已知道了真相,便不可能放任這個錯誤繼續發展。
    這樣再好不過了,等影響解除後,他很快就能從中清醒,明白從前那些過於狂熱的感情不過是一場夾雜著欺騙的幻夢,以他灑脫的個性,想必也很快便能放下,重新做回那個瀟灑自在的浪人少年。
    楓原萬葉還很年輕,往事種種,日後都能當做人生中的有趣經曆。
    蒼木拍拍翅膀,飛到少年肩膀上,停在他金屬材質的肩甲上。
    萬葉渾然不知事情的經曆,朝它淺笑,驚訝於小鳥突如其來的舉動:“怎麽了鳥兒,是有人托您帶了口信嗎還是說,您要什麽秘密要告知在下”
    他也被自己這個想法逗樂了,笑起來的麵容裏總算帶上了與年齡相當的少年氣。
    蒼木溫柔地注視著他俊秀的側臉和紅楓般的眼睛,下定決心,輕輕地唱起歌來。
    輕快的鳥鳴卻帶有讓人昏昏欲睡的魔力,萬葉不由自主感到眼皮上下打架,在大腦察覺到異常前,身體已經率先倒下。
    不……不要……等等……
    在雙眼合攏的最後一秒,他的餘光窺見一縷黑紫發尾。
    化成人身的蒼木及時扶住萬葉的身體,讓其小心靠坐在瞭望台上,看起來像自然困倦一般。
    她在周圍布下了幾道禁製,不必擔心滾落,等人清醒後,禁製便會自動消散。
    高空的風極大,蒼木拿出倉庫裏的狐皮鬥篷墊在他身下,又替人帶上兜帽,確保風擋得嚴嚴實實。
    “睡吧。”蒼木握住少年纏繞著繃帶的手,將隱藏的舊傷拂去,柔聲道:“不必為過去而憂愁,你想追逐的事物,一直就在身邊。”
    你會接下那傳說中的“無想一刀”,了結心願,往後便可周遊四海,自由自在。
    願以羽身做,簷下鶯歌贈吾情,唯餘相思寄。
    真是好詩。
    未來的人生很長,在這微不足道的插曲過後,你一定還有足夠精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