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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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京前往富士山的公路上,  一輛小型旅行巴士低調地混入車流之中。
    “伊地知先生原來還會開巴士嗎!”乙骨憂太眼神誠懇,忍不住發出敬佩的感歎  。
    “咳、以前學過一點、”伊地知扶了扶黑框眼鏡,  謙遜道。
    “哈哈哈憂太別看伊地知這樣,  他可是超全能的輔助監督哦~”五條悟笑嘻嘻道,手動給全能的司機先生加了一個頭像框。
    前麵那句話就不必了吧……伊地知噎了下,弱弱開口:“謝、感謝五條先生誇獎,  但是……可以係好安全帶嗎……”
    五條悟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此時為了和後麵的學生們搭話,不僅解開了安全帶,  甚至側著半邊身子往後探——非常不合規矩的坐姿了。
    伊地知不安地握著方向盤,對五條悟能立刻坐好感到希望渺茫,隻能祈禱對方在被攝像頭發現之前良心發現,  不要為難他這個遵紀守法的司機。
    最後還是禪院真希看不過去,踹了一腳無良教師的椅背:“給我好好遵守交通規則啊混蛋!”
    “別這麽死板嘛真希,老師我可是最強啊!”五條悟半點兒沒有反思自己,  反而伸長了手臂往後麵示意其他學生,“熊貓~五條老師的零食吃完啦,再來點兒~”
    “悟你吃太快了吧,小心蛀牙哦。”雖然這麽說著,熊貓還是拿起被他手指指到的糖果盒扔過去。
    巴士的內部空間被特意改造過,前麵兩排是正常分成兩列的雙人座位,後麵的座椅則被拆掉,  換成了能讓熊貓和初號機這樣的大家夥坐進來的長椅,  中間空著的部分被他們放了一張小桌,用來堆放零食和小玩意兒,  好在路上打發時間。
    座椅數量足夠多,  除了碇真嗣和渚薰兩人,  大家都選擇分散坐開。
    位置在五條悟後麵的禪院真希本來在看窗外的風景,因為五條悟鬧出來的動靜,有些不耐煩地盯著他。同在第一排另一邊的乙骨憂太猶豫地抬著手,不知道該不該插嘴。真希後麵是安靜了一路的狗卷棘——正戴著耳機在玩手遊。
    至於憂太後麵坐在一起的兩位,正肩膀挨著肩膀地靠在一起,分享著同一副耳機,儼然也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樣子。
    仗著位置便利將同伴們的情況盡收眼底,熊貓盯著兩人放在座椅上的手,盡管挨得很近,但中間隔著至少還能放下一個mp3的距離。
    之前他們給碇真嗣的建議是,要製造機會縮短兩人距離,來點親密的肢體接觸,然而現在看來,真嗣果然還是有些放不開。
    看著兩人親密但仍舊十分純潔的氛圍,熊貓心中暗自搖頭,看來還是得要他親自出馬才行啊!
    熊貓清了清嗓子,開始給同學們發放零食:“這邊零食還有很多哦,大家多吃一點嘛!來,憂太、真希、棘……”
    給每個人都發過去一份,讓自己的行為看起來不那麽突兀,熊貓才轉向他的真正目標:“薰、真嗣,你們想要來點兒什麽?”
    碇真嗣其實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熊貓的目光,這讓他壓力很大,連耳機裏放著什麽音樂都沒法注意了,滿腦子同學們給他出過的那些主意。
    兩人的座椅之間並沒有扶手隔開,渚薰的手就放在旁邊,稍微挪動一下就可以碰到的距離,但他卻遲遲提不起勇氣,甚至又產生了退縮的心理:現在這樣,隻是保持朋友的關係,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像是察覺到他又在打退堂鼓,頓時一道比之前更加鋒利的審視的目光從背後射過來,碇真嗣瞬間繃緊了後頸,仿佛聽見熊貓在用失望的語氣說“算了,還是我來幫你告白吧”這種足以讓他當場昏厥的話。
    因此在熊貓出聲叫住他的時候,碇真嗣反射般地站了起來,在渚薰回答之前看向熊貓:“隨、隨便什麽都好!”
    熊貓:……
    不是,真嗣你這時候反應這麽快幹什麽啊!
    熊貓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看著他,在他原本的計劃裏,這時候應該是坐在過道邊的渚薰回答,然後他再在渚薰伸手過來接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沒站穩,小小地推一下同樣沒什麽防備的後輩,接著就能順利讓小情侶意外貼貼了。
    結果現在真嗣率先站起來了,他要是執意把東西給渚薰又會太明顯……總不能把真嗣拉過來讓他摔倒吧!
    碇真嗣後知後覺,從熊貓遺憾的表情裏猜到他原本的打算,頓時有些臉紅。而熊貓一直沉默著,一雙眼睛盯著他滴溜溜地轉,看起來似乎真的打算過來拉他,嚇得碇真嗣趕緊對他做拒絕的口型。
    大概是兩人的無聲交流有點久,渚薰摘下耳機,疑惑地抬頭看兩人:“怎麽了?”
    “沒什麽!”碇真嗣瞬間收起表情,有些心虛地對渚薰笑了笑,“我隻是在選……啊!”
    “真嗣!”
    “誒?!!”
    原本勻速行駛的大巴突然一個猛刹,碇真嗣本就是解開了安全帶站起來和熊貓說話的,又因為慌張而沒有注意,頓時失去平衡往後栽倒。渚薰反應很快,及時拉住了他,才免去被前排的椅背磕到腦袋的慘劇。
    “非常抱歉!是我的失誤!”伊地知戰戰兢兢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他本來好好開著車,結果前麵的車輛不知怎麽突然變道,嚇得他趕緊刹車減速,才避免一場災難。
    聽到後麵車廂傳來重物撲倒的聲音,伊地知頓時滿懷愧疚:“碇同學、熊貓同學,你們沒事吧?”
    “真嗣君,你還好嗎?”渚薰的聲音也貼著耳邊響起,碇真嗣這才從驚嚇中回過神,窘迫地發現自己幾乎整個人壓在了渚薰的身上。
    “我沒事!”碇真嗣慌忙道,兩人靠得太近了,即使隔著冬日厚實的衣物,也能感受到另一人身上傳來的熱度。蓬鬆的銀色發尾散發出熟悉的香氣,輕易就和自己身上的同款香波混在一起,在小小的空間裏變得濃烈起來,碇真嗣被熏得有些暈,紅著臉爬起來,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太敢看渚薰了,“薰君……也沒事嗎?”
    “嗯,沒事哦。”渚薰安慰他,傾身過來幫他扣上安全帶,確認一切正常,抬起頭對他笑了笑,“這樣就沒問題了。”
    碇真嗣支支吾吾地回了他一聲謝謝。
    同樣因為急刹車摔倒在地上、還為了不壓壞大家的零食們而辛苦做出了俯臥撐姿勢、但並沒有人噓寒問暖的熊貓:……
    “……大芥?”最後還是狗卷棘看他一直沒動靜,好奇地戳了戳他。
    熊貓抹了把臉,回了他個一切正常的手勢,默默爬起來,坐回初號機的旁邊。紫色的機甲安慰地拍拍他,指著自己腰間的安全帶,示意自己不是故意不去救他的。
    熊貓搖頭,他不是在介意這件事,熱心腸咒骸的眼中幾欲冒出火光,死死盯著前排那兩個人:怎麽又坐那麽遠了!剛才多好一個意外啊!
    熊貓簡直恨鐵不成鋼,掏出手機在小群裏吐槽:【沒救了!真嗣這進度,我是救不了了!】
    禪院真希回了他一串省略號,忍不住吐槽:【所以你弄這麽大動靜是幹啥了?】
    【我還沒動手……但剛才明明那麽好的機會!!】熊貓想到這裏就忍不住扼腕。
    他看了看前排的碇真嗣,黑發少年這會兒緊緊貼著窗戶,仿佛外麵有什麽吸引他注意的寶貝一樣。熊貓深深歎了口氣,多好的氣氛啊,怎麽也能順勢拉拉小手吧,結果怎麽反而坐得更遠了!
    【鮭魚鮭魚!】狗卷棘跟著打字,他雖然在打遊戲,但一直分了一絲注意力在旁邊的薰嗣二人身上,見兩人意外達成了椅咚,咒言師忍不住睜大了藏在手機背後的眼睛,結果居然沒有親到!
    狗卷棘也忍不住歎氣,果然漫畫裏的橋段都是騙人的!
    【唉,要是真嗣像我說的那樣,先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說不定兩人現在就確定關係了……】
    【鮭魚鮭魚!】
    禪院真希對這倆明明實戰零經驗、說起理論卻是一套一套的家夥也是沒轍,再次發了串省略號:【行了,你們兩個別瞎指揮了。】
    【我明明是很認真的!】熊貓對此不服,還拉著乙骨憂太出來表態。
    乙骨憂太發了個尷尬的表情,選擇實話實說:【但是、現在不是也很好嗎?每次看到他們在一起,就有種很安寧的感覺……】
    禪院真希明白他在說什麽,碇真嗣和渚薰在一起的時候,總給人一種理應如此的感覺,尤其是渚薰的反應,太自然了,仿佛他們早在很多年前就在一起了。所以他們當初得知兩人根本還沒捅破窗戶紙的時候,才會那麽驚訝。
    察覺到幾人的偷偷打量,渚薰回過頭,隻看到幾隻正直的後腦勺。擁有優秀五感的使徒忍不住搖頭,最後隻是笑了笑,沒有戳破幾人的小動作。
    熊貓繼續打字:【不行!我是不會放棄的!】
    給他塞了這麽久狗糧的兩人居然還不是情侶什麽的,這種事他無法接受!
    “莫西莫西~那邊的司機能聽到嗎?”
    這時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討論,幾人抬起頭,看見他們的五條老師上半身探出窗外,正雙手比著喇叭朝外麵喊。
    對麵是剛才忽然變道的車輛,五條悟大概是無聊,在幾人沉迷手機時就指揮著伊地知把車開到它旁邊,打開窗戶和那人對罵——準確來說是對方司機在單方麵罵街,甚至想動武,五條悟隻是以一種欠打的語氣在逗人玩兒。
    眼看對方真的想撞過來同歸於盡了,而他們老師還在樂此不彼,眾人:……
    但同歸於盡是不可能的,一年級們打量著造成這次意外的罪魁禍首,一隻附身在司機身上的咒靈,不算厲害,但足夠讓司機做出不理智的行為。而這會兒因為司機本人劇烈的情緒波動,咒靈正歡快地吸收著他產生的咒力,實力飛快提升。
    禪院真希又忍不住踢了踢前麵的椅背:喂喂,沒看到那咒靈都快被補成二級了嗎!
    “哈哈哈哈!”五條悟玩夠了,對司機隨意地揮了揮手,關上窗戶。
    “混蛋!你別走!”司機還想發火,卻突然感覺身上一輕,火氣也莫名消失,再抬眼,才發現剛才和自己吵架的車已經開走了,嘀咕了兩句但也隻能作罷。
    旁觀了全程的碇真嗣忍不住問:“那個司機……是因為咒靈嗎?”
    雖然五條老師有時候說話確實會火上澆油,但那司機竟然真的想要開車撞過來,這次剛好遇到的是作為咒術師的他們,如果是普通人,或許就會變成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吧。
    渚薰沒有正麵回答:“人類的負麵情緒滋生了咒靈,咒靈又會反過來影響催生人類的情緒……雖然剛才五條老師祓除了那隻咒靈,但如果那個人繼續產生負麵情緒,總有一天還會被新的咒靈纏上。”
    所以無法說那位司機就是完全的受害者。
    “和使徒不一樣……”碇真嗣皺起眉,使徒的數量是固定的,隻要全部消滅就能夠拯救人類,但咒靈卻會一直再生,“就沒有辦法……”
    渚薰隻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前麵五條悟聽到兩人對話,插嘴道:“沒有辦法哦,想要把咒靈消滅幹淨的話,大概隻能把人類也全部消滅吧。”
    伊地知:……五條先生,原來想過這麽恐怖的事情嗎?
    五條悟像是沒有察覺車內有些凝固的氣氛,聳了聳肩繼續道:“或者像傑說的那樣,大家投入卡密的懷抱,變成隻會正向思考的好孩子~”
    “噫,不要這麽輕鬆地說這種惡心的事啊!”禪院真希搓了搓手臂。
    “真希居然說老師惡心!好過分……”五條悟擺出一副傷心的表情,禪院真希額角直跳,把手放在了安全扣上。
    乙骨憂太連忙阻止想要揍人的女同學,幹笑:“哈哈,不過這種事也不可能辦到的吧……”
    “木魚花!”狗卷棘堅定地點頭。
    “絕對不行!與其變成那種世界,成為被控製思想的人偶……”熊貓想象那個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寧願去和特級咒靈打架!”
    “然後被拆成真正的玩偶嗎?”禪院真希無情吐槽。
    “嘿嘿,到時候我就跑啦……”熊貓撓撓腦袋。
    “沒錯沒錯,就該這樣!”五條悟讚同道,雖然他希望學生們努力成長,但遇到打不過的咒靈當然要撤退啦,這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誒、這樣可以嗎……”竟然連五條老師都這麽說,但丟下敵人自己逃跑這種事,碇真嗣總感覺有哪裏不對。
    “當然可以!麻煩事交給大人去解決啦!”熊貓擠過來揉了揉他的腦袋,試圖教會他摸魚。
    原本沉重的話題就此揭過,在師生幾人歡快的說笑中,目的地終於到了。
    “哇,不愧是富士山!空氣都好多了!”熊貓伸了個懶腰,心情舒暢。
    因為有熊貓和初號機在一起,伊地知直接把車開到了預定的溫泉旅社,老板是自己人,什麽也沒多問就將幾人帶去僻靜的獨立小院。
    院子裏的積雪被提前清掃過,幹淨的青石板迎接眾人到來。
    幾人把行李往房間裏一丟,簡單休整一下,吃過午飯就開始商量遊玩計劃。
    “今天天氣很好,客人們如果想遊覽景色,可以去湖邊乘坐遊覽船,很適合觀賞富士山的湖麵倒影。”聽到幾位年輕咒術師在糾結先去哪裏,旅店老板適時給出建議,“環湖風景也很不錯,周圍美術館和博物館都在營業時間內,或者也可以坐纜車登山俯瞰全景……”
    “山裏的風景在學校已經看得夠多了……”禪院真希忍不住吐槽一句,“就沒有熱鬧一點的玩處?”
    “有的。”旅店老板點點頭,繼續推薦,“小鎮中心的廣場,大家在籌備晚上的煙火大會,白天也會很熱鬧,那附近還有許多購物商場;或者再遠一些的地方可以去遊樂園,那裏有很出名的過山車和鬼屋……”
    熊貓邊聽邊點頭,這些和他之前查到的資料差不多,謝別了店長,熊貓看著把決定權丟給他的同學們,掏出自己的筆記本:“那麽今天就去湖上看看,然後回來順便購物,晚上去煙花大會!富士山的話,有時間明天早起去爬山吧!遊樂園在回程的路上,到時候讓伊地知送我們去……”
    幾人對他的安排都沒有異議,這時五條悟和伊地知也過來了,聽了學生們的計劃,家產也是特級的教師大手一揮,直接包下了一整條遊船。
    “難得出來玩當然要盡興嘛!”
    “好耶!五條老師賽高!”
    “金槍魚蛋黃醬!”
    冬日的湖麵澄澈得像剛剛擦洗過的鏡子,白雪映著青山倒懸其上,恍惚讓人生出一種身處逆世界的奇妙聯想。
    碇真嗣靠著船尾的白色鐵欄,望著遠處聳立的火山,有些出神。偶爾一陣帶著寒意的風打過來,將他有些長的額發吹亂,少年隻是下意識皺著眉,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渚薰端著兩杯熱飲過來時,看見的正是這副場景。
    他放輕了腳步,沒有出聲驚擾,順著碇真嗣的視線看向天際,熟悉又陌生的扇形輪廓映入眼中。
    “落滿雪的富士山看起來更漂亮呢。”渚薰走到碇真嗣旁邊,才輕聲感歎道。
    雖然是
    兩個世界都有的同樣的山,但在那個隻有夏季的地球,人們已經快忘記了雪的模樣,那座常年隻有沉默的青黑色的高山,比起眼前這座來,便隻剩下毫無生氣的單調。
    碇真嗣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過來,小小地“啊”了一聲,意識到出聲的是渚薰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是薰君啊。”
    “抱歉,我嚇到你了嗎?”渚薰微微笑著,將手裏的紙杯遞過去,“要喝奶茶嗎?”
    “沒有,是我剛才走神了……謝謝。”碇真嗣將奶茶接過來,包裝精致的紙杯溫度正合適,捧在手心暖洋洋的,像棉花糖一樣香甜的氣息飄出來,隻是聞著就讓人心情柔軟下來。
    暖融融的香甜液體像是有著某種魔力,因為富士山勾起的愁緒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幸福恬靜的舒暢感。碇真嗣小口啜飲著,雙眼都不自覺眯了起來。
    “真嗣君喜歡這個嗎?”見他這副表現,渚薰彎起眼角,語氣裏帶著藏不住的笑意,“五條老師推薦的果然很不錯呢~”
    碇真嗣動作一頓,睜開眼睛朝身邊的人看過去:渚薰也學自己靠著鐵欄,赤紅的眸子映著清澈的湖光,卻沒有看遠處的風景,反而微笑地看著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
    熊貓他們都不在。
    碇真嗣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正單獨和渚薰在一起,心髒又不爭氣地亂竄起來。
    “嗯、這個很好喝。”他慌亂收回視線,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隻好掩飾性地又喝了一大口。
    他腦海中一會兒是熊貓和狗卷殷切的叮囑,一會兒是渚薰溫柔注視的眼神,一想到將要做什麽,就感覺心亂如麻。
    現在也是熊貓他們給自己製造的機會嗎?碇真嗣緊張地觀察四周,目之所及的角落裏並沒有出現同伴們探頭探腦的身影,這讓他鬆了口氣。
    “真嗣君?”渚薰疑惑的聲音傳來。
    “呃、沒什麽。”碇真嗣低著頭,雙眼一錯不錯地盯著手裏捧著的奶茶杯,仿佛突然對上麵的花紋起了興趣。
    實際他感覺心髒鼓動得快要炸裂了,這裏就隻有自己和薰君兩人,暫時沒有人來打擾,而且剛才兩人間的氣氛不錯,就像熊貓說的那樣,現在就是一個適合、適合……告白的場景。
    隻是想到某個詞就讓他心跳過載,好像腦子裏的每一根神經都被繃緊了,除了“喜歡”,什麽也想不起來。
    “薰君,我、我喜……”碇真嗣深吸一口氣,逼著自己抬起臉,至少告白的時候,要認真看著對方……
    渚薰也在看著他,臉上一如既往的是包容的笑意,似乎被他變得嚴肅的神情所感染,眼底也透出一股鄭重來。
    但碇真嗣卻突然卡了殼,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嗓子,後麵的音節被迫消音,不管他怎麽努力也無法說出那個字。
    對於他的沉默,渚薰依舊耐心等著,隻是眼中露出些許疑惑,但這細微的變化,卻像一盆涼水兜頭朝他澆下來。沸騰的熱血冷卻下來,碇真嗣這才察覺到背後竟然起了一層汗,現在被冷風一吹,頓時凍得他想要發抖。
    他絕望地發現自己又失去了勇氣。
    碇真嗣握緊還留著一點餘溫的紙杯,頹喪地低下頭,自暴自棄道:“我是說,我很喜歡這種茶……”
    “是嗎?”渚薰的聲音在回答他,聽起來和往常一樣,“真嗣君喜歡就太好了。”
    碇真嗣仍舊不敢看渚薰,在心中不知對誰道歉:“這裏好像有點冷,我們進去吧?”
    渚薰或許點了點頭,但他沒有看見,隻注意到對方轉身離開,背對著他說:“我來之前,前輩他們正好覺得呆得有些無聊,說要上岸去玩,我們也去吧?”
    碇真嗣沒有跟上來,渚薰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真嗣君?”
    碇真嗣仍舊
    站在原地,低著頭心緒糾結,手指下意識地捏著空掉的紙杯,指尖都隱隱有些泛白。
    渚薰頓了頓,有些懊惱,因為知道熊貓他們的計劃,所以剛才真嗣君開口的時候,他有所預料,不由過度地期待了起來。
    然而這一時的得意使他忘記了,對真嗣君來說,對他人剖開內心是很困難的,他忘記了體諒真嗣君,或許在真嗣君看向自己的時候不小心露出了刺傷他的情緒。
    所以在沒有聽到真嗣君的告白時感到了失落,甚至再一次忘記了控製自己的情緒。他回想著自己剛才的表現,或許讓真嗣君誤解自己生氣了。
    居然變得這樣不理智……渚薰反思自己的失誤,整理好心情,再次朝碇真嗣走去,重新問了一遍:“真嗣君?要一起去嗎?”
    碇真嗣無法控製地陷入了自我厭惡,心思也變得極端敏感起來,他隱約察覺到渚薰似乎有些不高興,因此不敢跟上去,盡管下一瞬他就深刻地唾棄自己胡亂揣測對方,卻還是無法止住這種卑劣的念頭,怎麽也無法說服自己行動起來。
    “真嗣君?要一起去嗎?”
    渚薰的聲音像陽光穿過迷霧照進來,碇真嗣恍惚回神,看見伸到自己麵前的手。
    包容地,耐心地等待著他的手。
    “薰君……”碇真嗣小心地握上去,看見渚薰對他露出熟悉的笑容,心中大石終於落地,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嗯!”
    又一次看到兩人手拉手出現的其他人:。
    熊貓狐疑地盯著兩人,懷疑自己是不是錯過什麽重要場合,真嗣這是……已經告白了?!!
    直到跟著同伴們進入商業街後,碇真嗣從那種莫名高昂的情緒中冷靜下來,注意到同伴們頻頻投過來的眼神,碇真嗣才反應過來,現在他們在外麵的大街上。
    雖然並沒多少人注意到他和渚薰兩人牽著的手——感謝熊貓,大家都被扮相逼真的熊貓玩偶給吸引了——碇真嗣還是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悄悄放開了。
    渚薰若無其事地將手插進衣兜,湊到碇真嗣耳邊小聲道:“我們去旁邊吧?”
    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因為晚上的活動,附近的遊客數量並不少,見到熊貓還以為是工作人員,紛紛過來求合影,街道逐漸有擁堵的趨勢。
    “呃……”碇真嗣遲疑地看了一眼熊貓那邊,有些猶豫,但……看著不知何時變得裏三層外三層的遊客,碇真嗣頓時頭皮發麻。
    提前脫掉外殼變成隱身狀態的初號機也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想著還好被圍住的不是自己。
    因為人群逐漸匯集,原本走在一起的幾人被衝散了,禪院真希和狗卷棘拉著乙骨憂太,遠遠對他們這邊打了個手勢,就頭也不回地離開。碇真嗣見狀,心虛地看了眼熊貓,最終還是選擇和渚薰一起離開。
    對不起,熊貓,但是我也救不了你>_<
    一直走到旁邊的廣場上,才終於脫離熱情的遊客們,兩人鬆了口氣,不由露出一點劫後餘生的表情來。
    “希望熊貓會沒事吧……”碇真嗣心有戚戚然。
    “別擔心,相信熊貓前輩對這種事已經很熟練了。”渚薰安慰他道,“真嗣君有想去的地方嗎?”
    想到之前確實聽熊貓說過類似的經曆,碇真嗣放下心來,“沒有特別想去的,就隨便走走吧,等會兒再去和大家匯合。”
    於是兩人就這樣帶著初號機隨意閑逛。
    真人遠遠就看見了渚薰,他本來高興地想上前去打招呼,被同樣發現他的渚薰製止了。
    好吧,王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真人癟了癟嘴,鬱悶地重新蹲回角落。
    不久前,他和花禦送漏瑚來附近的溫泉休養,但還沒待上兩天,他就感覺無聊了,於是留下花禦和
    漏瑚兩人,自己跑下山來玩。
    山腳的小鎮雖然不如城市裏熱鬧,但也能找到不少足以打發時間的事情,唯一可惜的是,因為附近都是遊玩的地方,來這裏的人類很少產生負麵情緒,因此沒什麽像樣的詛咒,當然也就沒有咒術師了。
    沒法抓咒術師來實驗自己的術式,真人百無聊賴地在人群中遊蕩,然後就看到了渚薰。
    王的氣息收斂的十分完美,他第一眼還沒發現,隻以為是普通人類,好奇地想要湊近看看,結果被對方回頭一個眼神釘在了原地。
    那種從靈魂深處湧起的戰栗感,真人瞬間就確定了,對方正是漏瑚他們苦尋的王。
    不愧是王,真厲害啊……真人感慨著,準備去找他一起玩,然後被再次警告不準靠近。他這才發現渚薰不是獨自一人,身邊還有一個人類少年和一個……咒靈?
    真人頓時好奇心起來了,雖然渚薰不允許靠近,但他可以跟在後麵觀察啊!
    他好奇地打量那個咒靈,發現它居然有著像人類一樣的靈魂!
    真是太有趣了!能夠看到靈魂的咒靈快樂地想。
    但她的靈魂有些奇怪,不像人類那樣完整,有些像是被均勻地攪散了混合在咒力裏麵,讓他有著說不上來的怪異感。
    不知道這樣的靈魂是否也能被他改變形狀……真人漫不經心地想著,視線移到旁邊的人類少年身上,然後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渚~那個少年是您的朋友嗎?他也是您的同類嗎?”趁著渚薰離開少年身邊,真人趕緊追過去,興奮地問道,“他看起來和您很像呢!”
    渚薰不置可否:“哦?哪裏像了?”
    真人被他問得也有些懵,雙手試圖比劃:“我也形容不太上來,就是……那種感覺、無法被窺視的感覺!”
    渚薰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轉而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知道他這是被拒絕了,真人蔫下來,悶悶不樂道:“漏瑚和花禦來找您,結果被五條悟打得隻剩一個頭啦,我送他來休養~”
    渚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你沒有告訴他們我的事情吧?”
    “沒有哦,我什麽都沒說~”真人舉起手做了個保證的手勢。
    “很好。”
    見渚薰神色緩和,真人再次試圖問碇真嗣的事:“那個少年和您是什麽關係?我可以研究一下他……”
    “真人。”渚薰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語帶警告,“如果你不想和漏瑚一樣的話,就該離開了。”
    真人被他的眼神壓得不敢動彈,直到渚薰轉身離開,才緩緩坐到地上,小聲喃喃:“好凶啊……”
    渚薰警告完真人就離開了,漏瑚的事他早就被五條悟告知了,隻是沒想到咒靈們也來到了附近,現在隻能希望自己的警告有用,至少不要在這兩天出來搗亂。
    他可不希望難得的時光被破壞啊……渚薰看向不遠處,碇真嗣坐在廣場邊等著自己,溫暖的陽光灑在少年身上,讓他看起來像鍍了一層柔光。
    被注視著的少年毫無所覺,悠閑地撐著下巴,打量周圍的行人,時不時露出淺淺的微笑,讓旁觀者忍不住被他真誠的歡喜所感染,也開始喜歡起他所喜愛的那個世界。
    少年的目光突然頓住,然後默默坐直了身體,專注地盯著前方,即使相隔很遠,渚薰也能察覺到他身上那股糾結的情緒。
    不等渚薰尋找他又在為什麽煩惱,碇真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拿出手機操作起來。
    來自自己的手機提示音響起,渚薰低頭,看到碇真嗣發給他的消息:
    【薰君,我看到前麵有架公共鋼琴。】
    【有一首曲子,我練習了很久,雖然還是彈得不好,但……可以請薰君聽一聽嗎?】
    渚薰有些驚訝地抬頭,碇真嗣已經站起來,沒有回過頭來看他,也沒有等他手機上的答複,懷著某種堅定的決心往前走去。
    鋼琴隻是一架很普通的鋼琴,但被這裏的人保養得很好,前一位在此表演的演奏者用他的琴音證明了這件事。
    碇真嗣在鋼琴前坐下來,做出這個決定,並不算一時衝動,從被熊貓他們鼓勵對薰君告白那時、或者說更早之前,他就已經想過這樣的事——
    如果用語言來傳達很困難的話,那就用音樂來表達吧。
    就像薰君說過的那樣,敲打鍵盤,把音符化為語言,讓樂曲來述說自己的內心。
    有路過的行人駐足,碇真嗣感覺到背後的目光逐漸增加,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排除幹擾,手指觸碰琴鍵,溫潤光滑的觸感讓他冷靜些許,第一小節的音符順利流淌出來。
    那是曾經的他,自卑又敏感,膽小而懦弱,明明渴望著從他人那裏得到愛,卻又害怕傷害,可憐地躲在名為自我的狹小的角落,妄想有人能夠來拯救他。
    第二節的音樂依舊沉重,又混亂不堪。他像一隻戴著鎖鏈在命運中掙紮的鳥,自以為能夠飛出困鎖的牢籠,卻在鎖鏈繃緊之時戛然而止,然後墜入更深的深淵。原本以為得到了的,渴望的家人,重要的朋友,前進的信念,在全部失去的瞬間,告訴他一切不過是妄想,他一直都沒有被期待的意義。
    沉重的休止音之後,漸漸有新的樂符響起,輕快的音節緩緩流淌,讓他心情明快起來。有人不帶任何目的地走近了他,像他曾經幻想過的天使那樣,毫無條件地接納他、包容他,指引著他找到新的前進方向。天使給予他毫無保留的愛,讓他死去的心重新活過來,於是他捧著自己微薄的愛意,想要獻給那個人。
    但是什麽都沒來得及。
    命運的鎖鏈再次攪碎了他的一切,沒有來得及述說出口的愛,再也沒有被聽到的機會。
    他迷茫、彷徨,如同行屍走肉,失去一半翅膀的鳥類無法飛翔,失去一半靈魂的人類隻有死亡。
    第四節,不知是否還算活著的人繼續流浪,幸運似乎再一次降臨到他身上,嶄新的世界,真摯的友人,還有……重逢的愛人。一切向著美好的結局發展,再次鮮活的靈魂卻充滿了不安,現在的一切,真的是他能夠擁有的嗎?
    樂曲在不斷重複的最後一小節旋律中停下,碇真嗣放下雙手,不再彈奏後麵的部分。因為這是一首未完的曲子,他還在等待一個答案。
    身後的聽眾開始騷動,碇真嗣隻是垂著頭,十指緊張地蜷縮,掌心都是細密的汗珠。
    這些都是他想要告訴渚薰的,但薰君聽見了嗎?他能夠從中聽出自己的心聲,又會做出怎樣的回答?
    碇真嗣不敢回頭,默默等待著審判降臨。
    熟悉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停在身後咫尺之地。
    “真嗣君。”他等待的那個人開口問他,“我可以和你一起彈嗎?”
    碇真嗣猛地睜開眼,看見映在琴蓋黑色釉層上的白色倒影,緩緩點了點頭。
    “真嗣君已經彈得很棒了呢!”渚薰在他旁邊坐下來,笑著誇讚道。
    碇真嗣抿了抿嘴角,小聲回他:“……因為之前特意練習過。”
    他率先按響琴鍵,接上了前麵的章節,但這一次,琴鍵上不再隻有他一人的心聲。渚薰的聲音自然地加入進來,圍著他的音符跳動,溫柔地述說自己的回答。
    相互交織的兩段音符,譜出全新的樂章,圍觀的聽眾不由被那種喜悅的情緒感染,但隻有它的兩位演奏者知道,這是獨屬於兩人的,愛與幸福的旋律。
    ——從遇見你開始,我便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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