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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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早膳的時候,淩芝顏又來了。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他已經連續來了天。
    十日前,讓大理寺卿陳宴凡頭發掉了分之一的連環沉屍案終於告破,主犯北夢文判斬立決,從犯櫻桃判流刑,案宗遞交刑部和禦史台複審,由於此案手段極端殘忍,社會影響極為惡劣,刑部和大理寺特案特辦,兩日內給出了複審意見,維持原判。
    五日前,北夢文在南市坊門前行刑,觀刑的老百姓填街塞巷,堪比盛會,拉著北夢文的囚車從大理寺獄出發,穿洛南城,過洛水,沿著中衢大道至長夏門,又按原路返回,抵達南市,這是對窮凶極惡的罪犯特別製定的遊街路線,大理寺衙吏和獄卒押車前行,前有銅鑼開道,名大嗓門的衙吏一路宣讀凶犯罪行和司判決,為的就是普及律法,震懾犯罪,教化百姓。沉屍案又多加了一項內容,破除“相柳殺人”的謠言。
    盡管大理寺做了預案,提早一個時辰出發,但由於路上圍觀百姓太多,導致交通阻塞,囚車隊伍行進十分緩慢,險些沒趕上行刑的時辰,最後從思順坊到南市的一段路,大理寺衙吏不得不在前方吆喝開路,緊趕慢趕總算在午時刻之前將北夢文壓上了刑台。
    木夏早早勘察了地形,前一日包了喜善坊一家茶肆,坐在層樓上,恰好能看到刑場,還不用見到血腥場麵,可謂觀刑最佳地點。林隨安期待的扔爛菜葉子臭雞蛋的場景並沒有發生,這裏似乎不流行浪費食物的發泄方式,東都百姓民風淳樸,極為節儉,用的都是土坷垃,一打一股煙,配合著別具特色的東都口音叫罵,別有風味。
    北夢文腦袋落地的那一刻,大半個東都城都沸騰了。
    林隨安在人群中看到了熟人,馮二娘的父母,瞿四娘的爺爺,周杏紅的兩個姐姐,他們並沒有歡呼,反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就仿佛要將這許久以來的悲憤都哭出來一般。
    花一棠迎著日光,如雪的衣袂迎風翻滾,將手中的茶灑在了地上,幽幽道: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願我大唐,再無冤魂。”
    林隨安的目光隨著他的聲音飄向巍峨宏偉的東都城上空,長長鬆了口氣。
    之後,淩芝顏就變成了花氏六十六宅的早膳的常客。
    前日,他吃了兩盤畢羅,碗餺飥,一籠蒸餅,帶來了一個消息:推薦花一棠參加製舉薦書已經批下來了,他和大理寺少卿張淮為聯名保薦人,是此次製舉試子中,唯一一個被聯名保薦的。鑒於這個好消息,花一棠忍下了淩芝顏臨走打包了四籠屜蒸羊肉的無恥行徑。
    昨日,淩芝顏盯上了“婆羅門輕高麵”,倒是挺識貨,此麵點用了最新技藝做出的“蔗糖”,物稀為貴,平常的食肆一籠賣十文錢,淩芝顏一個人吃了籠,還企圖順走最後兩籠,幸虧靳若嘴大,一口個把剩下的全吃了,淩司直大人這才不情不願提了兩大包畢羅帶走。
    今日,淩司直踏著晨光款款而至,林隨安一瞧,差點沒把嘴裏的羊肉湯噴出去。他居然提了兩個四層的大食盒,紅木紅漆,四方四正,看樣子要將“吃不了兜著走”的風格發揚到底。靳若瞪著他的眼珠子都綠了。
    唯一高興的就是伊塔,淩芝顏大約是覺得日日來蹭飯不太厚道,所以對伊塔的茶就特別寬容,來者不拒,偶爾還能誇兩句,在伊塔心中的地位就快與方刻齊平了。
    花一棠的扇子“噠噠噠”敲著腦殼,“淩六郎,你這是把我花氏當成你大理寺的食堂了嗎?”
    淩芝顏慢條斯理將桌上的幾盤蒸餅塞到了他的食盒裏,動作沉穩有度,頗有大家風範,“花氏大廚的廚藝堪稱唐國一絕,張少卿甚是喜愛,陳公也讚不絕口。”
    花一棠翻著白眼“哈”了一聲,“少來!直說吧,你到底想幹嘛?”
    淩芝顏吃兩個畢羅,擦了擦嘴,端正跪坐,“張少卿和陳公說了,既然花家四郎如此孝敬(花一棠怒吼:誰孝敬他們了,是你厚臉皮搶走的!)他們無功不受祿,今日工部侍郎盧英傑盧大人家中設宴,若是花家四郎不忙的話,不妨與淩某和張少卿一同前去。”
    喔謔!林隨安聽明白了,大理寺這幫人是要幫花一棠走關係啊!
    “工部侍郎盧英傑,我記得他和禮部侍郎溫重頗有交情——”花一棠眨了眨眼,啪一聲展開扇子,靠在憑幾上擺了個造型:“哦,我算是聽明白了,我幫你們大理寺破了沉屍案,你們定是對花某感恩懷德千分崇敬萬分佩服,可又不好意思說,所以冥思苦想左右為難想了這麽個拐彎抹角的法子謝我。”
    林隨安:“……”
    怎麽什麽話到這貨嘴裏就變了味兒?
    淩芝顏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總之,這個月耽誤了花四郎不少時間,今夜請四郎帶好行卷的信箋和詩文,張少卿自會幫你向盧侍郎推薦。”
    花一棠點了點頭,“信箋倒是可以現寫,問題是,我從不寫詩,也從不作文啊。”
    一榭死寂,靳若嘴裏嚼蒸餅的呱唧聲都停了,所有人齊刷刷瞅著花一棠。
    淩芝顏端正的臉皮不受控製抽搐,“你……剛剛說什麽?!”
    花一棠搖著扇子笑了,“花某堂堂揚都第一紈絝,平日裏的時間自是都用在吃喝玩樂的功夫上,至於吟詩作賦,哎呀呀,不擅長啊不擅長。”
    方刻“切”了一聲,靳若的白眼翻得和蒸餅一樣大,伊塔依舊很捧場,口呼“四郎威武”,木夏笑吟吟給花一棠倒了杯茶潤喉。
    林隨安有些好笑看著淩芝顏的臉變成了青綠色,騰一下站起身,長吸一口氣,“花一棠!”
    花一棠歡快搖扇子:“哎,在呢!”
    淩芝顏閉了閉眼,強忍怒氣,將兩個食盒遞給木夏,“請送去大理寺,”轉身拖著花一棠往外走,“現在,立刻,去寫詩!”
    花一棠被拽得趔趄連連,“哎哎哎,淩六郎,你不能趕水鴨子上架,轟老母豬上樹吧?!”
    “你還不如母豬呢!”
    “話可不能這麽說,世上豈有我這般豐神俊朗的母豬……不對,我是公的,也不對,我不是豬,啊呀呀,疼疼疼——淩六郎你慢點,所謂拔苗助長欲速則不達,有的事不可強求啊啊啊啊——”
    眾人目送二人背影遠去,皆是無語問蒼天。
    靳若問木夏:“姓花的不會真的對行卷毫無準備吧?”
    “四郎自然早就備好了。”木夏笑吟吟提起食盒,“隻是想逗逗淩司直罷了。”
    靳若:“……”
    方刻:“花四郎是不是快閑出屁了?”
    林隨安:“我倒是覺得,今天是淩司直最開心的一天。”
    眾人震驚:你哪隻眼睛看到淩司直開心了?
    挺開心的啊,林隨安美滋滋喝了口羊肉湯,心道,瞧淩大帥哥那暴起的青筋,滴溜溜圓的大眼珠子,堅決果斷的大嗓門,比前兩日有活力多了。
    花一棠為他無聊的行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被淩芝顏關在屋裏,勒令不寫完二十首詩不許出門,臨走前還將明庶和明風派來把門,花一棠在屋裏鬼哭狼嚎,哭天搶地,磕磕巴巴總算是寫出來了,嗯,一首。
    詩文如下:
    孤身冷冷淚兩襟,萬古悲涼夕陽西。
    腦袋空空秋風沒,六郎聽我夜悲啼。
    眾人一致評價:情真意切,狗屁不通。
    酉正一刻,淩芝顏來了,瞧見花一棠的詩作,七竅生煙,麵色鐵青,糾結許久,隻能認命,黑著臉請林隨安和花一棠一同上車,準備去盧侍郎的宅院。
    林隨安詫異:“我又不參加製舉,我去能幹嘛?”
    淩芝顏:“盧侍郎向來喜歡收集和鑒賞兵器,久聞千淨之名,此次特請林娘子一同赴宴,想一觀上古名器的風采。”
    林隨安不太想去,這宴會聽起來大約和現代單位聚餐差不多,定是全程拍領導馬屁、連軸轉的敬酒、聽爹味十足的吹牛,皮笑肉不笑地扯淡,全是無效社交,飯還不一定有花宅的好吃,純屬浪費時間。
    可淩芝顏的下一句話改變了她的想法。
    “盧侍郎的賓客名單中還有幾名世家子弟,其中包括隨州蘇氏蘇意蘊,隴西白氏白汝儀,林娘子許久沒見他們了,去敘敘舊也好啊。”
    其他人也就罷了,林隨安倒是對好奇蘇意蘊頗為好奇。之前從郝六家繳獲的丹藥,方刻研究過之後,又還給了他,算算日子,應該吃了快半個月了吧。不知道那丹藥除了那方麵的功效外,還有沒有什麽其他副作用。
    花一棠用扇子遮著嘴,一雙眼睛笑得不懷好意,“我覺得,今晚有熱鬧看。”
    林隨安也笑了,“走著。”
    工部侍郎盧英傑住在進德坊,與皇城隻隔了一個坊一街,上朝通勤時間不超過兩刻鍾,交通十分便利。院子占地麵積倒是不大,畢竟洛北城寸土寸金,除了花氏這種財大氣粗一宅占半個裏坊的,即便是工部侍郎的宅院,也隻是中規中矩的四進庭院。
    外院廣場上,已經停靠了幾輛馬車,都挺樸素,林隨安猜測這大約是盧侍郎的喜好,所以淩芝顏選了淩氏的馬車,而不是花氏張揚的馬車。張少卿一襲便裝候在門口,見到人,忙迎了過來,先看了淩芝顏一眼,見淩芝顏微微搖了搖頭,笑臉也有點掛不住了,語重心長道,“花四郎啊,你心也太大了!”
    花一棠從袖子裏抽出今日嘔心瀝血的“詩作”甩了甩,“張少卿放心,花某向來鴻運當頭,行卷有這一首詩足矣。”
    張少卿和淩芝顏齊齊歎了口氣,那沉重憂鬱的表情讓林隨安想起了遠在揚都的花一桓。她瞄了眼花一棠寬大的袍袖,今日他穿得還算素雅,衣衫隻有五層,也沒什麽明|騷|暗|騷的繡花紋路,就是衣料比平日裏更飄逸些,行走間風流倜儻,雅致非常,唯獨左側的袖子看起來沉甸甸的,估計就是他自己悄悄準備的“行卷”作品。
    引路小童引著四人入宅,出乎林隨安的意料,宴會竟然不是在前廳,而是在後園,看來盧侍郎對此次夜宴的定位較為私密,從另一個側麵來說,今晚能來參加宴會的,很有可能就是此次製舉的大熱人選。
    盧侍郎年過不惑,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身形板直,大方臉,濃眉黑胡子,說話很是爽快,先和張少卿和淩芝顏見了禮,樂嗬嗬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拍得花一棠呲牙裂嘴,然後,樂嗬嗬看向了林隨安。
    “林娘子,久仰久仰。”
    林隨安抱拳:“盧侍郎客氣了。”
    盧侍郎的視線落在了林隨安腰間的千淨上,流連幾番,口中連連讚歎,“稍後,若是林娘子不介意,可否讓我仔細瞧瞧這上古名器?”
    工部侍郎,凡全國之土木、水利工程、軍器、機械、礦冶、紡織等官辦工業無不綜理,想必對武器刀具頗有研究,或許對千淨的來曆能有不同的見解。
    林隨安點頭:“蒙盧侍郎不棄,在下幸甚。”
    盧侍郎大喜,啪啪啪拍了下林隨安的肩膀,樂嗬嗬去迎接後麵的賓客。林隨安這才知道為何剛剛花一棠五官都挪了位置,這位大兄弟好大的手勁兒,不知道和萬參軍比起來,誰更勝一籌。
    很快,林隨安見到了白汝儀,似乎比之前更瘦了,身體單薄得好像一片紙,虛弱施了禮,便尋了個角落坐下,兩眼無神盯著桌上的茶盞,似乎隨時隨地都能睡過去。
    花一棠湊過來:“你說白家是不是又催婚了?”
    林隨安:“往好處想,或許他隻是在熬夜苦讀呢。”
    張少卿:“說起來,不知四郎可曾聽過一個關於製舉的笑話?”
    花一棠:“張少卿說的莫非是——製舉乃是為聖人選妃的笑話?”
    淩芝顏:“哈?!”
    張少卿挑眉:“原來四郎知道啊。”
    花一棠施施然搖起扇子,“花某自然是當笑話聽,”扇子頓了一下,“但有人可是當真了哦!”
    淩芝顏倏然瞪大了眼睛,林隨安順著看過去,心中“哇哦”一聲。
    蘇意蘊飄了進來,他穿著一身潔白如雪的長袍,身姿如雲,發黑如緞,頭戴一根翠綠的玉簪,皮膚白皙得幾乎透明,他的眉眼五官本就俊秀,今日看來尤為俊美,猶如一隻展翅欲飛的白鶴,瞬時成了全場的焦點。
    “他是隨州蘇氏的那個——叫什麽來著?”張淮詫異,“怎麽好像變了個人?”
    花一棠小扇子搖動的頻率甚是歡快,嗓子裏甚至還笑出了聲。
    林隨安恍然大悟:原來郝六家的丹藥還有“美白拉皮生發”的副作用啊。
    小劇場
    陳煩煩(豎耳朵):我好像聽到了什麽生發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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