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黑暗中墜落了多久。
    一點光明，在顧青眼前亮起。
    這點光明綻開，暈染出一團昏黃的光團，照耀出陌生至極的逼仄石室。
    這石室狹長，無頂。
    顧青的身軀，躺在石室中。
    他雙目有些發直的看著，側上方那嵌入牆壁裏的暗黃燈罩，微弱的光芒從那裏而來，驅散黑暗。
    “棺材？”
    顧青轉動頭顱，打量幾眼。
    若他沒有看錯。
    此刻，自己應是躺在一處棺材裏。
    他心下微動，欲將身形坐起。
    劈裏啪啦……
    一陣脆響，尤為明顯。
    由這一陣脆響，所引發的空氣震動之感，極為細微，被顧青敏銳的捕捉。
    他下意識的內視己身。
    一具泛著金色光澤的白骨，出現在他的心底，已坐起來的顧青悚然一驚。
    他低下頭顱。
    隻見。
    此時他的身軀，是一具泛著淺淡金色光澤的白骨，周身血肉已不知所蹤。
    顧青的骷髏頭裏，兩點昏黃的魂火，升騰燃燒，他的下顎骨，微微顫動。
    半個呼吸後。
    顧青接受了自身當前的狀態。
    大抵上和魂宗的白骨人魔差不錯，總歸是還活著，且感應不到死亡的危險，或者說，他已經死了，隻是還有一點魂靈未滅。
    從不知被誰，把棺材蓋掀去的棺材裏站起，顧青活動身形，邁步走出。
    骨骼碰撞之聲，在死寂的空間中尤為明顯，
    顧青在周遭大概轉悠了幾圈。
    “應該座墓室。”
    他已得出了結論。
    這是座規模不小的墓室。
    且此處墓室被埋葬之人，便是他剛才爬出來的那座棺材裏，原本的主人。
    “既然是墓室，應當在地下。”
    顧青揚起骷髏頭。
    他眼窩裏，兩點昏黃的魂火，微閃。
    他的神識，朝著上方蔓延。
    若是此刻，還能稱作神識的話。
    顧青的神識，大概探出五十餘丈，便發覺熾烈的光芒，他隻覺一股劇烈的痛楚襲來，眼窩裏兩點昏黃的魂火，很是跳動一陣。
    “一處村落。”
    收回神識，顧青摩擦著下巴骨。
    眼下的情況，很是古怪。
    他似乎不知什麽時候，死了。
    就連身體，也化作了一具白骨。
    但不知為何，又活了過來。
    兩個問題，出現在他的心底。
    這裏，還在魔靈澗之中麽？
    他真的是死了麽？
    顧青靜靜的看著，那金色的光澤在他骨骼之上流轉，腳下猛地一踏。
    轟！
    小半個墓室範圍，化作齏粉。
    他的白骨之軀，借著這股巨力彈起，撞入上方的土層中，刹那之間，已是掠過三十餘丈，卻是被卡在距離地麵十餘丈的位置。
    顧青的白骨之軀一震。
    轟！
    四周的土石爆裂，在顧青的神識搬運下，匯向他的腳下，凝成土層。
    他再次朝下一踏。
    下一瞬。
    他已躍出地麵，白骨之軀沐浴在熾烈的光芒下，朝著下方直挺挺墜落。
    悄無聲息的落下。
    顧青的白骨之軀，立於村落外。
    他遠眺前方。
    “無有活著的生靈，應當已徹底荒廢。”
    稍作感應，他搖了搖頭顱。
    顧青神識鋪散開去，輕而易舉的籠罩了周遭千丈，他若是臉頰之上的皮肉還在，定然神情古怪。
    “這神識……”顧青有些意外，“這麽說，我的神魂力量，已達到築基期修士的強度？若真是如此……”
    他試著朝著虛踏一步。
    白骨之軀，懸空而起。
    他眼窩中的兩點魂火，劇烈晃動。
    心緒，起伏不定。
    “不對。”
    顧青飛身而起，踏空而行，很快來至雲層之上，卻是未見灰色的罡風層。
    他俯瞰下方。
    蒼茫的大地，青山綠水，壁仞無數。
    側下方有座凡俗城池，占地不小。
    若是放在外界，最起碼有十幾萬凡俗百姓，會在這樣一座雄城內生存。
    可在這裏，空曠無比，沒有半分生機。
    “不合常理！我應當還是在魔靈澗中……”
    顧青在雲層之上，白骨之軀虛握手掌，立時凝出一隻百丈大小的雲霧巨手：“看來也是幻境，如此真實的幻境，當真是奇詭無比。”
    既然是幻境，如何破除？
    顧青往白骨之軀的腹部看去。
    那裏空空蕩蕩。
    丹田氣海，神闕陰符俱是不見。
    他凝神白骨之軀的眉心。
    雪之神意、石碑空間……
    什麽都感應不到。
    顧青回到地麵之上。
    他悉除雜念，試圖封閉五感。
    顱骨眼窩裏的兩點昏黃魂火，逐漸黯淡，最終進入一種將熄未熄的狀態。
    顧青的眼前，再次回歸黑暗。
    他靜靜的感受著，時間的流逝。
    直到某一刻。
    五感回歸。
    顱骨眼窩裏的兩點昏黃魂火，由黯淡變得明亮，顧青的白骨之軀依舊立於大地之上，雨幕如瀑，密集的水珠，掛在他泛著金色光澤的骨骼之上。
    “無法脫離幻境。”
    顧青的白骨之軀，盤坐在地。
    他眼窩中的魂火，注視茫茫雨幕。
    何為真，何為假？
    真與假的界限，在哪裏？
    沉思良久，顧青起身。
    他的白骨之軀，朝著上方天幕虛按。
    一隻由無數雨滴匯成的大手，撕開如瀑的雨幕，霎時間，顧青的白骨之軀旁，再次變得安靜。
    他眼窩中的魂火，輕輕顫了顫。
    那由無數雨滴匯成的大手，散去。
    雨幕再次掃來。
    被他骨骼之上的淡淡金色光澤，耀成金色的雨滴滑落在地，他靜立於此。
    眨眼間，七日過去。
    雨並未停歇。
    顧青的心中，多了一絲明悟。
    “境隨……心轉。”
    他的心中念頭一轉。
    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如在他的眼前，四下唯間銀裝素裹，他再次成了那日雪地中的少年，全副心神隻在此境，絲毫不做他想。
    呼……
    頓時便有冷風如刀，呼嘯而來。
    本來深青色的雨瀑，刹那間，化作雪幕。
    顧青一心寂照，巍然不動。
    “果然如此……依托於我心的幻境，即便再真實，也不過彈指一揮，便可破去。”
    他的兩指相疊，打了個響指。
    啪！
    幻境湮滅。
    ……
    魔靈澗最深層。
    巨大的洞窟中，某處。
    黑紅色的門板寬大劍，落在一旁。
    光頭黑衣的青年，躺在半尺厚的黑色粘稠液體之中，藍色的長弓墊在他身下。
    幾塊大小不一的碎石，散亂在側。
    青年眼皮微動，霍然睜開雙目。
    “洞窟？應當不再是幻境。”
    顧青催動體內的部分靈力，雙目泛起淡淡的紅光，他掃看幾眼四周，發覺此地的一切，都籠罩在沉重無比的黑光之中。
    他起身，拿起黑炎劍，扛在肩頭。
    踏踏踏……
    踏著黑色的粘稠液體，顧青路過幾根粗壯的石柱，前方靠著石壁的位置，出現一座半人高的石台，這石台足有十幾丈長，寬有半丈左右，緊貼著那麵垂直的石壁。
    顧青看向這石台之上。
    石台之上的雕刻，極為細致。
    一座座山川壁仞和空蕩蕩的城池……
    “城池？”
    顧青目光微閃。
    他在這石台之上，尋了片刻。
    這石台之上的一處角落，竟與方才他在幻境之中俯瞰所見，別無二致。
    顧青的神情變幻一陣。
    他突兀轉頭，看向一旁。
    石台之上，有道黑色的裂痕。
    這道裂痕很細，也就是半指寬，橫在石台之上，一處米粒大小的山川旁。
    兩道極細微的光芒，不時在那米粒大小的山川旁亮起，顧青目蘊紅色的靈光，細細瞧看幾眼。
    那裏……
    有幾個微塵大小，正在爭鬥的修士。
    其中那隱約能分辨出穿著金色衣物的女修，竟是那洛靈芮的模樣，餘下的幾人皆是衣衫簍縷，如同野人，此刻，正在奮力圍攻洛靈芮此女。
    顧青目露異芒。
    “真是神奇無比……不知為何洛靈芮此女，和那幾人未曾化作白骨，還是說，我有什麽特殊之處？”
    顧青略作思量。
    隨後，他便將背後的寒螭落月弓取下，對著那米粒大小的山川旁，纏鬥的幾人，拉開弓弦，一道極度虛幻的藍色箭矢，凝聚而出。
    繃！
    這箭矢，抽空顧青的大半靈力，朝著那米粒大小的山川處，猛地落下。
    ……
    “哼！速速說出離開此地的方法，不若我等定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洛道友，莫要再做徒勞的掙紮！”
    “即便你體魄強橫，又怎是我五人合力之敵？快些將離開此地之法說出，還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妖女！”
    “你將我等帶來此處，到底有何圖謀？”
    包括那白衣修士在內的五位築基之修，正瘋狂圍攻著金袍染血的洛靈芮。
    幾件靈器，再一次齊刷刷砸向洛靈芮。
    洛靈芮頭頂半尺的位置，懸著一道金色的輪子，這金色的輪子滴溜溜一轉，散出一道凝實的金色披練，與那幾件靈器撞在一起。
    便在這時。
    嗡！
    巨大的震顫之聲，自遠處傳來
    一道天幕般的藍色光華，落在這處幾千丈高的山峰之上，整座山峰，連帶著附近百裏於萬分之一個瞬息間，盡數化作細微的石粉，連帶著纏鬥在一起的六個修士，盡數被隨之掀起的颶風掀飛。
    漫天的石粉，灑落。
    六個原本纏鬥在一起的修士，被這股天降的巨力裹挾，不知飛出去多遠，各自砸入土石之間。
    洛靈芮的身形，更是被打飛到一處無邊廣闊的深淵之旁，隻差一點兒，她便會墜入那道深淵。
    她暗自鬆了口氣。
    可她剛從陷落的土石間，起身。
    一股凜冽無比的烈風，便吹拂而至。
    這烈風令她的身形，一個趔趄，同在這時，一個金色的手掌，在她眼前出現。
    啪！
    這金色的手掌，抽了下來。
    其上攜帶的巨大力道，落在洛靈芮的左側臉頰之上，將她破抹布般打飛出去。
    洛靈芮痛呼一聲。
    她的身形一路橫飛十幾丈，撞碎山石，碾斷樹木，人還在半空中，就噴出一口夾雜著碎肉的血。
    洛靈芮爛泥般癱在地上，左側眼珠充血，半個腦袋都被一巴掌差點打碎。
    顧青的白骨之軀，遠遠看著這麽一幕。
    他頭顱的眼窩中，昏黃的魂火，靜靜燃燒。
    再次進入這處奇特的空間，實迫不得已。
    他不進來，根本沒有傷到洛靈若的能力。
    煉氣期的修士，與築基期的修士差距之大，不可以道理計，譬如他方才那一箭，隻是將洛靈若等修掀飛起來，卻是沒有將他們重傷的力量。
    也好。
    那他，便親手撕碎此女。
    顧青握緊泛著金色光澤的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