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日的清晨，海上列車。
    安森鹿從上方第三層臥鋪直起身來，轉頭看向窗外，列車依舊緩緩地行駛在軌道上，大海起起伏伏，在晨陽的拂照下熠熠生輝。
    車窗緊閉著，楚啟謨在睡覺前就已經把23號的車廂全部關閉，即使如此，海風還是從縫隙之中擠入，帶來一絲鹹澹的氣味。
    他撓了撓淩亂的頭發，腦袋探出床板，看向睡在低下的兩人——烏鴉在最低的床鋪；楚啟謨在第二層床鋪。
    漆原律還是一如既往的睡姿，喜歡用展開的畫集蓋著臉龐——這個人不在臉上蓋著本書就睡不著覺，安森鹿真的很好奇，這個怪咖到底是怎麽養成這種睡眠習慣的？
    楚啟謨的睡姿很端正，被子蓋得整齊，雙手齊放於胸前，呼吸均勻平穩。
    安森鹿伸出手，在楚啟謨的麵前晃了晃，“喂，楚老師，現在都八點多了，你不晨跑了麽？”
    楚老師沒有反應，睡得好似一尊佛像。
    安森鹿收回手掌，打了個嗬欠，在心中感慨：這還是他第一次比楚老師早起床。
    在上石的時間，楚啟謨總能像一台精準運作的機械那樣，每到早上五點就睜開雙眼，洗漱、跑步、練劍、吃早點。
    兩個月裏無一例外。
    但是，好像昨晚他才剛剛睡著不久，就被安森鹿突然展開的棋域驚醒，從而直接導致生物鍾絮亂，今天起的比平時要晚上不少。
    安森鹿穿上藍白的校服外套，輕聲下了床，沒有吵醒二人。
    在雙腳踏地的那一刻，他忽然非常想掀開烏鴉臉上那本書，看看這個人睡著時到底是什麽表情，但想了想還是不作這個死了。
    他走出23號車廂，22號車廂的門敞開著，明日香和尤瑞看來已經醒了。
    安森鹿環視一圈，一眼就辨認出兩人的床鋪在哪裏：尤瑞的床上放著書和遊戲機；明日香的床上還放著那隻小貓玩偶。
    他走過無數個光怪陸離的車廂世界，來到了第15號車廂——這裏是餐廳車廂，專供乘客進食。
    餐廳車廂是自助餐的機製，支付5進化幣，就可以在一小時內吃個飽，任意挑選食物的品種，如果哪種食物出現‘缺貨’的現象，npc服務員會來‘補貨’。
    正好，明日香和尤瑞已經在這裏吃飯了。
    上杉明日香正仰著清麗的臉頰，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在泰坦尼克號上發生過的事情；尤瑞一邊吃壽司，一邊靜靜地聽。
    “真虧某人能講的這麽起勁，我記得她在泰坦尼克號上被那些幽靈嚇得那叫一個寸步難行。”安森鹿不屑地說。
    “你說誰？”明日香冷冷地看向他。
    “我我我。”安森鹿聳了聳肩膀，在服務員那裏支付了5進化幣，然後拿起一個盤子，一個夾子，開始挑選食物。
    韓式炸雞、炒年糕、漢堡、壽司、刺身、炒白菜、黃燜雞米飯，陸續入盤，安森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酸奶，捧著盤子來到明日香和尤瑞的對麵，坐下。
    在腦中，他回想著泰坦尼克副本碰到的事情——那些哀嚎的幽靈，泰坦尼克號撞上的冰山，渾身繚繞著七色的棋影，如同天神一般的少年。
    在那個副本，那些幽靈對應著泰坦尼克號沉船事件的死者，完全就是校長親手整出來的悲劇。
    這是隻有這條時間線才有可能出現的副本，因為在校長那條時間線，原本是沒有1912年的大西洋沉船事件的，更別談遊戲係統會按照這個事件，改編出一個副本了。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校長給他帶來的副本。
    一個，充滿意外性的副本。
    安森鹿至今還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雪龍之戰，校長要把雪龍從東京拖到一百年前的大西洋？可不管如何，這些人死得是挺冤的。
    他們本不應該死，卻死得那麽突然，那麽不值一提。
    安森鹿不會把現在的自己，和校長混為一談。
    盡管聽起來很奇怪，但他和校長完全已經是兩個存在了——校長在那條時間線做過的事情，他沒有做過，以後也不會做。
    所以，從根本上與他無關。
    因此，安森鹿壓根不會對那些乘客的死亡感到愧疚——以自身的經曆為基點來說，他就是沒做過這件事，那憑什麽愧疚？
    這不是逃避，而是清楚的自我認知。
    “早安。”尤瑞沒有抬頭，喝了一口熱茶。
    “早。”安森鹿看了她一眼，拿起紙質杯子，喝了一口酸奶，“昨晚睡得怎麽樣？”
    “很好，關上窗後就沒什麽噪音了。”
    “話說，我們兩個車廂都關著窗睡大覺，要是碰到什麽突發事件，不是直接就完蛋了？”
    聽到這裏，明日香歪了歪腦袋，看向盤旋在車窗外，隨著列車一同向前飛行的烏鴉，“你沒看到這些家夥，烏鴉先生肯定在放哨。”
    “哦，那倒也是。”安森鹿挑了挑眉。
    他這才發現跟隨在車廂外的烏鴉有這麽多，在升為二階“群鴉賭徒”後，漆原律的序列技能好像更變態了，烏鴉的存在時間更久，創造烏鴉需要的法力值也越少。
    上杉明日香瞅了安森鹿的盤子一眼，輕輕皺眉：“你的品味，真的是糟糕得不可理喻。”
    安森鹿狠狠地咬了一口漢堡，“食物這種東西，隻要吃得開心就好了，連吃飯都要糾結那麽多的人，還是去死吧。”
    “嗬嗬，這就是你執著於垃圾食品的理由？”
    “我說了，我的境界已經到返璞歸真的地步了，你這頭企鵝不要妄自估量我的生活方式。”
    “你開心就好。”明日香扶起下巴，用勺子含了一口法式西米露。
    “袋鼠，出來一下。”安森鹿忽然說。
    “嘎巴？”
    命令落下，通體藍白的擬人化袋鼠出現，坐到安森鹿身旁的座椅上。
    “喏，給你點吃的。”安森鹿把一個漢堡遞給了它。
    他會這樣做，純屬是突然想起來，袋鼠對他的好感值已經高達98點——再多2點，就可以湊夠100點好感度，說不定能解鎖什麽新的技能！
    “嘎巴！”袋鼠警長接過漢堡，臉色嚴肅地斟酌片刻，兩三口嚼碎入喉，吃得津津有味。
    “還99點呢，我嚴重懷疑你是不是想再騙點吃的？”安森鹿白了他一眼，從盤子裏分出兩隻炸雞，“那就吃炸**。”
    “嘎巴！”
    異維袋鼠搖了搖頭，意思是——怎麽可能，居然要我啃食動物同胞的血肉，人類真的太殘酷了！
    “喂？”安森鹿驚了，“我靠，給你吃的，好感度還能降低的？拜托，漢堡裏也是有雞肉的，為什麽你吃漢堡就能增加好感度啊？！”
    “嘔——”
    異維袋鼠趴在地上，雙手掐著喉嚨，壯烈無比地嘔吐，好似想把剛才吃進肚子的那一片雞肉全都吐出來。
    “我是真的服了你。”安森鹿扶額一歎，“愛護動物可以，也不至於愛護到這種地步吧？“
    他開始後悔告訴這隻袋鼠“漢堡的真相”了，沒想到好感度又降了一點。
    餐桌的對麵，上杉明日香被逗得哈哈大笑，抱著肚子笑個不停；尤瑞嘴角淺淺掠過一抹弧度，喝了一口熱茶，沒有多說什麽。
    “袋鼠君，咱別吐了，吃點白菜壓壓驚。”安森鹿為了彌補過錯，將盤子裏的白菜遞給袋鼠。
    “袋鼠君，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我剛才用5進化幣開通了餐廳的使用權，你可以去那裏拿個盤子，想吃什麽都可以吃。”他深深地說。
    異維袋鼠聽到這話，突然就不吐了，臉色恢複正常。
    安森鹿老臉一黑。
    他仿佛看到了這隻袋鼠藏在嘔吐姿態之下的醜惡嘴臉。
    上杉明日香猛拍桌子，笑得更開心了：“這是什麽，白癡似的，哈哈哈！”
    尤瑞麵無表情地咳嗽一聲，裝作沒有看見安森鹿被智力僅為27點的袋鼠耍得團團轉的畫麵。
    這時，袋鼠抹了抹嘴巴，迅速從地上站起身來，它十分自覺地快步走向食物區，拿起盤子和夾子，臉色嚴肅地挑選起食物。
    “哦，有點東西。”安森鹿挑起眉頭，“敏捷都到38點了，和一級的浮遊狂鯊差不多了。”
    浮遊狂鯊本來就是較為超模的史詩級棋種，在升為二級之後，屬性值更是快要接近傳說級棋種了。
    不過，得看是哪個類型的傳說棋種。
    聖誕雪橇是輔助類型的傳說棋種，屬性自然偏低；而龍帆船長是戰鬥類型的傳說棋種，屬性自然較為平均，差不多就是一枚普通傳說棋種該有的標準。
    浮遊狂鯊就算升到滿級，也隻有50點的力量屬性值，這還是一係列限製才換來的數值。
    可龍帆船長的力量屬性值高達60點，升級後還會更高。
    由此可見，史詩級和傳說級之間的差距簡直就像一條天大的溝壑——安森鹿更是不敢想象，之後的赤潮級、黑月級、終焉級棋種有多強大。
    就在異維袋鼠捧著滿滿一盤食物，坐到安森鹿的身旁，正拿起叉子，準備享用這一頓大餐時，安森鹿喝了一口酸奶，澹澹地說：
    “收回棋種，異維袋鼠。”
    “嘎巴？！”
    下一秒，袋鼠君消逝在原地，半空中的叉子落在桌上。
    “你也太殘忍了，刷完好感度就扔是吧？”明日香抱起手肘。
    “好歹，讓它把這些吃完。”尤瑞手抵下巴。
    坐在安森鹿對麵的兩位女士，對於舊日棋手此等虐待動物的行為發起訴訟。
    安森鹿憤憤不平地說：“不是，你們沒看到它剛才那副賤樣麽？不給它上點嘴臉，它真的把自己當成袋鼠king了！”
    “嘎巴！”異維袋鼠趁機從棋庫中跳出，縱身躍向自己的餐盤。
    “收回棋種。”安森鹿喝了一口水，澹澹地說。
    “嘎巴！”袋鼠再次掙紮。
    “收回棋種。”
    “嘎巴！”
    “收回棋種。”
    看著一人一袋鼠在餐廳裏表演反複縱跳，兩位女士再次陷入沉默。
    “你倆有完沒完？”上杉明日香扶額，但半晌後，她又忍不住撲哧一笑，“我服了……地球上怎麽會有這麽白癡的組合？”
    這時，漆原律和楚啟謨已經醒了，兩人從隔壁車廂並肩走來，步調將近同步。
    “各位，早安。”漆原律打了個嗬欠。
    “早安，尤瑞小姐，明日香小姐，會長。”楚啟謨展現出了一如既往的禮貌。
    安森鹿一邊吃著壽司，一邊遞出鄙視的眼神：“你們是連體嬰吧，是不是上廁所也待在一起？”
    “怎麽能這樣說，會長，我隻是碰巧和烏鴉一個醒。”楚啟謨澹澹回道。
    “按係統的說法，這艘海上列車至少得到2月4號，才能到達夏威夷島。”漆原律拿起一個盤子，“並且，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隻有晚上會碰到海底巨獸的襲擊。”
    “看來我們可以在列車上度過一段閑暇時間了。”楚啟謨夾起一塊雞胸肉。
    “大概閑暇吧，每個車廂都有一個小任務，如果不去做，會錯過很多進化幣，還有經驗值獎勵。”安森鹿反駁道。
    “會長，比起和怪物拚殺，這些小任務算是‘閑暇’了。”
    “那倒也是。”安森鹿扶起下巴，“所以，你們知道序列事件麽？”
    “知道。”四人的語調一致。
    明日香看向安森鹿，鄙夷地說：“之前在泰坦尼克號上，那個‘冰海棋局’事件，不就是舊日棋手的序列事件？”
    “對啊，我是在問你們，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安森鹿輕歎，“除了我以外，你們有誰碰到過序列事件麽，具體的獎勵是什麽？”
    “屬性值提升。”尤瑞頓了頓，“還有，一個技能。”
    “不是，要這麽變態？”安森鹿驚呆了，心想序列事件居然還送技能的。
    他轉頭看向其餘三人。
    聽說，序列事件的觸發概率極低，所以那會在東京副本，刷出一個序列事件，科西莫才會那麽興高采烈地來找他組隊。
    當然，那次列車事件，差點玩死了五十五名市民，以及三名序列玩家就是了。
    三人保持沉默，看來他們都沒有序列事件的經曆。
    楚啟謨端著盤子，坐到安森鹿旁邊，“看來，除了會長和尤瑞小姐，我們都還沒怎麽碰到過序列事件。”
    “畢竟概率很小。”漆原律坐到安森鹿的另一側，看向桌上那個食物堆積如山的餐盤，不解地問：“鹿君，這是你的？”
    “不，這是袋鼠的，但它死了。”安森鹿幽幽地說。
    “那收拾掉吧，看著有些不堪入目。”漆原律犯了潔癖，戴起一次性手套，隨手就把那個餐盤扔進了垃圾桶。
    “嘎巴！”死者蘇生。
    “收回棋種。”死者又死。
    “說起來，”上杉明日香拿起叉子，忽然說：“剛才在路上，我好像就碰到了一個序列事件，不知道是哪個序列職業的事件，你們要不....”
    下一秒，除了尤瑞，其餘三人已經站起身來，飯都不吃了。
    “明日香小姐，是在哪個車廂，事件的內容是什麽？”漆原律幽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明日香：“請務必說得準確一些。”
    明日香被盯得有些發毛，輕輕皺眉，有些不快地說：“第11號車廂，具體事件內容是什麽，我剛睡醒沒仔細看，你們自己去看看吧。”
    “烏鴉，你要不還是別過來了，一看就不是群鴉賭徒的序列事件。”安森鹿拍了拍烏鴉的肩膀。
    漆原律舍得盤裏的食物，但舍不得桌上的咖啡，他提起那杯咖啡，嘴角微微勾起，“不，鹿君，我認為概率不小。”
    “會長，既然你和尤瑞小姐已經觸發過序列事件了，那這個序列事件大概率會是其他人的。”楚啟謨也說。
    “不不不，哥們在第二輪副本觸發了一個序列事件，結果又在第四輪副本觸發了一個序列事件，說明序列事件不隻可以觸發一次。”安森鹿不屑攤手，“別拿你們這兩個非洲酋長的運氣，和我這個歐皇比啊！”
    “序列事件又不是不能組隊進行，你們在著急什麽？”上杉明日香扶起下巴，無奈地看著來勁的三人：“男人，就是幼稚。”
    “要不我們打個賭，看看到底是誰的序列事件？“
    “鹿君，如果要打賭，至少也要是五千進化幣起步，否則就沒意思了。”
    “賭就賭，誰怕誰？”
    “那就來！”
    兩人的話語落下，十分表麵兄弟地勾肩搭背，離開了餐廳車廂，直勾勾地走向明日香口中的第11號車廂，楚啟謨也緊隨其後。
    “啊。”三人走後，明日香忽然捂嘴，“我好像說錯了，是3號車廂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