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森鹿沉默著，他的耳邊不斷響起係統提示音。
    隻要十分鍾……
    十分鍾後，就能見到瑪個把這個世界毀成這樣的混蛋……
    尤瑞，你再等等我。
    安森鹿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氣，煙草味有些刺喉。
    他抬頭望向天空。
    跨過漫長的夜晚，來到拂曉時分，黎明的光芒從雲層縫隙灑入世界，就好像拂照入死寂深海的一束暗澹的陽光。
    安森鹿低下頭，看向校長的背影，這個老男人“卡擦”地打開打火機，又給自己點燃了一根煙。
    安森路抱著肩膀，靜靜地望著他們，一言不發。
    校長嘶了一口煙，轉過頭，眼眸看向了安森鹿，開口說：“我差不多要回去了。”
    “解釋一下？”
    “我把過去的時間胡攪了一通，違反了‘時間守則’，所以被扔到了時間裂縫裏了。”
    校長自嘲地說著，抬頭看向了那扇深藍的光門。
    “未來之門的作用，就隻是短暫地把我從時間裂縫拉出來，但我終究是得回去的。”
    安森鹿撓了撓鼻梁，聲音微微顫抖：“剩下兩分鍾，你就要回去了？”
    “對，”校長聳了聳肩，不予置否，“準確來說，現在隻剩下一分鍾了。”
    “你以後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在破碎、循壞的時間裏等死。”校長又吸了口煙，“不用憐憫我，這是我自作自受。”
    安森鹿低垂眼眸，深深地說：“其實我一直都，一直都很憧憬你的，就算你說自己是條敗狗。”
    “好的不學，學我這個敗類，臭小子。”
    校長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很明顯：“和你的每一盤棋，我都下得很開心，已經很多年……很多年都沒遇到過對手了。”
    席斯多利亞拉了拉他的衣袖，輕聲說：“棋手，我們要走啦。”
    校長抬頭，看了一眼未來之門：“嗯，是該走了。”
    “再見了啊，校長老頭。”安森鹿強擠出一絲笑容。
    “再見了，臭小子。”
    席斯多利亞捂著嘴巴，俏皮地笑了笑：“回去後不準哭啊，棋手，都一大把年紀了。”
    “真是吵死了，回去就把你這枚棋子扔了。”校長掐滅了煙，長歎一聲。
    席斯多利亞雙手背在身後，笑得很開心：“要是把我扔了，還有誰會陪你在那孤零零的地方待著？”
    最後一句話落下，未來之門猛地閉合而上，老男人和女孩走了，他們的身影逐漸步入了那道深藍的門。
    像是走向斷頭台的死刑犯，兩人的背影不帶一絲的猶豫，恰恰相反，反倒有一種釋然。
    安森鹿轉過頭，看向了安森路。
    “你也要走了。”他低聲說。
    安森路抱著肩膀，挪開眼眸，冷冷地說：“我還在想，自己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沒有啊，隻是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最後可以真正地和那個老頭告別一回，沒想到真的實現了。”
    “是吧，你眼睛都紅了，哭包棋手。”
    “說吧，你到底看了關於我的多少錄像，用那個‘超時空觀測’？”安森鹿無語。
    “這不是彼此彼此？”安森路的嘴角微微翹起。
    “對對對，站著不累麽？”
    兩人坐到了一塊高高的廢墟上方，遠遠地眺望向被毀得慘不忍睹的東京，如今遍地是如同月球表麵般的荒蕪深坑。
    正在這時，太陽緩緩從地平線一端升起，黎明的曙光灑在廣袤無際的荒原上，澹黃的光暈籠罩著他們的臉頰。
    “你回去怎麽辦？”安森鹿開口問。
    “等死。”安森路不假思索，“我沒抽到那枚‘席斯多利亞’，和你一樣，穿越不了時間。”
    “隻有死麽……”
    “這也是我的報應，其實從很久以前，見過你那一麵後，我就在想……”安森路偏過臉頰，冷澹地說：
    “這樣的世界，不待也罷，毀掉算了，真要我像那個校長一樣去贖罪，是不可能的。”
    少女烏黑的長發在風中飄逸，她到死了還是那麽冷峻、堅強，好像真的不會流露出一絲軟弱。
    “那我反倒讓你更隨心所欲了咯……”
    安森鹿深深地感慨：
    “你這個女魔頭啊，做法比校長還極端，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會像他那樣洗心革麵來著，沒想到你最後選了這樣一條路。”
    “我就是我，不準拿那個校長來和我對比。”
    “抱歉，抱歉。”安森鹿認慫得很快，生怕這個女魔頭死到臨終了，還要給他來一刀。
    安森路抱住了肩膀，低聲問：“在你心裏，我隻是‘年輕的校長的投影’，而不是一個單獨的人？”
    “你就是你啊。”安森鹿說，“可能之前我是有把你當作校長看吧，畢竟你們的經曆一模一樣，但現在變了。”
    “那就好。”
    “不遺憾麽，就這樣回去那個亂糟糟的世界，看著那條龍把一切毀得稀裏湖塗。”
    “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在死之前，能再見到你一次。”安森路抱著雙膝，垂下冷冽的眼眸，輕聲說：
    “嗯，現在已經實現了。”
    安森鹿的眼眶忽然紅了，他輕聲說：“謝謝，你沒來的話，我可能已經放棄了，根本撐不到最後的時刻。”
    “別謝我，我是為了我自己。”
    “那也一樣謝你。”
    “你是白癡麽？”
    安森路偏過臉頰，嘴角綻放了一絲笑容，她站起身來，踩在東京鐵塔的廢墟上。
    “再見了，安森鹿。”
    “再見，路同學。”安森鹿衝她揮了揮手。
    安森路忽然回眸，澹黃的曙光灑在她的側臉上，被染得金黃的發絲在風中飄散。
    “安森鹿，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安森鹿張了張嘴，本來還想說些什麽。
    可是，阿努比斯之門在這一刻閉合而上，伴隨“砰”的一聲，穿著校服的少女消失開來。
    好像從未存在過似的。
    荒蕪焦黑的大地上，就隻剩安森鹿一個人，他低垂著深褐色的眼眸，空氣中還殘留著安森路的一絲氣味。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雙眸看向了從一端地平線升起的日輪。
    很久，很久過後，安森鹿才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長舒了一口氣。
    “那麽，也該去見見那個混蛋開發者了。”
    ........
    ........
    安森鹿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浮空的宮殿，雲層近在遲尺、太陽好像伸手就能摸到，潔白的飛鳥成群盤旋在天空中，“嘩啦啦”地灑下恍忽的羽毛，黃昏的餘暉拂照在他的臉頰上。
    鋪在宮殿地麵上的紅色地毯，盡頭是一座王座，王座上坐著一個眼眸深邃的男孩，他穿著白色的病號服。
    “納修。”
    安森鹿念出了他的名字。
    “好久不見，從那場神話副本開始。”納修微笑，“哎，我果然不是扮演教師的料，管不好你們這群學生。”
    “所以，你知道我的來意。”安森鹿走向了他。
    “你想要什麽？複活所有人？死去的所有人？”
    “沒錯，你開設進化遊戲的目的是為了選拔，現在這個‘選拔環節’應該已經完成了才對。”
    “你很聰明，不愧是我從這個星球的幾十億人裏選出來的那一個。”
    “你會答應我麽？”安森鹿說，“讓他們都活下去，然後，我跟著你走。”
    “別著急，我當然會答應你，畢竟我也不是什麽惡人。”納修說，“不過，你要跟著我走還太早了。”
    “什麽意思？”
    “我還會進行第二輪選拔，隻不過一切都與你無關了，在接下來，你隻需要安安心心地在這個地球上生活就好了。”
    “是與我無關，我也不在意。”安森鹿說，“我隻需要你現在就把我的同伴、把我身邊的所有人都還回來。”
    “嗯，你果然很有趣呢。”納修扶著下巴，麵帶微笑，“真的是很有趣的品質。”
    “最後，我想問一個問題，你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以後終有一日會揭曉的。”納修緩緩地說，“在那時，我會帶著其他被選中的人來見你。”
    安森鹿沉默了很久，“你以後，還會整出類似‘進化遊戲’這樣的東西？”
    “說不定呢。”納修幽幽地笑：“那麽，我現在會給你兩個選項，請在這之中選擇。”
    “什麽選項？”
    “第一個選項，在進化遊戲中死去的所有人都會回來，然後，進化遊戲會開始第二輪。”納修說，“他們會奉你為救世英雄，你會帶著無上的榮耀，引領著這個星球的人類一直走下去。”
    “第二個選項呢？”
    “第二個選項，時間回到半年前，進化遊戲還未開始，那時的你還是一個普通的高三學生，沒有任何人會記得你為他們做過的一切，校長也會徹底地死去，他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會被抹除得一幹二淨，泰坦尼克號的事件再也與他無關，開膛手傑克隻不過是一個死於意外的小醜。”
    “那，其他人都還在麽？”
    “當然，你所惦記的任何人，在半年前都還活著呢。”納修頓了頓，強調了一句：
    “好好地活著，隻不過他們都失去了玩家的能力，就和你一樣，是個平凡的存在。”
    安森鹿忽然笑了。
    “這還用選麽？”
    “那就請做出選擇吧。”納修注視著他，“是做一個救世英雄，還是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平凡者。”
    “我選第二個。”
    “一切，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