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手足無措時，中年軍官看了看他，又笑了笑，立即吩咐手下人：
    “你們幫先生搬書，全部送到先生家裏去。
    如果有絲毫損壞，老子斃了你們——
    唉，我他媽是大字不識一個！
    但我明白一個道理，以後，這個國家，還是得靠你們這些讀書人！”
    後來，中年軍官再來找他，他便不好拒絕了。
    但是，他隻拿些書，或者是容易損毀的有價值的東西，不要其他東西，兩人彼此心照不宣……
    還好，幾年之後，中年軍官那支隊伍，後來又被一個大軍閥收編，拿了一大筆軍餉，又去往別處駐防了。
    臨走時，中年軍官想把他也帶上，可他以不能離開道士師父、不能離開家鄉為由，婉拒了。
    隔段時間，他還要出門遊曆一番，想找人解讀《易數精乘訣》，或者是找到全本。
    他認為，如果找到全本，一定會容易解讀一些。
    如此這般，時光荏苒，轉眼又過了幾年，他幾乎跑遍了整個中國，仍然沒有任何進展。
    有一天，他突然感覺眼睛幹澀，視物模糊，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用眼過度——
    恢複視力之後，他每天都瘋狂地看書，他要把那些年沒“看”到的，都補回來。
    他吃了一些藥，又休息了一下，但是，眼睛仍然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他這才明白過來，難道是……
    仔細一算日子，不由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果然，今天正是鷹眼的十年之期的最後一天！
    他的生命雖然無虞，但明天開始，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他將恢複到那無窮無盡的黑暗裏去……
    對他來說，這是一件比死亡更加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再次拿出那頁《易數精乘訣》，仍然一無所知，他苦苦地問：“你們究竟是什麽？
    寫的是什麽意思？
    求你告訴我！
    求求你呀……”
    他的眼前是《易數精乘訣》那些奇異的符號，腦海裏也全是那些符號，手中劃的還是那些符號……
    他的整個人，仿佛被那一堆符號鎖在裏麵，無論如何都走不出來……
    到了傍晚時分，晴了一天的天空，忽然間陰雲密布，電閃雷鳴，幾道閃電都劃在房屋上，不一會便暴雨如潑。
    他呆在屋內，感覺渾身燥熱，腦袋裏麵那些符號橫七豎八，還組合成了各種樣子……
    而且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弄得他的腦袋根本裝不下了，似乎要爆炸了一般！
    忽然，不由自主地，他瘋狂地撒破了自己的衣服，還是煩燥不安；
    他又衝出屋去，站在院子裏，任由暴雨衝刷著自己，任由雷電在頭頂劈過，嘴裏不停地念叨：
    “《易數精乘訣》，你究竟說的是什麽？
    快告訴我、快告訴我、快告訴……”
    他仰起頭，看著已經模糊不清的天空，怒吼起來，“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長得醜的是我？！
    為什麽眼睛瞎的也是我？！
    上天呀，你能饒了我嗎？”
    雨水澆在他的臉上，模模糊糊之中，隨著閃電，他似乎是看到了房頂上有一個人。
    那人身著道士師父一樣的道袍，剛開始，他還以為是道士師父。
    可是很快，他發現了不同之處——道士師父身形略胖，而那人卻很瘦削。
    同時，道士師父的法力似乎達不到那人那麽高。
    那人還手執一把長劍，不時還揮舞著，從這間屋的屋頂，縱身跳到那一間屋的屋頂。像神仙一樣，來去自如。
    雖然在暴雨之中，但那人的衣衫似乎仍然是幹的，居然一點都沒有淋濕！
    他拚命睜大眼睛，想看清楚那人的臉，可是，怎麽都看不清楚——
    他的視力，似乎越來越差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道明亮的閃電劃過，把天空照得仿佛如同白晝一般，緊接著，一道炸雷響起。
    那道炸雷，還直直向他的腦門劈了過來，他感覺似乎有一把利刃刺進自己的腦袋，並從腦袋貫穿全身，眼前一黑，就昏死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發現自己眼睛上蒙著一塊濕熱的毛巾。
    而他正躺在床上，身邊坐著一個人，那熟悉的氣息，不用問，就知道是道士師父。
    這麽多年，他們一直這樣相依為命。
    師父見他醒來，拿起毛巾，在熱水裏搓了搓，又給他蓋在眼睛上。
    “孩子，也沒什麽，心想開些吧。
    沒有過不去的坎，相比那些打仗死了的人，我們已經幸運多了。”
    師父安慰他說。
    他卻一下子坐起來，毛巾也掉在了地上，驚喜地說：“師父，我還看得見！”
    “真的嗎？”
    師父嚇了一跳，“可是，孩子——
    剛才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檢查過了，你……
    你並沒有眼仁啊……”
    “啊——”
    他嚇了一跳。
    難道都是幻覺嗎？
    他又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在四處看了看，景物依舊。
    難道，是他的腦海裏，還保存著失明前的記憶嗎？
    師父穿著一件寶藍色的大褂，灰白的頭發蓬鬆著，可能因為一直忙著照顧自己，沒有係發髻，頭發披散在肩頭。
    他說：“師父，我看得見你，真的看得見！
    你穿著藍色的大褂，灰白的頭發！”
    師父的眼裏流下淚來，走過來，撫摸著他的頭，說：
    “是的，孩子，你看得見——
    你的眼睛在心裏，你一直都看得見！
    但是，那不是真實的，是你的幻覺，師父一直都是穿著這身衣服的，幾十年都沒變過……”
    他又絕望地躺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可是，過了一會，他焦慮地再次睜開眼睛——
    他發現，自己還是能清楚地看得到周圍的景物，跟原來一樣！
    他還看到一隻黑色的老鼠在屋裏轉了一圈，沒找到吃的，又跑出去了。
    接下來，鄰居家的小黃狗也跑過來，蹲在了門口，似乎是想攔截那隻老鼠。
    這一切，都是熟悉的場景。
    這時，他扭頭又看到了，放在床邊小幾上有幾本書。
    那些書，上麵幾本，他已經讀過了，下麵幾本還沒讀過。
    他一下子又坐起來，順手抽出下麵一本書，翻閱起來，沒想到，書上的字清晰可見！
    師父看著他的樣子，嚇壞了，用顫抖的手，幫他翻開一頁書，指著上麵的字問：“這是什麽字？”
    他不但念出了那個字，還念出了一整段話！
    師父又翻了一頁，上麵的字仍然被他讀了出來！
    又換了一本書，他也讀了出來！
    師父愣了一下，立即丟下書，抱著他的頭失聲痛哭，道：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孩子，我明白了——
    你、你這是、是打開了天目啊！”
    “開天目？！”
    他當然知道這個詞的意思。
    開天目，是所有像師父這樣的修道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但是，他們的身邊，卻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就像那部《易數精乘訣》一樣，都是傳說。
    師父一轉身，一下子跪倒在家裏供奉的一尊三清真人木雕像前麵，還召呼他一起上香跪拜，感謝祖師爺保佑他能重見光明……
    他走出屋去，在房頂上又看了一圈，師父也陪同著走出來。
    他想了想，說：“師父，你剛才看到房頂上有人嗎？”
    師父搖搖頭，說：“我一直在屋子裏。
    你看到什麽人了？”
    他說：“我看到的那個人，也跟你一樣，穿著道袍。
    手裏還拿著一把劍，在那裏……那裏……還有那裏……
    他跳過來，跳過去，下那麽大的雨，他的衣服居然一點都沒濕……”
    師父舉頭看了一下他說的那些地方，點了點頭，激動地說：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是你師父——
    對，就是那個給你換上鷹眼的師父，是他幫助你打開了天目！
    他剛才在屋頂上，是在施展陣法，借天地之力，幫你打開了天目！
    快快快，快跪下磕頭！”
    他立即跪下磕頭，流著眼淚說：“謝謝師父又救了我！
    師父，你在哪裏？”
    “哈哈哈……”
    忽然，一聲長笑從屋頂傳了過來，果然，正是那位幫他換上鷹眼的師父！
    “你雖然開了天目，但仍然要尋找那《易數精乘訣》……”
    那師父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他的人顯然也越來越遠。
    他立即喊叫道：“謹遵師訓！”
    再次得見光明，時間長了，他發現，他現在的視力跟原來又不一樣了——
    原來，他是鷹的視野，既使是很遠處的一個極小的東西，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與常人相比，就是看得更遠。
    不過，如果遇到隔擋物，他同樣看不到。
    但是現在，他居然能看清很多被掩遮住的東西！
    比如，他可以透過牆，看到房屋外麵的人、物和情景；
    可以看到樹芯中的蟲子；
    他還發現，隻要他順著一個方向看過去，能一直能看到很多東西。
    如果他看向空中，會看到雲層，透過雲層，還能看到天空中的星星；
    繼續看過去，星星越來越近，他還能看到星球上的山和石頭……
    隻是，他不知道那都是什麽。
    在野外，他可以看到地下掩埋的任何東西——
    隻是，他的手觸碰過去時，仍然是結實的地麵。
    他一直在想，那些地下深處，他看到的東西，究竟是真是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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