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突突突地往上嶺村開著，車屁股後頭揚起一陣灰黃的塵煙，在空中卷了卷複又緩緩落下。
    車鬥上，譚國棟掛著熱情的笑，沿途跟周瓊華介紹著上嶺村的情況。
    程徽月閑得到處亂看，掃過周大夫二人帶來的行李時頓了頓。
    可能是在桂花巷裏的時候東西都被毀了，現在他們帶過來的並不算多。
    兩床棉被，兩個中型編織袋，裝得應該是衣服鞋子之類的，旁邊還有一個五層的藥箱，那裏麵都是周大夫坐診治療的必備品。
    不過最顯眼的還當屬周洛懷裏抱著的藥箱。
    “小洛，這是你的藥箱嗎？”程徽月輕聲問道。
    前世周大夫並沒有吐露太多關於周洛的事情，也是上次在醫院她才知道原來周洛會醫術。
    他年紀也不大，這麽快就有自己的藥箱了？
    “嗯！”周洛說起手裏的藥箱，澄澈的眼眸亮了幾分，“這是我三年前給黃奶奶的兒子接骨時我媽獎勵給我的，她說我已經是一個可以獨立出診的大夫了！”
    程徽月微微睜大了眼，三年前，那個時候周洛才十四歲啊...
    周大夫是很謹慎的人，在醫館被砸之後她行事就更小心了，不可能輕易跟他說可以出診這種話，尤其是在他的思維異於常人的情況下。
    所以，周洛是真的很有天賦吧？
    “程姐姐你看，這裏麵都是我的‘秘密武器’！”周洛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地跟朋友分享，打開藥箱一件一件地跟她介紹，眼中喜悅與驕傲並行。
    他解開針灸包，深褐色的布袋上別著八九種針，大針、長針、毫針、鋒針等全都擦洗的銀白發亮，同一種針型對得整整齊齊，跟站軍姿似的。
    “這是我最喜歡的工具，它們每一根針紮到病人身體上的時候，都能起到疏通經絡、益氣行血、活血化瘀的效果，見效比吃藥快多了！”
    周洛細數著針灸的妙用，還說自己已經經手了一百多個病人，他們都已經康複。
    說到這些的時候，周洛眼裏難得展現出與常人一般的熱愛。
    ...不，要更純粹。
    因為他年紀太小了，很多病人並不放心他的治療，即便有周大夫在旁邊看著，他在他們眼中也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學徒。
    那一百多個病人裏，幾乎有九成的人都沒有要診費，隻有免費，他們才會讓周洛嚐試一下。
    然而周洛要的也不是診費，他就是想治病救人而已，雙方也算各取所需。
    程徽月心中泛著酸，麵色複雜。
    以周洛如今的醫術，想必周大夫是把他當傳人在培養的。
    但是他的情況特殊，以後就算醫術再高超，也難免不會受到歧視，更不可能進入醫院...
    這份天賦在他身上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看著周洛單純幹淨的笑容，程徽月不忍破壞，隻是溫和地牽起唇角應和他。
    “嗯，小洛真厲害。”
    周洛察覺到她情緒的低落，適時停了下來，明亮的眼睛裏劃過一絲困惑。
    他雖然有很多事都無法理解，但能感受她的神情中有一種哀傷，為他而哀傷。
    跟他和他媽媽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偶爾也會露出的表情一樣，他不懂為什麽。
    就好像某一件事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卻偏偏瞞著他。
    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周洛默默收拾好藥箱，眼神落寞。
    如果他是個正常人就好了...
    程徽月看到他這副模樣，立刻有點緊張，心想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
    但周洛關上藥箱重新抱在懷裏，表情又跟之前一樣了，讓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不是錯覺。
    恰好此時，譚國棟的話題進行到了周家兩人入村後的住址問題。
    “咱們村沒有空房子，你們剛來，周大夫就委屈你們先住在村民家裏，等房子修好了再搬過去，”他聲音中抱著歉意。
    “昨天我跟霍硯行商量了一下，衛生所有個休息室，周大夫一個人住剛剛好，小周的話，可以先住他家，他們院子大，地方也清淨，而且你們也都認識，相處起來更方便些。”
    譚國棟說完，看向周瓊華：“周大夫，您覺得咋樣？”
    周瓊華是沒什麽意見，她問周洛：“小洛，你住霍大哥家好嗎？”
    從小到大他們還沒有分開住過呢，如今雖然還是在一個村子裏，但她始終會擔心他會遇上突發情況。
    “好。”
    周洛沒意見，臨時住址的事情就這麽定下。
    到達上嶺村，譚國棟領著周瓊華和周洛先去衛生所看看，霍硯行幫忙提著行李，程徽月也跟了上去。
    衛生所不大，一直以來也隻有一個醫生駐站，十平米的診室，放了辦公桌、藥品櫃、兩張病床。
    診室後麵的小門進去就是休息室，也隻有六七平米的樣子。
    然而此刻本應該空蕩蕩的休息室堆了好幾個皮箱，胡亂地扔在地上，桌子上擺著小鏡子，雪花膏還有梳子，床鋪也碼上了被子，門口還有兩雙圓頭小皮鞋擺在架子上。
    率先走進去的譚國棟看到眼前這一幕，臉色一變，“這是誰的東西？”
    上一任村醫已經在幾天前離職了，東西也早就收拾幹淨，鑰匙也在他的手裏，怎麽會有人進來，還把行李放在這，像是要長住似的！
    ...糟了，周大夫看到不會以為他在耍她吧？
    他趕緊轉頭跟周瓊華解釋：“周大夫你別誤會，這肯定是出了啥問題，可能有誰弄錯了，你等我去問問啊！”
    周瓊華倒隻是微微詫異了一下，沒有生氣，點頭道好。
    譚國棟緊皺著眉轉身出門，還沒邁出門檻，外麵就進來了一個梳著麻花辮，穿碎花長裙的姑娘。
    她皮膚不白，額頭上還有痘印，剪了厚厚一層劉海擋住，顯得圓臉更胖了，細長的丹鳳眼上提，神色間盡是嬌氣和不耐煩。
    走進來看到衛生所站了四個人，有幾個還站在休息室裏麵，她瞬間擰起眉，怒氣衝衝地闖進去，“誰準你們進來的！這是我的房間，都給我出去！”
    周瓊華跟程徽月兩人被她一推，回到了診室。
    “說！你們啥時候來的，有沒有偷摸拿我的東西？”那位姑娘憤怒地瞪了她們一眼，“別逼我一個個去檢查啊，不然我報警把你們全都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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