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國棟有兩個女兒，大的已經十六歲，叫譚欣，上完小學後就沒錢讀書，在家幫著她媽媽方梅洗衣幹活。
    她模樣清秀，烏黑的頭發紮著兩條麻花辮，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內斂地半垂著，麵色微紅地跟大家問好。
    譚國棟小女兒譚樂剛五歲，跟姐姐不同，一進門就睜大了眼睛，好奇地這瞅瞅那瞅瞅，最後一直盯著霍芙晚看。
    周瓊華看兩個孩子互相都對彼此十分感興趣，就把他們安排到了一起坐。
    農村孩子早當家，他們也不需要別人喂飯，筷子已經用得很熟練了，坐在座位上，想吃什麽就自己夾。
    譚國棟見此，自然就跟方梅坐到了自家孩子旁邊，霍硯行是在場唯二成年男性，便挨著譚國棟坐下。
    霍硯青瞅了瞅他家大哥身邊剩下的位子，眼睛一轉，蹬蹬蹬跑到了沈亞蘭左手邊坐下。
    霍硯行淡淡掃了他一眼，霍硯青立馬轉頭當做沒看見。
    程徽月看了看空餘的座位，神色如常地坐到了霍硯行旁邊，還對周瓊華道：“周大夫，今天小洛是壽星，就讓他坐主位吧！”
    “這...也行！大家都是熟人，咱們不講究那些虛禮！”周瓊華便讓周洛坐了上位，自己在另一邊坐下，旁邊就是沈亞蘭。
    周瓊華招呼一聲，大家便說笑著開始吃飯。
    她們家不像程徽月那麽大手筆，主食全用精米，村裏人家用麵粉或者小麥粉蒸幾個大饅頭就已經算闊氣了。
    她們人手一個白饅頭，夾著菜放上麵咬一口，米麵的香味和食物的油香在嘴巴裏混合，令人胃口大開。
    譚欣性子比較害羞，即便桌麵的飯菜都有些超出她想象的美味，吃飯的速度還是小口小口的，不敢多吃。
    譚國棟和方梅也是，他們都沒見過誰家請客光是肉菜就有四盤的，而且分量都還不少。
    他們暗暗咂舌，心想這一桌在國營飯店怎麽也得七八塊了，人家請他們來吃意思意思就得了，怎麽敢多吃占周大夫的便宜？
    於是譚家人光是夾著麵前的菜，對幹煸豆角和萵筍杆絲絲更青睞。
    雖說程徽月炒的素菜也是色香味俱全，但周瓊華專門請他們來，怎麽可能就讓他們吃素菜吃飽？
    “譚隊長，方大姐，你們多吃點肉啊！我特意去鎮上買了肉回來請客，你們可別剩一桌子留給我，這天氣這麽熱，我們吃不了會放壞的！”
    周瓊華說著站起身，用勺子給他們一人舀了幾片粉蒸肉，還有紅燒土豆雞擱在碗裏。
    “來來來，魚肉和小酥肉都自己夾，今天吃不完，我就讓你們打包帶走...”
    譚國棟、方梅和譚欣碗裏瞬間多了一冒碗的葷菜，他們連忙阻止周瓊華：“夠了夠了！周大夫，這也太多了！”
    “多啥呀？都是下苦力活兒的人，回去挑兩擔水就消化完了，我可是大夫，你們別想蒙我。”
    周瓊華故作生氣地道：“你們做客上門吃飯都這麽見外，難道是看不上我家的門檻？”
    譚國棟立刻道：“咋會呢？周大夫可是咱們二大隊唯一的村醫，我們有啥看不上的！”
    “那就可勁吃，我這一年到頭也請不了幾次，下一回你們想吃還沒這機會了呢！”
    周瓊華打趣著。
    程徽月也跟著調侃道：“是啊，譚隊長、方嬸子，你們抓緊機會吃吧，今天這桌菜可都是我掌勺的，等下回周大夫親自下廚，你們再來做客，想起今天的矜持，肯定腸子都要悔青了！”
    知道她沒有惡意，周瓊華佯裝嗔怒地瞪了她一眼，“你這丫頭，說什麽呢！”
    程徽月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縫上嘴巴的動作：“我不說了，趁著沒人跟我搶，我趕緊吃飯！”
    “噗！哈哈哈，譚隊長你瞧，你們再不吃可都要被她吃完了！”
    在兩人插科打諢下，飯桌上的氛圍頓時緩和了很多。
    譚國棟一家也慢慢放鬆下來，不再像剛進門時那麽局促。
    一桌子飯菜在十幾人的敞開了肚皮吃的情況下迅速減少，各個都吃得滿足地舔著嘴唇。
    程徽月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適時開口：“先稍等一下，周大夫，我給小洛準備了一個生日蛋糕，等我去拿過來！”
    她小跑著到廚房，把一個用彩色絲帶係上大紙盒子拎了過來。
    周瓊華驚了一下，剛進門的時候她就見程徽月手裏帶著這東西，但沒想到是個生日蛋糕。
    這個年代，從國外傳進來的蛋糕還不常見，村裏的人還很少有聽過的，周瓊華也是以前在市裏見過一次，那可都是有錢人才會吃的玩意兒。
    “這...這太貴重了吧！”
    她都懷疑自己這桌子菜有沒有蛋糕貴...
    程徽月笑著道：“哪有，其實蛋糕也就是雞蛋麵粉做出來的，用的量還沒有蒸饅頭的多呢，這都是我自己做的，沒花錢！”
    她聽周瓊華說周洛十八歲生日之後，就抓緊時間把蛋糕坯子做了出來，剩下的奶油偷偷用空間裏的動物奶油抹上，加了點水果夾心和巧克力碎點綴一下，沒搞什麽太花裏胡哨的花邊，但造型上已經比很多生日蛋糕漂亮了。
    周瓊華看了眼打開的蛋糕，那上麵的擺了一圈的草莓、黃桃還有撒上的密密麻麻的巧克力碎，看著就不便宜。
    不過程徽月都這麽說了，也是給周洛的一份心意，她便沒有再多說，而是拉著周洛跟她道謝。
    “謝謝你，程姐姐，蛋糕很漂亮！”周洛認真地看著她。
    以前他和母親住在一起，沒有什麽朋友，也從來沒有收到過誰的禮物。
    這是第一次他過生日這麽多人慶祝，還有生日禮物。
    程徽月眼含笑意，幫他把蠟燭插上，點燃，“應該的，來，你閉眼許個願，再一口氣吹滅所有蠟燭，在國外他們都是這麽做的，說是這樣願望就可以實現。”
    她瞥了一眼眼睛全都黏在蛋糕上的幾個孩子，又笑著加了一句：“你趕緊許願吧，我看他們都快等著急了！”
    幾個大人的視線全都轉到了霍硯青、霍芙晚和譚樂的身上。
    她們一個個眼巴巴地伸長了脖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譚國棟臉一紅，真想捂臉眼不見為淨。
    一旁的譚欣，聽到程徽月的話，不禁紅著臉收回視線，小心抬頭看了一圈，見沒有人注意她，這才鬆了口氣。
    她悄悄咽了下口水，挺起身板。
    她都已經十六歲了，再過幾年都該嫁人了，可不能像他們幾個小孩似的那麽饞，會被人笑話的...
    周洛看了他們一眼，咧嘴笑了起來，幹淨清雋的麵容充滿了單純。
    “好，我許願！”
    程徽月教他雙手合十，閉上眼，還沒開口讓他默念的時候，他便已經大聲說了出來。
    “我希望，我媽可以平安健康，永遠都做大夫。”
    “程姐姐以後能實現她的夢想，成為國內最好的服裝設計師。”
    “蘭蘭可以進入報社工作，當上主編。”
    “霍大哥能賺很多很多的錢，變得很厲害，讓別人都不敢再背後說他壞話。”
    “硯青弟弟長大以後可以成為像霍大哥一樣穩重可靠的大人。”
    “芙晚妹妹身體健康，順順利利長大，長命百歲。”
    “譚隊長能夠帶領二大隊提高生產，成為公社裏最好的大隊長。”
    “還有他的家人，可以每天開開心心，健康平安，將來都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周洛說了很久，終於把心裏的願望全都說完，睜開眼深吸一口氣，吹出，十八根蠟燭隨之熄滅。
    天色漸暗，堂屋裏短暫陷入了一陣寂靜的黑暗。
    程徽月愣了一會兒，眼神越發柔和，沒有出聲說他什麽願望講出來就不靈的的話。
    她不信這些，但此時此刻，有一位誠摯的少年認真地許願，那份真心就已經是對他們最好的祝願。
    屋裏的其餘人也久久沒有出聲。
    大家都沒有想到周洛的願望涵蓋了每一個人，卻唯獨沒有自己。
    他記住了所有人的願望，並在自己生日的這天，替他們的許願，這份赤誠，世間少有。
    譚國棟和方梅是知道周洛的一些情況的，原本上門來還帶著生澀和不自然，結果他這一許願，直接把兩人整得紅了眼睛。
    在上嶺村這麽多年，大隊長工作的難做和糧食緊缺讓他們每天睜眼想的就是掙工分，多賺點錢，養家糊口。
    沒有人考慮過什麽想過的生活，或許偶爾會生出一些念頭，但總被荒禿禿的現實擊散。
    但在周洛認真為他們許願的時候，他們不由得放棄顧慮了紛紛擾擾的各種因素，享受了片刻對未來美好的期待。
    說不定真像他說的那樣，他們都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群人裏，周瓊華的情緒是最為激動的。
    她捂著自己的臉，雙眼含著淚光，既感動又欣慰。
    “小洛...”
    周洛看大家都沒動，自己點了盞煤油燈，屋裏亮起來之後他抬頭就見周瓊華滿臉都是淚水。
    “媽，你怎麽又哭了？我許的願有什麽不對嗎？”他有點緊張。
    第一次這麽隆重地過生日，他怕自己因為那種病把事情搞砸了。
    周瓊華趕緊抹了眼淚，搖搖頭：“沒有，小洛做得很好...不過，你都給大家許願了，你自己就沒什麽願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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