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海妖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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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
晉江檀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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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音頭腦昏昏,&bsp&bsp疑心自己尚在夢中。
她撐著床坐起來,晃了晃沉甸甸的腦袋,道“你再說一遍。”
晚柔喉嚨發緊,&bsp&bsp詳細道“聽說火是從僖嬪住的後殿燒起來的,&bsp&bsp火勢蔓延得極快,六皇子住的側殿又和後殿離得近,&bsp&bsp火龍乘著風就卷了過去,當宮人們從睡夢中驚醒,開始逃命救火時,側殿已被衝天的火光吞噬了。淑妃娘娘不顧阻攔,親自衝進火海裏去救六皇子,卻沒能逃出生天……”
靜默須臾,梵音平靜地問道“火撲滅了嗎?”
晚柔道“火勢太猛,&bsp&bsp人根本沒法靠近,&bsp&bsp隻能先阻止大火不向周邊蔓延,&bsp&bsp等火勢減弱些,&bsp&bsp再行滅火。”
梵音又安靜了一會兒,有條不紊道“你讓盧貫耿去景順宮守著,&bsp&bsp讓他親眼看看淑妃和六皇子的屍骨再回來。你再去側殿一趟,&bsp&bsp讓所有人守口如瓶,&bsp&bsp不許將景順宮失火的事泄露給五皇子。”
晚柔道“奴婢這就去辦。”
晚柔起身離去,&bsp&bsp剛掀起珠簾,忽聞身後傳來一句“晚柔,現在什麽時辰了?”
她駐足回首,&bsp&bsp看見她的主子坐在錦繡堆裏,帷簾半卷,搖曳的燭火映照在穠麗絕豔的容顏上,&bsp&bsp呈現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易碎之美,令她無端聯想起風吹桃花、雨打菡萏的景象來。
晚柔不自覺地放輕了聲氣“眼看就子時了。”
珠簾輕響,晚柔出去了。
梵音緩緩躺下,身子軟得她坐不住。
她抬手覆在自己的額頭上,感受了片刻。
發燒了,怪不得這麽難受。
她摸索著將被子拉上來,將自己裹緊,隻露出一顆腦袋,雙目失神地“凝望”著昏昧的夜,沉浸在紛亂的思緒中。
蘇息雲不可能會死。
係統早就說過,蘇息雲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主角,他若死了,這個世界就該分崩離析了。
隻有一種可能——他死遁了。
但他遁去了何處,梵音無從得知。
隻要離開了皇宮,天大地大,任他逍遙。
那淑妃呢?她是真的葬身火海了,還是和蘇息雲一起死遁了?
還有,惠嬪的死,僖嬪的瘋,是否都是為了今夜這場大火做準備?
如果這是一出連環計,那謀劃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是誰?所圖為何?
但這些都與她無關,全是圍繞蘇息雲展開的劇情。
隻要蘇照夜還在她的股掌之中,她和蘇息雲的聯係就不會斷絕。
她這個局外人,隻需靜觀風雲變幻即可。
想通了其中關竅,梵音閉上眼,輕籲一口氣。
稍傾,她喚來芳葶,讓她去煎碗藥來。
雖然她很討厭喝苦藥,但這個當口,她必須打起精神來,成為蘇照夜的依靠。
蘇息雲這一“死”,蘇照夜就隻有她了。
藥本就在爐子上溫著,芳葶直接去倒了一碗,服侍梵音喝下,而後以清茶漱口,再喂給她一塊飴糖。
甜味一點點在唇舌間蔓延,驅散殘留的苦澀。
芳葶剛端著藥碗出去,晚柔就回來了。
“主子,奴婢方才見了碧綃,她說五殿下亥時醒了一回,勉強吃了些粥,把藥喝了,就又睡下了。”晚柔道,“景順宮和泠泉宮相隔甚遠,那邊的動靜傳不過來,在五殿下睡醒之前,他什麽都不會知曉。”
確實,以梵音超凡的耳力,都聽不到任何異動。
別處火燒宮房、命喪黃泉,而此處更闌人靜,安穩如常。
人間悲歡,從不相通。
梵音疲憊道“等盧貫耿從景順宮回來,不論什麽時辰,都要叫醒我。”
晚柔伺候她睡下,便退了出去。
這一天禍不單行,但那又怎樣呢,該睡的覺還是要睡。
隻是梵音睡得並不踏實,噩夢連連,不等晚柔來叫,她自己便驚醒了。
貼身的裏衣被汗洇濕了,也不知是發燒出的汗,還是被噩夢嚇出來的。
“來人。”梵音啞聲喚道。
晚柔應聲進來,梵音問“什麽時辰了?”
“寅時末了。”晚柔這一夜幾乎沒合眼,話音也是啞的。
縱使被噩夢纏繞,梵音也睡了兩個多時辰。
往常這個時候,她會被蘇照夜的讀書聲吵醒,再伴著他的讀書聲入睡,可今日,外頭萬籟俱寂,隻有幽咽的風聲。
“捂了一身的汗,”梵音道,“我要沐浴。”
上回因她清早沐浴,染了風寒,泠泉宮全體內侍被皇上罰跪了兩個時辰,聽聞青鴛膝蓋上的凍傷到現在還沒好呢。
但她是主子,晚柔自然要唯命是從,即使再被皇上責罰,也無所謂。
“奴婢這就去準備。”晚柔道。
“對了,盧貫耿還沒回來嗎?”梵音問。
“還沒有,”晚柔道,“要不奴婢派個人過去瞧瞧?”
“不必了,”梵音道,“再等等吧。”
在熱水裏泡了約莫一刻鍾,梵音猶如一株渴水的植物終於喝飽了水,重新煥發出生機,昨天那種從骨子裏冒寒氣的感覺也消失了。
出浴更衣,提前用早膳,以慰轆轆饑腸。
剛吃沒幾口,盧貫耿回來了。
梵音看不見,晚柔卻看得清楚,盧貫耿臉上黑一塊白一塊,衣衫不整,形容狼藉,顯見是幫著救火了。
盧貫耿道“啟稟主子,景順宮的火將近卯時才徹底撲滅,後殿和側殿幾乎燒幹淨了。住在後殿的僖嬪和六名宮女無一幸免,住在側殿的六皇子和四名宮女也都遇難了,隻有一名小太監僥幸活了下來。”
說到這裏,盧貫耿抬頭覷了眼主子的神色,隻見她沉靜自若,左手端著一隻碧玉荷花紋小碗,右手拿著一隻綠釉仿荷葉小勺,慢條斯理地吃著粥,似乎對他說的話毫無觸動。
盧貫耿垂下眼簾,繼續道“淑妃娘娘為了救六皇子,不顧自身安危衝進火海,卻枉送了性命。今晨奴才們從灰燼中尋到淑妃和六皇子時,一大一小兩具屍骨緊緊抱在一起,早已被大火燒得焦黑,分都分不開……”
梵音突然咳起來,似是被嗆到了。
晚柔急忙輕撫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喝了口雪梨湯潤喉,梵音淡淡道“接著說。”
該說的好像已經說完了,盧貫耿想了想,想到一件小事“淑妃衝進火海去救六皇子時,蕭寄北也跟著她衝了進去,隻不過蕭寄北剛進門就被墜落的桁梁砸中,然後被別的太監拖了出來。雖然暫時撿回了一條命,但蕭寄北半邊身子都被嚴重燒傷,整個左臉也燒得不成樣子,能不能活下來尚未可知。”
梵音想起蕭寄北那把溫潤悅耳的嗓音,不由心生惋惜。
放下碗,用帕子揩了揩唇角,她問“蕭寄北現在何處?”
盧貫耿道“景順宮的正殿未被大火殃及,他被安置在正殿的耳房裏。”
梵音輕歎一聲,含著悲憫道“景順宮死了那麽多人,一堆後事要處理,誰還顧得上一個垂死的太監,把他丟在那裏,無疑是讓他等死。盧貫耿,你去把蕭寄北弄到泠泉宮來,妥善安置,再去太醫院把薛太醫請來,盡力為蕭寄北醫治,他能否活下來,權看他的造化了。”
大抵是出於同類相憐的緣故,這番話竟讓盧貫耿心生感激。
在這煌煌宮闈之中,宮女太監的命比草還輕賤,死就死了,沒有哪個主子會在乎——但他的主子在乎,他的主子既有神仙樣貌,又有菩薩心腸,他何其有幸,能追隨這樣的良主。
盧貫耿沉聲道“奴才立刻去辦。”
腳步聲漸行漸遠,梵音道“晚柔,天亮了嗎?”
晚柔抬眼看向打開的窗牖,道“微微亮了。”
梵音道“扶我去側殿見五皇子吧。”
側殿早已燈火通明。
蘇照夜卯時便醒了,他想起床活動活動,但碧綃不讓,讓他乖乖捂在被窩裏,唯恐他受了涼再燒起來。
蘇照夜擁著被子靠坐在床頭,手裏捧著一本從凝輝殿藏書閣借來的《四國記》,默默地讀。
忽然聽見外頭傳來問安的動靜,他急忙放下書,先理鬢發,再理衣襟,驀地想起她看不見,蘇照夜動作一頓,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未幾,晚柔扶著梵音走進來,碧綃跟在後麵。
梵音徑直走到床邊坐下,柔聲開口“感覺好些了嗎?”
“兒臣已無恙了,”蘇照夜看著近在咫尺的她,腦海中霎時浮現出碧波之中她翩若驚鴻的身影,心緒激蕩,語聲滯澀,“多謝娘娘的救命之恩,兒臣無以為報……”
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她給的,他確實無以為報,甚至連一個將來如何報答的承諾都無法給她。
“無事就好,”梵音不以為意道,“我這麽早過來,是有事要告訴你。”
蘇照夜收斂心神,道“娘娘請講。”
梵音沉默少頃,言簡意賅道“昨日夜裏,景順宮走水,淑妃和六皇子被燒死了。”
她故意舍棄婉轉的措辭,而是直白又殘忍地將事實告訴他。
碧綃昨夜已哭過了,此刻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她捂住嘴,以防自己哭出聲來。
蘇照夜卻沒掉一滴眼淚,他隻是瞠目結舌地看著梵音,好像被嚇傻了。
梵音看不到他的反應,她伸手摸索到他瘦弱的肩背,傾身將他攬進懷裏,像母親擁抱孩子那樣抱住蘇照夜,一字一句道“從今往後,你我二人相依為命。”
蘇照夜依舊怔怔的,神色驚疑不定,但沒有絲毫悲痛。
他和息雲是孿生兄弟,從降生在這世上的那一日起,他們倆就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玄妙莫測的聯係,不僅心有靈犀,而且悲喜相通。
所以他可以斷定,息雲絕對沒有死。
但轉瞬之間,蘇照夜還是潸然落下淚來,因為這猝不及防的生離與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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