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海妖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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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妖
    晉江檀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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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在歌聲中安然入睡,&bsp&bsp梵音向溫貴妃告辭,悄然離開。
    來時撞見了薛庭餘,走時又撞見了太子妃。
    論年紀,&bsp&bsp梵音比太子妃大一歲,&bsp&bsp按品級,梵音比太子妃低一等,&bsp&bsp於是福身行禮“雪儂見過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今年春天誕下皇孫,到了秋天也沒瘦回從前的身形,&bsp&bsp為此十分苦惱。她打量著眼前人的嬛嬛(xuā)楚腰,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免禮。”太子妃溫聲軟語,&bsp&bsp“遠遠聽見兩句朦朧歌聲,我就猜著是你,&bsp&bsp可惜我來晚一步,沒能一飽耳福。”
    “太子妃若想聽,&bsp&bsp改日來泠泉宮做客,&bsp&bsp雪儂唱給你聽。”
    “這話我記下了。”太子妃頓了頓,&bsp&bsp“母後既有興致聽你唱歌,想來今日精神不錯。”
    “是,不過娘娘這會兒剛睡下。”
    “母後醒著時也不會見我,現在能近她身的,隻有溫貴妃。”
    閑話幾句,太子妃進了神秀宮,梵音和蘇照夜繼續走他們的路。
    蘇照夜覷她神色,&bsp&bsp默然片刻,&bsp&bsp還是忍不住問“你心情不好?”
    蘇照夜已度過變聲期,他現在的聲音既有少年的清潤,又有青年的沉鬱,&bsp&bsp聽他說話簡直是種享受——曾經泠泉宮裏聲音最好聽的人是蕭寄北,現在是蘇照夜。
    “我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嗎?”梵音反問。
    蘇照夜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從前,她的臉上總是帶著笑的,那些溫柔的、清婉的、繾綣的笑意,深深地烙印在他腦海中,賜予他無限力量。
    可現在,她幾乎很少笑了,曾經瀲灩動人的眼眸裏,如今氤氳著濃到化不開的陰翳,就算偶爾流露笑意,也總是輕淺得風一吹就消散了——他看得出,也感受得到,她不快樂,而且越來越不快樂。
    人一旦鬱鬱寡歡,就很容易生病。
    世間三千疾,心病最難醫。
    就如同身陷泥沼,越掙紮,就陷得越深。
    看著這樣的她,蘇照夜時常心懷憂懼。
    離別在即,縱使遠隔天涯,隻要她好好地活著,他便也能渾噩度日。
    可若她有一丁點不好,他必定牽腸掛肚,寢食難安。
    他別無所求,隻求她安然無恙。
    “……沒有,我猜的。”蘇照夜言不由衷。
    “我隻是約略有些傷感罷了。”梵音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笑,比不笑時還讓蘇照夜難受。
    “人總歸是要死的。”他笨拙地試圖安慰。
    “我傷感的,並非這個。”梵音慢慢走,緩緩道“在世人眼中,皇後的人生是一出喜劇,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人生是一出悲劇。出身、地位、權勢、富貴,這些理應帶給她快樂的東西,反而形成了無窮負累,壓迫她,束縛她,一點一點將她推上絕路……她是個可憐人,這座皇宮裏的每一個女人,都是可憐人。”
    “蟾兒,雖然我舍不得與你分離,但我也由衷地羨慕你。”梵音緊接著道,“羨慕你終於可以離開皇宮這個牢籠,擺脫權力的桎梏,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自由自在地活著。”
    蘇照夜喉嚨哽塞,說不出話來。
    就算皇宮是牢籠,但隻要能和她同在一處,就算被監禁終身,他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然而他與她身份懸殊,注定要分隔兩地,她在牢籠之內,他在牢籠之外。
    此生若想團聚,隻有一個辦法——打破這牢籠!
    兒時那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鮮血彌漫的夢魘,在他心裏種下了一粒叛逆的種子,這粒種子隨著他一起長大,而今已根深葉茂。
    他離開列陽之日,便是他攪弄風雲之時。
    他有許多話想同她說,比如“你等著我,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座牢籠”,比如“我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要讓你隨心所欲地活著”,但他說不出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蟾兒。”她喚他。
    “嗯?”他應她。
    “答應我,”梵音輕聲道,“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蘇照夜滿心酸澀,盡可能平靜道“我答應你。”
    回到泠泉宮時,守門的小太監說皇上已經來了半個時辰。
    蘇照夜將梵音交給晚柔,便回側殿去了。
    父皇在時,他是絕不往跟前湊的。他無法忍受親眼看著她和父皇親昵的情景,那比淩遲還要痛苦。
    蘇照夜換上一身黑色勁裝,拿上他的吞雲劍,在院中獨舞。
    這把吞雲劍,乃鑄劍名師打造,是九歲那年姮嬪送他的生辰禮物——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她給的,包括他的命。
    簷廊下,盧貫耿悄聲問紹生“殿下這是怎麽了,瞧著不大高興。”
    紹生搖搖頭“隨娘娘去了一趟神秀宮,回來就這樣了。”
    當年蕭寄北重傷痊愈之後,就取代了盧貫耿的位置,成了梵音的貼身內侍,而盧貫耿則調到了蘇照夜身邊,被委以重任。
    待蘇照夜去就藩,盧貫耿自然要跟著去的,到那時他就是王府的大總管,可比在宮裏風光多了。
    直到筋疲力盡,蘇照夜才停下。
    沐浴更衣,獨自用過晚膳,他便把自己關在西次間裏,專心製香。
    直到夜深人靜,紹生敲門提醒“殿下,亥時六刻了。”
    未幾,房門打開,蘇照夜問“東西拿上了嗎?”
    紹生拍了拍前襟“都在這裏。”
    蘇照夜淡聲吩咐“走吧。”
    從泠泉宮到禦花園,也就一盞茶的腳程。
    蘇照夜腿長步子大,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深更半夜,禦花園裏黑魆魆的,樹影婆娑,風影搖曳,膽小的根本不敢進來。
    蘇照夜和紹生一前一後,走進禦花園深處,直到有話音從僻靜處傳來“殿下,我在這裏。”
    循著人聲來到一座假山的後麵,隱在黑暗中的人影福身道“奴婢夢禾,見過五皇子殿下。”
    蘇照夜親手扶起她,溫和道“姐姐不必多禮。”
    夢禾是永平宮的掌事宮女,貼身伺候賢妃多年。
    賢妃仗著母族強勢,素來囂張跋扈,誰都不放在眼裏,待身邊人不算好,但也沒多壞。可自從唯一的兒子死後,賢妃性情大變,越來越暴戾乖張。她將四皇子的死算在姮嬪頭上,可姮嬪盛寵不衰,皇上把人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又有皇後撐腰,她拿姮嬪一點辦法都沒有。於是她便將無處發泄的憤恨全部發泄在伺候她的宮女太監身上,輕則打罵,重則動用私刑,那些不堪淩辱的宮女們,有的投了井,有的上了吊。可對賢妃來說,不過是死了幾條賤命而已,根本無關痛癢。
    夢禾早就過了出宮的年紀,可賢妃按著她不放,她隻能繼續在宮裏熬著,眼看著就要熬成老姑婆,她心急如焚,不得不另謀出路,籌算著逃離永平宮這個人間地獄。
    於是她找到了即將就藩的五皇子蘇照夜,以舊時她施與他的小恩小惠為籌碼,請求認他為主,追隨他去往封地。
    因此才有了今夜這場密會。
    “殿下親自來見奴婢,有何吩咐?”夢禾也不廢話,直接問道。
    蘇照夜偏頭示意站在身後的紹生,紹生舉步上前,探手入懷,掏出一樣物事,遞給夢禾。
    “這裏麵有兩樣東西,”蘇照夜低聲道,“一樣是蒙汗藥,另一樣是銀針。在賢妃臨睡前,想法子讓她服下蒙汗藥,等她睡死之後,將銀針刺進她頭頂的百會穴,她就會無聲無息地死去,不會有任何異狀。”
    夢禾驚駭,期期艾艾“殿下,我……我……”
    蘇照夜徑自道“皇後行將就木,當皇後殯天之時,便是你下手的最佳時機。屆時所有人都忙碌於皇後的喪事,決計不會大費周章調查賢妃的死因,隻當她是在睡夢中暴斃了。”
    “賢妃一死,姐姐沒了主子,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放出宮去。屆時我會派人護送姐姐去往鄴州,委屈姐姐先在宣王府暫住一段日子,待我就藩之時,途徑鄴州,順路去宣王府接上姐姐,隨我一同前往薊(ji)州。”
    宣王,即是三皇子,去年就藩去了北邊的鄴州。
    當年禦花園落水之事,蘇照夜包庇了三皇子,恰逢四皇子墜崖而亡,三皇子失去了關係最好的兄弟,於是轉而和蘇照夜交好——這正合蘇照夜的心意,他需要的是盟友,而非敵人。
    蘇照夜的封地薊州,恰好和三皇子的封地鄴州毗鄰。
    薊州位於啟國的最北邊,作為啟國和雪國交界的崦嵫(yā&bsp&bspzi)山便在薊州境內。鎮守北境的玄鶴營常年駐紮在薊州州府碎葉城,而蘇照夜的綏王府,也建在碎葉城中。
    夢禾聽他安排得如此周祥,懸著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夢禾踟躕片刻,一咬牙,心中有了決斷——賢妃確實罪該萬死,殺了她,就當為那些枉死的姐妹們報仇了。
    夢禾將紹生交給她的東西收進懷裏,雙眸在黑暗中閃著幽光,一字一句道“奴婢定不負殿下所托。”
    蘇照夜伸手輕輕拍了拍夢禾的肩,道“回去吧。”
    夢禾轉身離去,蘇照夜也沒逗留,原路返回。
    走了一會兒,紹生忍不住問“殿下,您真的要帶她去薊州嗎?”
    蘇照夜沒有回答,紹生便知道答案了。
    剛走出禦花園的大門,驟然聽到雄渾的鍾聲,響徹皇宮。
    蘇照夜駐足,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聽著仿佛近在耳畔的轟鳴,神色涼薄得如同這秋夜。
    一聲,兩聲,三聲……
    整整二十七聲。
    這是喪鍾。
    為皇後而鳴的喪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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