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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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裏一場急雨來得人猝不及防,早上還是豔陽高照的呢,陽光明媚的一上午,中午忽然就變天下起了大雨來,秋風撲麵寒氣一重重地用來,與上午的溫暖堪稱天壤之別。
    本來這個月份,終於結束了一夏的炎熱,秋風送爽,正是京師天氣最舒服的時候,京郊各處獵場山田多是打獵閑逛的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叫人措手不及,尤其輕裝便行出門的,更是一時茫然又無奈。
    雨珠裹挾著人指頭大小的冰雹劈裏啪啦地往地上落,聲音迅猛直令人心驚。
    鈕祜祿府郊外的別莊主園正房裏,敏若在小碳爐旁支了張躺椅,半闔目聽著雨聲,悠閑又愜意,身邊的小炭盆上架著鐵網,砂壺在上頭燒著,濃鬱沁人的茶香從中傳出來。
    為了一口茶喝,法喀無懼滾燙的火盆,拎著砂壺快速抖動顛蕩著其中的茶葉,一麵抖還一麵死命吸氣“這茶可真香,聞著比平日裏頭喝的那些一股子草味的濃多了!”
    敏若睜開一隻眼睛嫌棄地瞭他一眼,“出去別說是我弟弟,給你喝我的新茶我都嫌你糟蹋了!快搖!再搖三十下便注水進去。”
    一旁一張矮幾上赫然是兩隻淨白的瓷鍾並一壺熱水,法喀被敏若懟了一句,撇撇嘴又不敢反駁,快速搖了三十下,然後憋著股氣把蓋子一開,香氣頓時迸發出來,原來方才那股子已然十分濃鬱的茶香還不是沁人之至,此時蓋子一掀,茶香撲麵,真叫人恨不得醉死在其中了。
    法喀打眼一看,裏頭方才被敏若信手點進去的一撮茶葉已經發泡泛黃,但尚未發焦,正是最最好的時候。
    他怕耽誤了這一壺好茶,急匆匆地拎起開水壺要往裏倒水,敏若無奈中透著些微的嫌棄,點了點他另一隻手上烤茶的砂壺,“你將這戶壺先往幾上撂下不成嗎?再把你的爪子燙了,可不要借故躲避功課,不然可真仔細你的爪子。”
    法喀悄摸一聳肩,他這段日子都被敏若損慣了,也不惱,衝她嘿嘿咧嘴一笑,就把手中的砂壺撂下,然後往裏注水,被敏若壓著□□了一段日子,他身上的浮躁氣似乎被洗掉了一些,至少往茶壺裏注水的時候有些行雲流水的從容風雅模樣了。
    然而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這副風雅模樣就破了功,敏若看他急切地去斟茶,道“水還滾著呢,你也不怕燙嘴。坐下,緩等著,數子去,咱們姐弟再起一盤。”
    法喀頓覺眼前一黑,喝茶竟然都救不了他了,蹭過去試圖撒嬌,“三姐,你看,咱們今天都下了一盤了,這會外頭雨這麽大,屋裏頭黑黢黢的,下棋對眼睛也不好,不如咱們倆喝茶說會話?怎麽你就拿捏茶葉拿捏得這麽準?方才都沒瞧,就知道再搖三十下好了?”
    “傻小子,聞茶葉味兒啊。”敏若半闔著眼,嗅著茶香緩了緩神,方才烤茶葉那會,她稍稍一迷瞪,迷迷糊糊地,竟好像做了一場大夢似的。
    夢裏頭又是前世紛亂的種種,對她而言實在稱得上是一場噩夢,醒來嗅到這茶香,倒好像一下就清醒過來了似的——這味兒熟悉的,熟悉到哪怕是在夢裏,一聞到她也能瞬間清醒過來。
    畢竟前世在茶葉烤得不夠或是烤過頭了上頭吃了多少苦頭,挨板子罰跪都是輕的,如今想來隻覺恍如隔世。
    倒也真算是隔世了,前世今生,可不是隔了一世麽。
    如今這輩子,她再烤茶,不是為了侍奉人茶水,烤得欠了過了不過自己一皺眉,這傻小子一開始渾然喝不出來,再不必強求上位者喜歡的幾分熟成,可以全隨自己的口味,試出烤出順心的熟度。
    屋外頭一陣風出來,敏若攏了攏身上的線氈,伸手去捏一旁的棋子,半笑不笑地道“自古來從沒聽過有雨天下棋下瞎了眼的。你且油滑吧,我可告訴你,下回先生再說你功課欠了,我可要稟了二姐打你板子的!”
    她口中的二姐即今年八月剛剛正位中宮的鈕祜祿氏皇後,至於新後的至親弟妹如今為何龜縮在京郊的一處莊田上,便是敏若在皇後跟前使力討來的了。
    法喀想起兩月前那痛徹心扉的一場荊條板子齊上陣,一時隻覺屁股一陣劇痛,哀哀嚎了兩聲,到底這兩個月來自覺與敏若感情深厚得不能再深厚了,還湊過去撒嬌試圖蒙混過關。
    敏若伸出指尖點了點一旁淨白細膩的茶鍾,道“斟茶。”
    白皙纖細的指頭,指尖是淡淡的粉,腕子瘦伶伶的,顯得有些弱質,腕上有三四條細細的翠綠手鐲,手腕輕動,鐲子叮當作響,煞是好聽。
    法喀目光移了過去,乖乖給敏若斟了杯茶,自家姐姐朝夕日夜相對,再好看也看不出是什麽了,他隻是頗為鬱悶地道“三姐你這兩個月好吃好睡,可怎麽就不長肉呢,瞧腕子還是這麽細,瘦得竹竿似的。上回簡親王府那老福晉還說咱們家跟吃不起飯似的。”
    敏若忍不住揉揉眉心這小子多少帶點虎。
    她隻覺著手癢癢想往上糊一把,但再仔細想想這小子也是關心她,就強把這巴掌忍回去了,指尖輕輕敲敲茶鍾,熱騰騰的水汽蒸得手尖不再幹澀,她捧起茶鍾剛要開口,忽聽外頭隱約一陣急匆匆的亂聲,她柳眉微擰,法喀茫然地看著她“怎麽了三姐?”
    原身對聲音屬實是敏感了些,尤其她穿過來之後,也不為何,她隻覺這身子的聽視覺都更敏感了一些。敏若放下茶碗又按了按眉心,側臉吩咐道“瞧瞧外頭怎麽了。”
    像是馬蹄聲與雨水泥坑飛濺的聲音、叩門聲混合在一起,她分辨不太清,但這個天氣,或許是來避雨的人。
    雲嬤嬤指派小丫頭榛子去瞧,榛子去了半晌,回來卻跟著莊子上的一個管事,二人撲通在廊下跪下,往日伶俐的榛子都說不出話來了,倒是管事女人滿是激動地道“二格格、是二格格!”
    她哆嗦半晌沒說出那稱呼來,因從前也是在鈕祜祿府中侍候的,便照從前的稱呼喊的,還說“還有、還有許多護衛男人、麵白無須的男子和一位……”
    “我知道了。現請在哪落腳?”
    她素日居住在正房後的罩房中,正房隻日常起坐用,這會若用偏室待客反而不美,敏若忖思著,囑人將她與法喀的羽緞氅衣來。
    法喀多少咂摸出滋味來,遲疑一下,問敏若“莫不是……”
    “與二姐同行,有護衛男人和內監跟隨的,還能是誰?”敏若倒是很淡定,畢竟皇帝上輩子也不是沒見過,大風大浪裏都滾過了,她也不怕翻船。
    就是這群人來得突然,八成也是臨時起意。
    看著外頭的大風雨,敏若神情複雜,這一場雨,倒是天助鈕祜祿家,助那位中宮皇後啊。
    其實如今算來,也是助她。總是要入宮的,逃也逃不過,隻能在宮裏把日子過好。要在宮裏把日子過好,就得在皇上跟前留下好印象。
    這就好比你想在單位混得舒心,首先得在領導跟前留下好印象讓領導覺著你這人可用,一個道理。
    不過今生比起上輩子有一個好處,就是上輩子她前前後後領導無數個,從小的掌事姑姑到大的那一個個腦子有病的太後、攝政王、皇帝,揣摩人心揣摩得她腦子疼犯惡心。
    而這輩子,哪怕日後入宮了,真算得上是她領導的人最多不超過三個。
    這三個裏,真正能管到她、能管幾十年的,也隻剩一個。
    她這輩子一定做好這位領導忠實的鹹魚小兵,總共就三步計劃一、表忠心;二、讓大領導知道她的忠心;三、在宮裏渾水摸魚。
    這三點中最重要的是什麽?渾水摸魚混日子!
    怎麽樣才能平安在宮裏渾水摸魚過好日子?當然是在大領導麵前表好忠心,讓大領導相信她是個品格優良對大領導有一片赤誠真心的好人。
    至於等這位領導發現他收了個幹躺不幹活的小兵時候是什麽想法……那誰知道呢,日子都混上了,誰還管他那個呀。
    敏若很光棍地想著,對著鏡子理好衣裳,披好避雨的氅衣。
    她日常在家穿得隨意,頭發也梳得隨意,這會收拾也來不及,也不打算收拾,真收拾了反而顯得刻意,為帝王者多疑,叫他懷疑今日是她那皇後姐姐刻意引他來這莊子就不好了。
    而康熙與皇後鈕祜祿·靈若的到來確實是如敏若猜測的一般的。
    他們一行人今日本是看天氣極好,康熙便打算帶著新皇後出宮打獵散心,自三藩之戰以來,他已壓抑許久,月前皇後請為她父親遏必隆立家廟很大程度上是從政治因素考慮,為他安撫滿洲勳貴,彰顯他不忘舊臣,以令滿洲舊勳與他同心同德專心對抗三藩而不是從中攪渾水始終不肯下場使真力氣。
    這一舉動令他頗為欣慰感念,今日好容易有空閑,便打算帶著皇後出宮散心,本來皇後入宮多年,還真沒與他一同出宮微服過,出來前規劃打算得極好,先打獵,下午進城尋個茶樓坐著吃茶消遣,最好聽一台說書或傳奇本子,晚間再回宮。
    不成想一場大雨打亂了他的計劃,一行人險些被困在山中,急忙下來之後又無處避雨,康熙當時想到他七弟純親王隆禧在附近有一處莊子,純親王近日正在這邊療養。
    可他身邊的兩位侍衛近臣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摸摸鼻子,低聲道“純親王日前便回京了,昨日我們還一處在醉仙樓品嚐新酒來著。”
    “荒唐!他那身子還飲酒,你們兩個也不攔著!”康熙沉了沉臉有些惱,但既然純親王的莊子上無人,恐怕莊上的仆人未必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想鬧出很大的動靜來,一時便在遲疑要不要過去。
    這時皇後進言道“家中有兩處莊園在這邊,若我記得不錯,就在前頭不遠處,兩月前家中小妹帶弟弟來到這邊居住安養,此時莊中有人,進去避雨一番是不難的。”
    “你小妹和弟弟?”康熙疑惑,皇後笑道“是我那三妹帶著弟弟法喀,她說這邊倚山近,風水好,呆著心靜,法喀在家習武功課不大用心,她便把法喀也拉上了,說離了額娘,她總有法子治他。算算也住了兩個多月了,就是八月裏趕事情才回去一次,沒多久又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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