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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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痘法現世,尤其是經康熙之手現世,除了預防天花之外,對康熙也有莫大的好處。
此時南方正打三藩,康熙正是需要聲勢與民心穩固的時候。
經過運作,牛痘法可以成為滿清得天下是順應天意的象征,對內,也能使康熙的底氣更足。
旗軍貪餉戀戰,為多得軍資而不願奮力殺敵盡快止戰之事如今已隱有苗頭,打一場仗前線不可能沒有康熙的心腹,康熙猜出一旦三藩顯出頹勢前方便可能出現的種種“膠著”戰況,心中惱憤的同時卻又無可奈何。
即便如今前線得力的多是漢軍旗的綠林軍,他也不能動八旗軍,畢竟八旗子弟軍是滿清根本,如今正在戰前,他一旦動手,後果不堪設想。
但他忍一時不代表他能忍一世,他不會放過任何能夠培養聲望民心的機會,就如他日後不會放過任何打壓開國諸王後裔、培植自己的軍中心腹的機會一樣。
敏若此時獻上牛痘法,可謂正解了康熙心頭之癢。
也正表了鈕祜祿家對他的忠心。
經過皇後一番仔細確認、整理資料,真正向康熙獻上牛痘法已近臘月,彼時正是前朝政務繁冗之時,忽聽皇後前來,訝然抬頭,“皇後怎麽來了?快叫她進來。”
待皇後入內,他細觀皇後麵色,擰眉道“今晨聽竇春庭說你的身子近日頗有起色,怎麽麵色還是這麽難看?寒冬臘月的,不在宮裏好生養著,出來走動遭了風寒可怎麽是好?”
皇後搖了搖頭,她身體衰弱得厲害,氣力不足,眼中卻有些激動,好像一下把說話的氣力也逼出來了,“妾有一事,必得親自稟與萬歲。”
康熙拉著她坐下,疑道“究竟何事?”
“妾小妹偶得牛痘一法,可預防天花,現已在她的莊上試過,除了初始患病一人,另有三人接種牛痘,有韶齡幼子,也有冠年青壯,均平安出痘,未月便愈,與病前並無區別。此法與人痘法一樣可以預防天花,但其凶險卻遠不及人痘法。”
皇後說著,將近日親自整理好的文書獻與康熙,康熙方才聞言便已大驚,接過東西卻沒去看,而是問皇後“此言當真?”
“當真。”皇後道“此事現除小妹莊上人等與妾數名心腹,絕無旁人知曉。小妹對萬歲忠心耿耿,極力主張獻與萬歲。”
康熙翻開文書細看,激動得不知怎樣言語,最終隻是用力握了握皇後的手,將文書又從頭看到尾一次,方問道“你小妹呢?喊她……不,咱們去你宮裏說。”
他看著皇後的氣色,改口吩咐趙昌取他的大氅來,給皇後在她的鬥篷外又披上一頂,自己也披上大氅,牽著皇後的手走出了乾清宮。
年底,戶部又在籌算前線餉銀物資,康熙這幾日看著戶部遞上來的折子,心裏一遍遍地算這些百姓的血汗銀一路送到邊關,最後會有多少充了人的腰包,真有多少能送到靠這份餉銀東西度日的士兵手裏。
越算心裏越是怒火洶洶,偏為了前線的戰局、為了真正要指這些銀糧的士兵,他不能不給,明知道有人會貪,還是得捏著鼻子命戶部籌銀糧,心裏憋屈得很。
這幾日他未入後宮,後宮眾人也沒人敢來乾清宮招惹他,就是多少打聽到這幾日他心情不佳。
牛痘就好像寒冬臘月裏的一陣春風,忽然叫他一直壓抑著的一口氣舒出大半去,與軍資無甚關係,卻是近幾日他難得聽到的一件叫他到這個年紀也忍不住興奮激動的好消息。
敏若料定康熙哪怕看了皇後整理出的文書也必定會再問由來,故而她也早打好了腹稿,從頭到尾答的滴水不漏,這件事也確實是時運助她,進行得順風順水、半分疏漏都沒有。
因為她本是不打算現在研究進上牛痘法的,是莊子上擠奶的女人忽然得了類似天花的病症,管事人急忙報與她望她回京避災,她靜等兩日,確定染病之人是感染了牛痘而非天花,才決心將此事提上議程。
她依稀記得天花病毒是可以通過不斷接種減毒達到副作用極小的安全狀態的,也大概記得是從人身上提取病毒,經過兩種動物數代接種最後再接種到牛身上,通過十代接種培養達到減毒的目的。
但到底是哪兩種動物她也已經記得不太清楚,隻能提醒招攬到莊子上的大夫小心試驗,等康熙接手過此事,或許試驗會進行得更大膽、也更快。
哪怕刨去醫者仁心,大概也沒有人能夠抵抗住研究出最安全的痘種、從此使天下人免於天花之害的名聲乃至留名青史的誘惑。
哪怕是太醫院那群吃皇糧養的太醫們。
她沒打算從頭到尾將這件事把在自己手裏牢牢地握住功勞,她並不需要那麽大的功勞,也沒有成為“牛痘之母”的野心。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幾分斤兩,哪怕有後世的知識經驗,她畢竟不是專攻生物醫學類的,隻是有幾分通識,等那些專業的大夫上了道,絕對比她靠譜能打。
人活在世,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的。
在向康熙陳述前後時,她也說明了她與莊子上的大夫猜測人痘或許可以通過不斷在動物上傳播接種來減弱毒性,最終再接種到牛的身上,可能會比直接取用牛痘安全。
康熙略通醫理,聞言沉吟許久,側頭命“傳太醫院院使來。”
趙昌知道此事到底有多重要,亦是難掩激動,忙退下去親自去太醫院傳旨。
此時殿內隻有梁九功與迎春迎夏而已,蘭杜蘭芳都被留在殿外。康熙平複心潮,看向敏若“此事你居功甚偉,記你大功,朕可許你一個要求,隻要無傷大體,朕都會滿足你。”
敏若忽然跪下,“獻上牛痘法是為臣子本分,奴才不敢居功。”
康熙道“能獻上此法說明你對大清、對朕的赤忱忠心,朕若不賞你,豈不令天下人寒心,說朕是個賞罰不明之人?你且開口,但凡你說出來的,朕一定滿足你。”
與皇帝打交道總是需要十分的謹慎,敏若思忖著緩緩剛要開口,皇後忽然傾身拜下,“小妹久在閨閣,恐羞於開口向萬歲請恩,妾鬥膽一言,望萬歲見妾多年侍奉宮中勤懇謹慎,小妹也算有功於萬歲,聽妾一眼。”
康熙望著她“你說。”
皇後再拜一拜,緩聲道“小妹天性疏淡平和,不喜繁事,厭惡爭紛,求萬歲日後庇於小妹,保她能安居一隅,平穩度日,免被牽入汲汲之爭。她亦非戀棧權位聲名之人,妾請萬歲萬莫加隆恩於她,隻賜她安穩年月,保她終老,妾縱來日,心內無愧於她。”
敏若怔怔看了眼皇後——皇後這是為她打起感情牌了。
康熙聽到皇後後言,心中反而未起猜疑忌憚,又或許是牛痘之事對他而言驚喜實在太大,他老人家這會還開心著呢,於是順嘴道“常聞妹好鄉野隱事,便特允你日後可留外園別院,隨時小住,享山野田園之樂。”
皇後聞言萬分惶恐,忙道“此例尋常人家上可,宮中絕無此先例,縱得萬歲厚愛,恐小妹福薄,不配重恩,宮中絕無先例,怎可開先河,隻怕後世因此而紛亂頗多……”
嬪妃入宮哪有還能隨便進出宮門的,即便大清如今尚未如幾代前朝那般宮規嚴苛,嬪妃出宮除了隨駕、省親也隻有一種可能——被遣送回家。
滿人尚未習儒法深刻,對嬪妃們的拘束其實不比前朝,先帝廢後博爾濟吉特氏被廢為靜妃後沒多久便被接回科爾沁,再嫁生子,聽聞生活頗為和美。
其餘先帝嬪妃年邁而無子位卑的也有被遣送回家的、服侍過先帝而沒有被冊封位份的宮女們先帝崩逝後也被允許出宮再嫁,太皇太後還恩賜了妝銀。
但遣送回家後怎可再入宮門,康熙給敏若的特許是開了先例,且是極容易被人鑽空子的先例,若有人因敏若能夠隨意出宮而對她或者試圖借空對宮內不利。屆時哪怕如今牛痘有潑天功績,敏若也是有罪之人。
皇後怎肯叫敏若擔這樣的風險。
敏若也連道不敢,康熙卻自顧自道“唐中宗有昭容上官氏,於宮內封昭容、於長安有外宅,小妹功績遠超上官氏,怎還不配一處別院隨心消遣了?皇後你就是行事過於謹慎了。”
皇後心道你事後後悔的時候就不帶這麽說的了。
當然,沉浸宮廷多年,她到底也是個體麵人,臉上怎麽可能把情緒帶出來,故而沉默未語。
康熙急不可耐地要去安排牛痘事宜,並未多留,隻叮囑皇後好生安養,又對敏若道“你的功勞忠心,朕都記得,在你姐姐這安心住著,不必畏怯。”
估計他出門的時候還想遏必隆那老犢子,何德何能生出這兩個對大清、對朕忠心耿耿的女兒啊。
當然這是敏若站在他的立場上的假想猜測,隻說康熙去後,敏若急忙扶皇後在炕上坐下,坐下,應下忙奉上一碗參茶,皇後痛飲半碗,緩了半晌,方長長吐出口氣,對敏若輕聲道“那宮禁之事,回頭……”
“還請姐姐替我辭去重賞。”敏若軟聲道“敏自知不堪配。”
“好、好。”皇後長出了口氣,握住她的手,道“不是姐姐不知道你的喜歡,隻是萬歲的性子,這會他在興頭上,許出來的東西不覺有什麽,日後過了如今的激動,或許不會後悔,有人說此不和禮法,他也聽不進去,但倘若真有一日因此出了什麽事故,恐怕……你也難辭其咎。萬歲不是心智不堅之人,隻是與帝王相處,到底先是帝王……你日後隻管恭敬體貼於他,萬莫將他當做你的夫君,否則……否則日後宮廷中長日漫漫,便都是你心痛的日子!”
她重重握著敏若的手,目光激動似乎想起舊人舊事、又或是想起了自己少年時,被難得激動的情緒激起了一長串的咳嗽,良久方歸於平靜。
敏若緩聲道“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姐姐放心,敏若明白。”
皇後注視著妹妹明淨清澈的眼眸,半晌方緩緩點了點頭,一麵用力握了握敏若的手。
“你若不是鈕祜祿氏女子,不是滿洲女子,不是八旗女子,隻是普通民女之身,憑借牛痘之功,封個固倫公主,怕是也當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