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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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時分,敏若還是吃到了甘棠的私廚做的燴羊肉,難得做的濃油赤醬,羊肉又極鮮嫩,頗和敏若的口味。
    一問甘棠,這家夥手裏握著銀錢,做紡織廠的同時又發展起了紡織廠的商隊來,上月剛從外地請了倆廚子來,西北菜式和淮揚菜換著吃,再加上帶來的擅做京城宮廷菜的廚子,怪不得芽芽今年愛攛掇瑞初往她那裏去,很快便和六姑姑混熟了。
    所以這回的事,雖然外頭沒傳出什麽風聲,甘棠看著近在眼前的小侄女,心裏也有了一點猜測。
    她的消息之靈通遠勝過安兒——或者說這一群兄弟姊妹中,消息最不靈通的就是安兒了。
    瑞初那裏,是恨不得前日粵地有些風吹草動,都能最快傳到她耳中的,遑論江南。而甘棠這些年在蒙古一開始是依托容慈等人的力量,後來發展迅速,很快獨立旗幟,歸攏人手,不要小看做生意的,論在蒙古的消息靈通,她絕不弱於一手遮一方天的容慈。
    對蒙古的各種消息知悉甚詳,她們姊妹幾個之間又互通有無的結果就是,對羅刹國近來的異動,無論甘棠還是容慈、恬雅,心中都早已有數了。
    而準噶爾部那邊,靜彤為卓琅謀求婚事的布置她們心裏也有數。
    眼下雖然不知敏若的打算,但甘棠卻知道有正經事,辦事是很幹脆的,晚晌間便將信都傳了出去。
    第二日,敏若這邊徹底熱鬧了起來。
    除了容慈等姊妹之外,她們的額駙、晚輩也都來了。
    來的一群人浩浩蕩蕩將正殿塞得滿滿當當,便是康熙再多心,在如此大的聲勢下,也不可能認為敏若私下關起門有什麽要事商量——誰家商量要事還拖家帶口的啊
    而也就是家家都闔家出動,才在情理之中,不會顯得刻意突兀。
    容慈等姊妹,年歲最長、成婚年頭最長的容慈,今年周歲也四十有三,生育了二子一女,前頭的子女都已成婚,甚至已有了幾個孫輩。今年小兒子也成婚了,在康熙的指婚下迎娶了愛新覺羅家的一位宗女,幸而血緣關係不算很近——按恭親王那邊算,和容慈家小子至少排出五服去了。
    她大兒子參了軍,女兒招贅留在了容慈身邊,性子很幹脆爽朗,因今年瑞初在這邊客居容慈府裏的時間長,姨甥兩個很快混熟了,容慈也由著女兒日日跟在瑞初身後,左右瑞初無非是忙著巡視紡織廠、參觀農作物或者慈幼堂、學堂,跟在瑞初身邊,她女兒多少也能學到些東西。
    此次康熙巡幸塞外,蒙古各部王公傾巢而動,都擁簇熱河額而來。
    公主們的家小自然也都來了,光是容慈一家晚輩便有近十口,再有繡瑩、恬雅、甘棠、楚楚、慶雲、雅南她們家的,光是一個個認人磕頭就是好半晌功夫,敏若荷包散出去一大盒子,糖果很分了個幹淨。
    她這最基礎傳統的兩樣糖果是用全花泥製作的,桂花泥與冰糖被搗到完全融為一體,晾幹後入口桂香極其濃鬱,齒頰留香;玫瑰本身帶有苦意,製作的過程中在花泥中加入了大量的糖來調和味道,又為了中和甜意,往其中兌了少許的梅汁,並不影響糖果的甜味,反而在清新這一點上錦上添花。
    小不點們平時牛乳糖、羊乳糖都吃過不少,倒是桂花、玫瑰是這邊少見的,捧著覺著極了,都搶著金黃明亮的桂花糖和粉紅透亮的玫瑰糖吃。
    容慈見小孩們有要鬧起來的傾向,麵色微微一沉,小的們注意到,便逐漸收聲了。
    敏若瞥了一眼,眼中漸有幾分笑意,容慈已側頭吩咐她的女兒憫生:“帶孩子們下頭玩去。”
    瑞初和潔芳都不是熱情得起來的人,安兒便自覺地笑嗬嗬招待道:“不妨事,不妨事——小侄女莫麻煩了,叫芽芽帶著他們玩去吧,左右這裏芽芽也熟。”
    說著,又笑著請蘭杜:“還請姑姑告訴烏希哈姑姑,收拾兩盒零嘴來給孩子們吧。”
    蘭杜點點頭,輕聲應著,那群孩子裏不止有小一輩,也有與芽芽同輩的,容慈怕芽芽好性子鎮不住他們,到底又側頭與額駙低低交談兩句。
    言罷,額駙對她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高大威武的蒙古漢子,黑著臉的樣子還是很能唬人的,小的們立刻都噤聲了,乖巧地跟著大額駙出去到偏殿裏玩。
    芽芽周全地行了一圈的禮才退下,恬雅瞧著心喜,忍不住拉著用力揉了兩把,又從隨身的荷包裏拿零嘴給她吃,忍不住對安兒道:“我那邊倒有個好小子——”
    沒等說完,敏若便叫她:“你用這招把雅南騙走了還不滿足嗎芽芽我可是舍不得給你的。”
    小輩們都退下的,最小的一群孩子一走,年長些的知趣,便都跟著大額駙退下了,此刻殿裏除了敏若、安兒和潔芳之外,也唯有容慈、瑞初等姊妹幾個。
    這話敏若說著,自然也不必有所顧忌。
    恬雅隻管笑,瞧著是半點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
    安兒心裏存著事,這會也忍不住笑了。
    說了半晌的話,敏若垂頭呷了口茶,麵色微沉,楚楚與繡瑩對視兩眼,忖著他們是有要事要說,遲疑片刻,繡瑩率先起身道:“我去瞧瞧孩子們吧,額駙們看著,也不知怎麽樣了。”
    敏若眉目和緩地點點頭,繡瑩心裏就有了數,又笑道:“我再親自下廚,做一道炙羊肉和炙鹿肉,等會做得了,也要送給汗阿瑪和我額娘那邊嚐嚐,娘娘您最精通這些,等會可得給我提些意見啊。”
    敏若含笑道:“你的手藝是好的,我就等著嚐了。”
    做兩道炙肉,需要耗費的時間頗長,繡瑩又特地提到康熙,意思便是叫他們放心交談,若是康熙那邊有什麽變故,也有她拖著、提醒。
    繡瑩又喊楚楚幫忙,姊妹兩個一同去了。
    人去了,蘭芳動作利落地換了爐子上的茶,又為眾人重新斟茶,安兒不敢叫她侍候,忙起身接過茶壺,左右在座的不是額娘就是姐姐妹妹,他服侍一回也不算屈他。
    蘭芳穩穩地提著熱水壺退下,小茶爐上茶香陣陣傳出,敏若眉目微舒,稍微向後倚了一點,下手從容慈起各個正色端坐,由容慈先開口道:“皇父可是有意令芽芽與弘恪成婚,以增添弘恪在準噶爾部的資本”
    潔芳抓緊了手腕上的一串珠子,看著敏若輕輕點頭。
    在座眾人心中也早有此猜測,倒是並不驚訝,仍是由容慈開口問:“那娘娘您是什麽打算”
    “靜彤要走怎樣一步棋,咱們心裏都清楚。芽芽不能嫁給弘恪——我與靜彤會想辦法攪黃了這一樁婚事。”敏若道。
    容慈立刻道:“若有我們能幫得上的地方,娘娘您盡管吩咐。”
    “先將各部在羅刹國的聯絡下心動了的人整出名單來吧。”敏若道:“過段日子行宮這邊大概也安靜不了,有些風聲,在靜彤抵達之後,就要開始往外放。”
    她指尖在炕桌上輕輕一敲,容慈幾人對視一眼,就知道都是什麽風聲了。
    容慈自少年時便心情沉靜,學著敏若做溫柔平和模樣,又因知道修不來敏若那嬉笑怒罵由麵不由心的本領,便幹脆做靜默模樣。
    幾十年下來,她的靜默逐漸也成為一種習慣,不需要再學會如何控製自己的喜怒笑罵,很多時間裏,隻要以靜默示人便好。
    她需要聽從她的話的人,自然會聽從;她需要畏懼她的人,自然會畏懼;而愛她的人,自然會愛她。
    這會她本來點頭便是,但忖度再三,還是輕聲道:“弘恪之事後,若有不便之處,我可以在科爾沁部為芽芽尋找合適的夫婿人選。旁的不敢保證,但一定足夠溫和、省事。”
    成婚這件事總是無可避免的,即便這回設法攪黃了與弘恪的婚事,還會有下一門。
    由容慈在科爾沁部選出合適的人,然後請康熙賜婚,似乎是目前最好的解決方法。
    溫和,省事。
    這兩個條件加到一起,幾乎就是所有愛新覺羅家的宗女夢寐以求的蒙古配偶了。
    不求能嫁給什麽巴圖魯、蓋世英雄,隻要性情溫厚能夠與妻子和睦相處,隻要足夠省事,不要在外麵招三惹四。
    而容慈口中的省事,明顯還有另一重深意。
    她的意思是,如果芽芽嫁到科爾沁來,她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保護芽芽,讓芽芽可以有做事的底氣與機會。
    敏若笑了一下,道:“我有法子,你放心。”
    容慈就真放下心不再問了,恬雅琢磨著,道:“各部動心的人是有,和羅刹國暗地裏眉來眼去的也有,可皇父巡幸至此,他們還真沒有那個就在皇父眼皮子底下和羅刹國勾結行事的膽子。”
    雅南從敏若的言語中猜到她大約是要借此破局,又因為對此情況的了解,而微微皺起了眉,略有些擔憂。
    敏若笑吟吟的,語氣也分外輕柔,然而笑意卻不到眼底,顯得神情有些冷,“動心就足夠了,他們沒有膽子,咱們送他們。”
    幾人立刻心中了然,恬雅顯然來了興致——她這些年在喀爾喀蒙古一步步坐穩位置,憑的可不是溫靜柔和。
    她是憑著一腔鬥誌生生提磚頭敲破了喀爾喀蒙古的圍牆,先為自己賺來了一席之地,然後又憑著鬥誌坐穩位置並一步步往前走的。
    若說容慈講究的是算天地人運步步為營,喜怒不形於色,恬雅走的就是與天鬥、與地鬥的路線,並顯然樂在其中。
    這會聽敏若這樣說,她心裏餿主意已經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她思索一會,問道:“大宴設局”
    “雖然冬日,皇上大約也會設一場冬獵。”
    今年情況特殊,一則為了準噶爾部、二則為了威懾蒙古各部並震懾羅刹國,康熙將巡幸塞外的行程規劃得很長,隻怕過年時也回不了宮了。
    這段日子康熙會陸續召見蒙古王公,並擇了吉日設宴,屆時內外藩蒙古王公並靜彤所攜臣屬皆會列席,席前有精銳侍衛火器演練,而後會有一上午的自由圍獵。
    其實天寒地凍,有什麽可獵的,不過走個過場罷了。
    此次巡幸塞外,康熙帶最擅長騎射的幾位皇子,以及騎射優秀的宗親子弟,所有隨行並且會參加圍獵的禦前侍衛也全部經過嚴密選拔,就是為了在圍獵中狠狠震懾蒙古一把。
    恬雅蹙眉思索半晌,繼續道:“倒是我想錯了……哪怕他們沒有膽子,如此良機,他們也不會錯過的。隻要皇父有意將芽芽許婚給弘恪的消息一經傳出,有心之人必然轟動。而最好的機會,就是那場圍獵了。他們的目標會是芽芽、卓琅、弘恪……甚至三姐。”
    容慈微微眯眼,目光泛冷,“我會安排加強護衛人手的事。”
    慶雲聽得雲裏霧裏,這會終於明白過來,驚呼道:“你們是說——會有人在圍場刺殺”
    “若能一舉取了四姐和幾個孩子的性命,準噶爾部大權必然旁落,最容易接手的人,豈不就是小策淩敦多布留下那個兒子——叫什麽來著”
    當年小策淩敦多布與靜彤一同來朝,也帶了膝下似乎著重培養的長子,慶雲曾見過一麵,記得騎射不錯——卻不如卓琅,一頭未長成的小狼,她的印象並不算十分深刻。
    這兩年他在準噶爾部內是打得火熱,大清朝內就此多有警惕,但她憑著對靜彤和幾個姐姐的了解,卻猜出事情與眾人所見隻怕不大一樣,因而對那小策淩敦多布留下的兒子更不怎麽關注了。
    這會話到嘴邊,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的名字。
    雅南平靜接道:“必勒格。”
    “沒錯,就是這個名!”慶雲道:“他不是早和羅刹國眉來眼去的了這些年兩邊來往頗深,想來羅刹國是樂得扶他上位的。”
    在準噶爾部扶起一個受羅刹國控製的傀儡,前對西藏下對大清,若是成了,這一局羅刹國穩賺不賠。
    這些年邊境看似安穩,但其實羅刹國覬覦之心從來未曾停歇。當年談判,羅刹國未能如願咬下一塊肥肉來,這幾年大清內政動亂頗多,太子兩度費立,康熙年邁體衰的消息也瞞不住,肉香傳了出去,野狼就來了。
    康熙對那位早年就打過交道的老鄰居心中一直存有忌憚,但或許是太平年頭過多了,朝中也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戰爭不會再發生,認為當年簽訂的條約可以保東北一帶與羅刹國接壤之地永世安穩。
    水師那邊常年有海盜侵襲,他們不敢多說什麽,對這一帶,卻大有言辭可談,哪怕是早年準噶爾部的動亂,也沒能打醒他們。
    大清這口鍋已經燒得夠熱了,水太滾、太沸,此刻澆一盆冷水下去,也應會警醒到一部分人。
    譬如讓將來要繼位的那位爺知道,羅刹國絕非可輕視之敵,日後若是談判之事再起,這位爺別再搞什麽臨陣換將的事——雖然這輩子隆科多的骨頭渣子可能都早化成灰了。
    今日敏若襯衣的袖口繡著幾朵潔白的茶花,她用手輕輕摩挲那兩朵花,閉目低聲道:“這邊地安穩太久了,京中的大老爺們也閉眼太久了。”
    是因為紛爭隻起在準噶爾部,所有有些人便認為無需重視嗎
    無論敏若平時如何抨擊康熙,都不得不承認,論眼界長遠,他已遠勝過如今朝中許多人。
    但康熙晚年吏治混亂,這也是沒得洗的事。
    隻能說,作為一個皇帝,無論從眼界還是心術手腕上,他都勝過許多先輩與後輩。
    但也僅是一位皇帝了。
    容慈思忖著半晌,道:“這事要留心起來,不難。大批的人想要悄無聲息地混入圍場中絕無可能,但想要成功行刺無論芽芽還是靜彤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人,僅僅三五個人都是絕對不夠的。
    我會留心接下來所有進入圍場的人員,如果想要大規模行刺,他們大概會選擇分批次跟不同的人混進來,這樣留下的痕跡就大。如果他們的動作不足,我會安排一出行刺芽芽的戲碼,娘娘放心。”
    “如果人手不足,他們會主要針對芽芽的。”畢竟如今看來,最便捷輕鬆便能夠造成一定效果達成目的的,就是行刺芽芽。
    芽芽一死,聯親之事自然作廢,然後再在京師中煽風點火助長風雨,康熙想要安排給弘恪的婚事,他們就能一樁樁地攪廢。
    直到弘恪再也得不到強有力的妻族的助力,在他們眼裏,大約也是斷了靜彤一臂吧。
    無論準備得如何充足,這都是一場足夠冒險的行動。
    安兒思來想去,總覺著不安,但若是大舉增加芽芽身邊的侍衛,一來容易打草驚蛇,二來也容易引起康熙的懷疑。
    他能做的隻是盡可能地將芽芽當日隨行的所有侍衛都換成好手,瑞初知道他的不安,道:“那日我會與芽芽同行。哥放心。”
    以瑞初的身手,武器足夠鋒利,撂倒五六個壯年大漢或者一頭老虎都不在話下,再加上她隨身的好手侍衛,芽芽的安全確實有保障。
    安兒皺眉道:“你的手臂能行嗎不要犯險。”
    沒等瑞初說什麽,敏若已道:“不要再爭執這個了,我有法子。”
    兄妹兩個終於噤聲,見敏若一時沒有開口的意思,知道是敏若覺得時機未到,縱然心急卻也沒有開口追問。
    潔芳聽到敏若這句話,便如得了定心針一般,長長地鬆了口氣。
    容慈她們坐了一上午,到晚膳時分,方才將人都喚過來,最後敏若吩咐在蘭杜叫人在偏殿擺了好幾張紫檀大圓桌,眾人分別列席,烏希哈帶人預備了一些肴饌,行宮膳房也送來不少菜色。
    蘭杜多年掌管永壽宮事務,操持起這種席麵來也得心應手。
    下晌人盡散去,敏若嫌方才人多,人聲轟雜,便想在廊下靜靜坐一會。
    蘭杜放心不下,將廊下風口處掛上厚重的棉簾子,又叫人生了火盆、抬了暖椅來,用狐裘和絨氈將敏若嚴嚴圍住,方才放下心。
    宮人也都被打發下去了,庭院內一時寂寂,隻有一點炭火燃燒發出的細碎聲響而已。
    安兒在擋風處站著,又小心地沒擋住敏若眼前的風景,潔芳和瑞初倒是圍著敏若一左一右落了座。
    芽芽帶著弘杳睡午覺去了,此刻身處在如此靜謐的氛圍當中,潔芳方感到那顆不安了兩日的心徹底安穩住。
    她輕聲道:“可是需要芽芽假裝遇刺負傷”
    負傷的可以是故意假裝,但傷必須是實打實的。
    這一點在場的幾人都心知肚明——要將芽芽從局中徹底拉出來,是一場硬仗。哪怕敏若還沒說過,但從敏若問到芽芽願不願意暫時遁身世外的那一刻起,他們就知道,敏若是打算用一些玄之又玄的方法,至少堵住世人的嘴。
    什麽法子玄
    命懸一線,垂危之際,出家可保性命,父母會不會認
    瑞初忽然道:“真讓刺客如意不夠穩妥,我安排人混進去,伺機行事。”
    敏若道:“我已安排了,你就不要動了。這裏頭的事,你們都放心吧。我心中已經有數了。今時不同往年,我絕不會叫芽芽,也成為這盤上的一顆棋子的。”
    敏若忽然握住了瑞初的手,瑞初知道額娘心中的芥蒂在哪裏——這二十幾年,皇父疼她、很疼她,可以說如今在所有兒女裏最偏愛的就是她。
    但這份偏愛,是有條件的。
    條件就是,她從一出生開始,便先成為了棋子。而後明麵上走的每一步,也必須都是對皇父有利的路。
    瑞初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天家父子女,皇父待她能有七分真心,便足夠了——哪怕這幾分真心原本來得也不純。在如此的基礎上,她對皇父抱有十分真切的孝順敬愛,同時又用行為做十分的“愛新覺羅家孝女”,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她的行為不符合孝道,但對皇父的孝敬關心卻絕對是真,而皇父對她也並非是全然單純的疼愛——那他們父女彼此之間,就抹平了啊!
    瑞初邏輯清晰思路明確,但又理解敏若的想法。
    額娘以一個母親的身份,給她十分的、毫無保留的愛,而在額娘的邏輯裏,做父親的人,也應同時向孩子給出毫無保留的十分愛。
    可惜,那一份愛太珍貴,帝王家的孩子大約是擔不起的。
    次日,靜彤攜卓琅、卓琅夫婿抵達熱河行宮。
    同時,敏若要的東西,也終於配齊了最後一味藥,然後千裏迢迢快馬運來熱河。
    容慈嚴密監視著整座圍場,關注著所有細微的動靜,包括圍場裏被人刻意放進的每一頭餓狼、猛虎。
    圍獵開始於臘月初三日,其日晨先是禦前侍衛的火器演練,新式炮威力極大,五門齊發聲勢震天,土石飛揚近處甚至能感到震動,連珠火銃的彈丸能夠直接穿透一棵小樹,康熙負手立於圍場萬人之巔,睥睨滿堂蒙古王公,心中驕傲而麵容不顯。
    敏若低調地坐在另一端嬪妃女眷觀賞席的首席,科爾沁兩座大王府的王妃相繼近前來敬酒,她平靜地與她們致意,並用唇輕輕沾一點酒液,目光遙遙落在遠方高台上的康熙身上,平和清冷,分明融在今日的景中,又似是今日這一局的盤外之人。
    是從盤外悄然伸進來的一隻手,在無人注意之處,攪弄風雲、改變局勢。
    今日這一局,她隻要贏。
    她與安兒、瑞初無論都否自主,最終到底都入局做了棋子,到芽芽這已是第三代,芽芽應該抽身了。
    而後不多時,康熙宣布圍獵開始。
    敏若看向身後的芽芽和策馬而來的瑞初、靜彤,笑著為芽芽輕輕理了理鬢角的碎發,道:“去吧,冬日騎馬危險,跟著姑姑和表姊,不許亂跑。注意安全,回來瑪嬤叫人給你做酒釀玫瑰丸子吃。”
    今日將麵對重重危機,哪怕敏若與瑞初、靜彤布置再嚴密,也不能保證她的完全安全。
    但芽芽嬌俏嫻雅一如往日,笑吟吟地點頭,然後儀態得體地衝敏若、眾人福聲:“瑪嬤,孫女去了。弘晈去了。”
    榮妃笑眯眯地福身,感慨道:“一轉眼,小芽芽也是大姑娘了。”
    這句話並非空穴來風,近日行宮中關於皇上要為敦親王家的大格格和端靜公主的弘恪阿哥賜婚的消息傳得越來越廣,康熙與敏若都未曾製止,儼然是默認之意。
    弘恪自幼長在紫禁城,是眾嬪妃看著長大的,與芽芽又是表兄妹,在許多人看來,這都是一門極為合適的婚事了。
    隻有榮妃想到女兒常年不在身邊的心酸,感慨芽芽最終也沒能逃過遠嫁的命數,私下低聲與敏若感慨:“大抵這就是愛新覺羅家女孩兒的命吧。”
    目送著孫女策馬而去,辮腳墜著的金鈴鐺的響聲似乎還縈繞在耳邊清晰可聞,敏若將手中酒杯緩緩放下,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淡淡揚眉。
    她怎麽就不信,那所謂的——命呢
    “塞外的風真大啊。”她似乎隻是隨口感慨一句,坐得離她最近的榮妃跟著歎道:“是啊,也不知繡瑩剛來到塞外時,是如何適應了這樣大的風的。”
    敏若沒接這話,隻是抬頭看著清透湛藍的天邊,看著那幾朵自由飄著的雲,默默想:吹得再大些吧,叫我的芽芽,也隨著這陣風,飄出好遠去,摘到自由與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