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王座之上，落的手指輕輕叩在有著精致雕花的扶手上，一次又一次。
    他現在的心情有些煩躁，就連那些用作消遣的一個個虛擬傳承空間都懶得看了，此刻他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那名為7011傳承空間中的一塊黑色空洞上。
    他在思考著一件事，要不要按下那個代表著重置的按鈕。
    在設計之初，為了防止某些不可控的情況出現，所有傳承塔模擬主機都被設置了重置功能，可以將所有已發生的錯誤還原到最初的狀態，這是整個傳承係統最底層的運行邏輯和功能，任何錯誤都無法繞開這種程度的清除。
    然而落還在糾結。
    這樣真的值得嗎？落默默想著。
    傳承已經來到了最後階段，不出意外在十天之內就會角逐出最後的勝者。這顆星球上的種族展現出了超乎尋常的潛力，湧現了不少連他都覺得驚豔的天才，其中編號為7011的傳承塔裏就有幾個。如果自己按下那個按鈕確實可以重新掌控一切，但代表著又要重新開始所有的傳承步驟。對於他來說不缺這點時間，但也會覺得煩躁。
    按，還是不按？落閉上了眼睛。
    ——
    不清楚過了多久，久天才重新掌控了自己的意識。
    眼前出現的場景已經不是那片漆黑的叢林，甚至不在深淵內，但也是很熟悉的地方。
    這裏有一片湖，湖裏有個亭子，亭子上有一輪明月，湖邊的垂柳枝葉觸碰到湖麵泛起漣漪，草地上的青草茁壯成長。
    這裏是精神世界，準確的說是屬於久天的精神世界。
    與之前相比，這個置於虛空裏的精神空間邊緣向四周延展了不少，但總體的布局沒有變化，還是那麽靜謐而且和諧，前提忽略掉那個站在湖心亭裏發呆的黑色人形。
    它與這片空間格格不入。
    久天自然也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它的存在，但是卻罕見地保持了沉默。
    精神力進化者的精神空間是與自身能力乃至於生命高度關聯的，它承載了精神力進化者的記憶以及能力本質，一旦這裏出現了什麽差錯，輕則秘力種子受損，重則成為一個失去智力的癡者，更嚴重的還會失去意識成為植物人。
    並且不同於可以虛擬出來的身體，人的靈魂是無法被傳承塔模擬的，因此久天的精神力世界實際上是依托於他本身的靈魂所構築，無論自己的意識是在虛擬空間還是在現實，精神力世界都不會隨之消失或者輕易改變。
    換句話說，這個基於精神力構成的世界，存在於久天真實的自我腦海中，完全不屬於虛擬空間，因此這裏也不是傳承塔所能影響到的地方。
    那為什麽，那個本來應該是虛擬出來的東西，能夠出現在自己真實的精神世界中呢？
    明明精神世界隻能容納下靈魂的進出，而虛擬出來的東西根本不可能擁有靈魂，更別說虛擬的還是個深淵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有那麽多的不可能，它還是出現在這裏了？
    久天在一瞬間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的認知都被傾覆了。
    侵入進來的黑色人形一動不動，看著這一方麵天地發呆。久天正鬱悶著，忽然一股頭暈目眩的感覺襲來，就好像一個暈車的人忽然遇上了顛簸的道路，整個腦子翻江倒海，但因為是靈魂狀態所以無法嘔吐，這種感覺就被強行堵在了神經上。
    久天感到自己最深處的某種東西正被攫取出來。
    “你……在做什麽！”強忍不適，久天死死地盯著黑色人形，整個島嶼開始劇烈震顫起來，皎潔的月光也變得“熾烈”。
    再怎麽說這裏也是自己的精神世界，是完全屬於久天的地盤，怎麽能容許別人撒野？
    月白色的光芒從四麵八方匯聚，在這裏久天就是主宰，就算那東西強到離譜，大不了自己就和它玉石俱焚！
    “很……美。”眼看攻擊就快發動的一瞬間，那東西再一次出乎意料的“開口”了。雖然並沒有發聲的器官，但這裏是精神世界，一切交流都可以直接通過意識完成。
    “什麽？”久天皺眉。
    黑色人形攤開手，絢爛的光芒在它的掌心溢出，仿佛投影一樣，一幕幕讓久天感覺熟悉又親切的場景漂浮而出。
    久天越看越訝異。
    “這是……我的記憶？你剛剛是在讀取我的記憶？”
    黑色人形沒有否認，隻是默默地看著那掌中流光溢彩的畫麵。
    一個看上去三四歲模樣的孩子，因為調皮磕到了頭，眼睛裏泛著淚花，燙著微卷頭發的母親一邊責怪一邊仔細地為他塗著藥膏；
    孩子從小身體不好，有一年發了高燒，父親夜以繼日的守在床頭，一次次地用濕毛巾擦拭著少年的額頭；
    第一次去上幼兒園就遲到了，父母責怪小孩賴床，但還是為他買了最喜歡的風車，那天陽光很好，他牽著父母的手無畏的進入了教室；
    十五六歲的少年第一次結識了誌趣相投的夥伴，熱烈地討論著共同的愛好；
    十九歲時遇到了第一個喜歡的女孩，與她躺在草坪上看星星，教她辨認每一個星座……
    這些都是久天的記憶，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片段，如今在黑色人形的手掌中璀璨的像是寶石。
    “這些，很好，你的。”
    黑色人形用另一隻手指了指久天，然而又指了指自己。
    “我，沒有，隻有，黑色。”
    直到現在，久天終於能夠拚湊出來這個黑色人形話語中的意思了，從最開始隻能說出一兩個詞，到現在可以明顯理解出他的意思，這個東西的語言能力在逐漸進步。
    看上去他是對久天的記憶很感興趣，所以才會侵入到這裏的。久天也漸漸理解了這家夥的行為邏輯，畢竟作為一個自誕生起就在生活在黑暗中的事物來講，想要見見不一樣的東西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唯一的問題就是，它不該有這些情理。
    無論它是作為深淵的立場還是被模擬出來的角度，它都不該。
    深淵是一切生命的死敵，它們沒有靈魂，思維裏也隻有侵略和混亂。即便是最高等的初代感染者，它們擁有一定的理性，但思維深處依舊是最本質的混沌。至於被傳承塔模擬出來東西，那就更不可能有這種自我意識了，它們絕對不可能違背被設定好的程序。
    那麽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其實不隻是久天，或許就連那黑色人形本身都說不清楚。一開始雖然有特殊之處，但它的行動在很大程度上也隻是憑借本能，直到在入侵到久天的精神力世界中，並且讀取了他的記憶之後，黑色人形開始逐漸有了一些根本上的變化。
    它開始有了疑惑，開始有了思考，開始對比起久天和自己的區別。
    它回憶起剛誕生時遙望久天和伍劍的背影，回想起之前與青葉的對峙、吞噬生命的美妙感覺，即便那些是虛擬出來的身體。
    是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也是深淵，但終究是不一樣了。
    它能隱隱感覺到在某個遙遠而未知的地方有一個致命的威脅，某種存在擁有著能夠讓自己徹底消弭的權柄，於是它感到了恐懼。
    是的，一個深淵，一個被虛擬出來的深淵，有了情緒，感到了恐懼。
    所以它構築起了保護自己的漆黑叢林，探索自己的能力，但完全不夠。那遙遠的威脅就仿佛一柄隨時懸浮在它頭頂的屠刀，就好像是那個人類記憶中所描述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那把無形的劍，隨時都有可能徹底毀掉自己的存在。
    這片虛擬的世界是自己的母巢，也將是自己的墳墓。
    但是它不想死。
    然後久天出現了，他穿越了那些針對虛擬肉體的深淵殘渣之海，穿越了專門針對靈魂的漆黑叢林，來到了自己麵前。
    然後它理解了，它憤怒了。
    因為那些人靈魂的真實，因為自己和誕生出自己空間的……虛假！
    明明那些人這麽弱小，明明自己這麽強大，可為什麽他們才是真實？自己才是虛假？
    它怒不可遏。
    於是它來到了久天的意識之中，希冀能夠借助精神力進化者獨有的精神力世界逃脫那個無形中的致命威脅。
    然而它的期待落空了。
    即便再怎麽逃，它的根基始終是虛幻的，它的組成依舊是虛假，隻是一行行無比複雜的代碼，哪怕它的“靈魂”有那麽一絲可能是真實。
    但是久天不會理解，估計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人能理解。在他的認知中，這場選拔自始至終都隻是虛擬的世界。即便被淘汰那也隻是錯失了一些機會，雖然這樣的機會很重要，但卻不會影響自己現實的生活。
    成功了，自己有可能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見識更精彩的人生。失敗了，那也不過是回到最開始的處境，也不會變的更壞，最多會在人生中留下遺憾。
    而麵前這個東西，不過是“巨額積分”的代名詞，擊敗它自己就可以獲取相當高的獎勵。即便現在看來這家夥強的離譜，那也不過是避開它就能解決的問題而已。
    可對於黑色人形來說，它的出現隻是一個天大的意外，所以它的誕生毫無目的。它從有自我意識到現在隻有短短數日的時間而已。這麽短的時間，它甚至來不及弄清楚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然後它就快死了。
    那個無形的屠刀遲早會落下，隻是時間問題，可它不想死。於是在恐懼和憤怒之外，它又誕生出了另一種情緒——“渴望”。
    活下去的渴望。
    於是它讀取了久天的記憶，翻閱了與自己截然不同存在的一生。它看到了絢爛多彩的外界，看到了人類的各種情感，隨後貪婪地將這些東西作為自己成長的養料吮吸。
    那一幕幕不屬於它的人生，在自己隻有黑暗的思維中顯得無比的絢爛。
    所以它做出了一個決定。
    久天看著黑色人形，問：“你究竟是什麽？”
    黑色人形看著久天，說：“吾即唯一。”
    【作者題外話】：這段情節很重要，今天少更一點，讓我梳理一下把下麵的幾章寫的盡可能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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