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愛上了在這億萬顆星星中獨一無二的一株花，當他看著這些星星的時候，這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他可以自言自語地說：‘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但是如果羊吃掉了這朵花，對他來說，好象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滅了一樣！”
    ——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裏《小王子》
    東方涯涅自顧自地落到地麵開始打坐之後，受到衝擊最大的其實不是星掠者，而是久天他們。
    原本狀若癲狂的雨宮川也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愣住了，呆在了半空中像一座雕塑。
    一分鍾。
    假如你的生命中隻剩下了一分鍾，你會去做什麽呢？
    咒罵？掙紮？狂怒？悲傷？
    亦或是像東方涯涅這樣去等待？像雨宮川這樣直接呆愣住？
    或許不真正到這個時刻，我們都無法得知自己將會如何抉擇。
    米科爾森終於從爭吵中脫身，於是將自己的眼鏡摘了下來，仰頭看著已經變成黑夜的天。
    太陽已經沒有了，但是沒有關係，還有星星。
    削瘦的麵龐上沒有什麽情緒起伏，他隻是覺得有點累。
    所有進化者在大戰之前都做好了死去的準備，所以現在他其實沒有什麽恐懼，隻是有點累。
    終於快要結束了嗎？
    他忽然有點羨慕方喬他們，起碼那些人是戰死的，而自己這邊算什麽呢？被自己想要拯救的同胞陰死？
    聽上去有點可笑，又有點可悲。
    被核彈激活的蟲晶，爆炸之後直接威力可以達到白芽絕巔。
    再加上見寸的回彈疊加，其最後破壞力估計能達到紫蕾初階，甚至直逼紫蕾中階。
    這樣的力量，在場的人一個也扛不住。
    於是他搖搖頭，同樣閉上了眼。
    古浩然長太息。
    原本他還有很多話想說，還有很多話想問，但是看到四周同伴們的樣子他忽然就什麽都不想多說了。
    沒什麽意義，反正都要死了。
    不過他還是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了久天和文芸芸。
    “小子，抱歉呀，將你們也牽扯進來了。”古浩然眼神中有些愧疚，他總是這樣，雖然很多事情並不是他的責任，但下意識地就會想去承擔些什麽。
    這樣的人太善良，所以經常是受害的一方。
    但也正是如此，這樣的人也會擁有無比強大的凝聚力和信任度，他們是這個世界能夠不斷向上的基石。
    “您說什麽呢，這事跟您沒一點關係。”久天搖頭，“大概也是咱運氣不好吧，我向來比較倒黴。”
    仔細想想，久天說的也是，從踏上進化道路之後他就一直不太順，什麽被外來的東西侵入靈魂啊；什麽被另一個自己差點打死啊之類的。
    古浩然看到他居然還這麽鎮靜，不由地笑了一下。
    從見到久天的第一眼開始，古浩然就對這小子很欣賞，如果不是他沒心思加入任何一方勢力，估計早就不惜代價將他拉近自己的隊伍了。
    後來發生的事也代表他沒看走眼，雖然有時候他說話滿嘴跑火車，但實際上還是很靠譜的。
    隻可惜，這樣一個不錯的孩子卻要夭折在這裏了。
    想到這個，古浩然又有點愧疚了。
    “等會兒你們倆退到最邊緣，我會擋在你們前麵。”古浩然叮囑，“萬一你們誰有機會活下來，記得去找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告訴他……”
    說到一半，他苦笑了一下。
    “算了，我在做什麽夢呀，你們倆……嗯，我不打擾了，趁著最後時間好好道個別吧。”
    說完，古浩然在翩然飛到前方不遠，在半空中盤膝而坐。
    還有最後幾十秒了，還能再說些什麽呢？
    “想什麽呢？”久天轉頭看著文芸芸，心情很複雜。
    從剛剛開始，文芸芸就一直在發呆，好像在想些什麽事情，久天以為她是被嚇住了。
    麵對死亡，久天並不恐懼，或者說自萊茵告訴了他的預言之後，久天就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所以直到此刻他甚至有種“這一刻終於到來了的感覺”。
    他當然也會不甘心，畢竟自己的家人朋友還活著，自己也還有一些目標沒來得及實現，就這麽死了太可惜了。
    不過人生就是如此不是嗎？遺憾總是大於圓滿，失敗的次數總是大於成功的次數，隻不過因為圓滿與成功實在是太過美好，所以哪怕隻是偶爾發生，那種體驗也足以支撐一個人活下去。
    久天性格如此，他此前的人生太過平淡，他的性格也過於懶散，所以缺少一些“一定要活下去”的動力與目標。
    所以就這麽死了，其實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麽大事。
    誰不會死呢？
    隻是……文芸芸不一樣，她可能在此之前都沒想到過自己會這樣死亡，此時麵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不適應也很正常。
    文芸芸呆呆地看著遠處那淡藍色的幕牆，不知道在想著什麽事情。
    久天看著她有些心疼，她是自己這邊所有人裏最不應該死的。
    不過如果所料不差，她也應該是唯一一個能活下去的。
    對於文心曾給予文芸芸的手鐲，久天曾對其有所猜測，這也是他為什麽還能保持鎮靜的一部分原因。
    那就是因為文芸芸或許不用死。
    “芸芸？”久天問。
    女孩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看向久天忽然抱住了他。
    “你這是……”久天一愣，這還是文芸芸第一次主動抱他。
    “久天，我問你哦。”文芸芸抬頭看著他，眼神清澈的像是遺世湖泊。
    “什麽？”
    “你喜歡吃什麽？喜歡聽什麽歌？喜不喜歡養寵物？”
    “還有，你家庭關係和不和諧？有沒有兄弟姐妹？工作順不順利？”
    女孩很仔細地開始回憶那些問題。
    就在剛剛，她終於理順了所有的一切。
    一切的邏輯，一切的前因後果，一切的始末。
    可惜已經來不及給久天講清楚了，所以文芸芸做出了一個決定。
    就讓他在未來親自去發現吧。
    文芸芸當然是很聰明的女孩，甚至聰明這個詞也遠遠不夠形容她。
    因為她是第一個猜到天上那位意圖的人，假如落能得知這件事，估計心情會很複雜吧？
    “你問這些做什麽？”久天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快說啦。”
    “嗯……我喜歡吃烤肉，喜歡聽舒緩一些的歌，喜歡養寵物。”
    “家庭關係……蠻和諧的，沒有兄弟姐妹，工作也正常，大概吧，在這之前。”
    “到底怎麽了？”久天握著文芸芸的手稍微緊了緊。
    文芸芸鬆了口氣，然後笑了，像是一束陽光照進了久天心裏。
    “太好啦，這樣我爸爸就不會阻止我們在一起啦。”
    說著，她牽著久天的那隻手的手腕上，之前在澳洲文心給她戴上的機械手鐲像是活過來了一般，一縷銀色開始從她的手腕攀附蜿蜒到了久天的手上。
    落曾在地球上選中了兩個人，一個人叫東方易，一個人叫文心。
    這兩個人表麵上平平無奇，彼此之間也無交集，但落卻以自己的理由挑選中了這兩個人，並分別對他們進行了賜予。
    當賜予來臨的時候，文心剛好從第三階段的傳承中脫離出來，那時的他曾在腦海裏聽到了一句話，隨後銀色的手鐲便與傳承護臂一同出現在了他的手腕上。
    文心剛剛拿到這枚手鐲就了解到了它的用途，那也許是這顆星球上最為強大的保護手段，哪怕是青藤……不，甚至紫蕾都無法傷害到他的防禦類道具。
    文心自然將其當做了最大的秘密，將它仔細收好，直到在澳洲的時候取出來交給了自己女兒。
    畢竟她的命比自己的命重要。
    所以即便是東方涯涅執意要讓文芸芸充當人質，文心心裏也有底，因為他還有最後的手段可以保護她。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甚至再平常不過，那就是：一位女孩喜歡上了一位男孩，並且這個女孩善良無比。
    不過文芸芸選擇了久天，也並非完全是出於喜歡的緣故，還有信任。
    假如地球上所有的高階白芽盡數死去，那麽地球將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文芸芸喜歡久天，也決心信任久天。
    她一直覺得，這個男孩是能改變世界的人。
    “這到底是什麽？”久天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哪怕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的時候也沒有這麽不安過。
    “久天，好好活下去喲。”文芸芸眼中的湖泊下起了小雨，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媽媽。
    在小時候那個被她抱住的瞬間，她一定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看著自己的眼神卻那麽溫柔。
    “記得告訴我爸爸，就說我很對不起他。”
    “芸芸，你在說怎麽？你給我的是什麽？快拿回去！”久天越來越慌張，在他的生命中從未如此慌亂過，哪怕是在得知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刻也未曾這麽失措。
    他用盡一切方法想把自己手腕上的機械手鐲摘下來，但是以他白芽期的力量卻無法撼動，精神力全力施加在那枚手鐲之上，甚至於快要將他的手腕勒出血跡，眼看著就要深深地勒進自己的肌肉骨骼之中，但他卻像是絲毫感覺不到痛楚一樣。
    因為久天隱隱明白了文芸芸想要做什麽，並且他絕對無法接受。
    遠處，那淡藍色的光幕忽然顫抖了一下，伴隨著奧爾修癲狂的咆哮見寸開始不穩定起來。
    有什麽東西在地下爆發了。
    久天驚慌失措地像是一隻誤入候車大廳的飛鳥，而文芸芸平靜地像是天生亙古不變的星星。
    “久天，我喜歡你。”
    女孩抱住了男孩，聲音很輕，她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像是在他的靈魂旁輕語。
    在不算很久的以前，星星從睡夢中醒來，睜眼看見了月亮。
    月亮也看著她，皎潔月光包裹著星星，用最柔軟的方式。
    於是星星喜歡上了月亮，月亮也愛上了她眼中的星芒。
    “不，芸芸！”久天忽然感覺自己心中空了一塊。
    遠超人類耳朵所能捕捉到的爆炸聲席卷而來，隨之還有地球上有史以來最強的動能、光能、熱能。
    這些能量急速擴散開，又被見寸的壁障所阻擋，隨後反彈回去不斷疊加形成了一股所有人前所未見的力量。
    即便是見寸所形成的光幕在此刻也被撼動了，堪比紫蕾期的力量被釋放而出，吞沒向每一個在場的人。
    “不！地球！你們會死的！你們都會跟我一起死的！”奧爾修在生命最後一刻終於無法保持鎮定了，他狀若瘋癲，時間領域在此刻重新啟動！
    一秒、兩秒……
    “我不要死，我不能死啊！！”
    奧爾修瘋狂地開始逃竄。
    三秒、四秒……
    “地球，你們會後悔的！會後悔的！”
    奧爾修怎麽都無法逃離這片區域，像是一隻蒼蠅一樣一次又一次衝撞向光幕。
    五秒，時停結束。
    爆炸的火光重新淹沒了他，悄無聲息，毫無憐憫。
    縱橫星河的奧爾修，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會在一顆這樣的星球葬送掉自己的性命。
    蜥人族天才，寶貴的時間屬性擁有者，就此隕落。
    東方涯涅看著眼前大盛的光芒，蠕動了一下嘴唇，終究是沒將最後一句話說出口。
    米科爾森閉上了眼，攤開自己的手臂。
    古浩然再次悠悠長歎。
    雨宮川提前爆掉了自己的頭顱。
    久天懷裏的女孩，在001秒之內被徹底汽化。
    雖然時間很短，但久天依舊可以看到那層層消逝的皮肉與骨血，還有那蒸發而去的眼淚和自始至終帶著的微笑，隨後消弭於劇烈到無聲的爆炸之中。
    久天什麽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直到四周陷入了黑暗與寂靜。
    直到一切焚盡。
    直到萬劍穿心。